又一次不識好歹地好了傷疤忘了疼,尹小大夫一瞬間再次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下巴抬得老高,丹鳳眼吊起來,口氣中含著他特有的不屑一顧,「如日中天功可是武林第一邪功,你以為隨便投間醫館,讓大夫抓兩服藥,他便能生龍活虎了?世上只有此法才能救活他,我在我爹的手札上見到過,絕不會錯!」
正說著,他猛地湊近了她,直嚇了韓冰兒一大跳。對上他微微眯起眼楮,她同樣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就听見對方無謂到極致的聲音半點不漏地傳入了自己的耳朵,「你說你要拔了它們,再扎到我身上?你盡管去好了!去啊!我保證,你動他一下,就是直接再送他去一次鬼門關!」
輕風從掀起的簾子的空隙中飄進來,重隱蓬軟的發輕輕動了一下,天靈蓋上豎著的根根銀針光芒萬丈,刺目的緊,像是在驕傲地訴說著什麼一般。
韓冰兒有些遲疑,回頭看看重隱,又側目望望他,半晌訥訥道︰「你是說,這是在替他療傷?」
看目前的事態,自己是十有八、九錯怪了人了。那她在氣頭上說出的話做出的事,不都是在無理取鬧,發癲發狂?面上一紅,她以手虛掩,迅速別過頭去。
「是呀,我費了這許多氣力,不敢有絲毫馬虎懈怠,甚至還光著……」縮了縮濕透了的身子,尹小大夫難以啟齒,急忙打住,眼角卻又控制不住地濕了,根本一點征兆都沒有。
「你竟然還那樣諷刺我,說我不配當……」自尊心太強,那兩個字也就將一切都豁出去之時才吐得出口,這會就算他鼓足了勇氣,也沒法再往下接了,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又道,「尹氏世代為醫,我爹早早地離了世,重擔自然而然落于我身上,可是,我替他蒙了羞。我……嗚嗚,我愧對我爹我娘!嗚嗚……茆」
「怎麼還哭!喂,你確定你沒被附身?你還是那個敢同我頂嘴,要強不要命,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尹大夫麼?!」韓冰兒本想靠近他一些,但瞧見他手腕上被自己勒出的道道紅痕,難得地心虛了一下,伸出的手生硬地按回腦後,裝作百無聊賴地撫了撫青絲。
「我才不是什麼尹大夫!誰再這樣叫我,我……我就殺了他!」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少年,面上淚痕猶在,抽噎聲也未斷,但說出的話依舊能夠蠻不講理,毫無章法可言。
這不是你讓人這麼叫你的麼?韓冰兒連無奈的心力也沒有了,正琢磨著該換個什麼樣的稱呼,對方卻又重新開口了,「莫離,我叫尹莫離!」銀發少年發了瘋似的捶打著堅硬的地面,喊得歇斯底里的,「我根本不想做什麼勞什子大夫,去他的妙手回春懸壺濟世!我也不想呆在這個鬼地方,是仙境如何,是世外桃源又如何!我又不是我爹,就為著‘醫者父母心’這屁點用都沒有的五個字,能把他的一輩子留在了藥王谷!我……」
「尹莫離。」三個字,韓冰兒柔和著面目,緩緩地念出聲來,明明那般短促,卻仿佛被她溫柔的氣息定格成了永恆。長篇大論吐著苦水的男子耳朵動了一動,倏然停住不說話了,怔怔側過頭回望著她。可以清晰地看見,瑩潤的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著旋兒,分外清澈,分外明亮。
「莫離……不要哭了。乖一些,恩?」韓冰兒輕輕勸著,儼然知心大姐姐一般,柳眉卻不由自主地揪緊了︰又來了,那種莫明的心疼的感覺!潮水一般涌滿心口,根本由不得她抗拒。
抿緊唇,她不動聲色地湊近他,試探性地將手放在了離他的背還有一寸的地方。尹莫離依舊安靜地盯著她細致的眉眼,清亮的丹鳳眼時不時地眨兩下,長長的睫毛抖動,幅度甚大,像極了展翅欲飛的黑蝶蚊。
韓冰兒嘆了一聲,他這樣子小心翼翼而又異常乖順的模樣刺痛了她的心,是害怕她又忽然厲聲厲色起來麼?擰了擰眉心的肉,她將手壓下,感受到少年明顯縮了縮,她只是笑,與之前猙獰而又惡狠狠的凶樣大相徑庭,「別怕,做你自己便好了。」見他作勢又要抽泣,她溫煦如風的容顏又倏然冷了下來,「你再流一滴眼淚,我便直接敲暈你了。」
充滿危險氣息的眼楮慢慢眯起,韓冰兒甚至當著他的面揚了揚手刀以示威脅。
尹莫離身子一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臉頰沒一會便漲得通紅,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氣的,「你,你……」
「好了好了,我說笑的。你怎麼老愛當真。」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他的銀發,根根白得分明,韓冰兒低吟了一陣,撩起一綹發,末了開口問道,「怎會這樣呢?你至多,也就二八年華吧。」
尹莫離前一瞬還可憐兮兮的,下一刻卻重重扭過頭嗤了一聲,不以為意道︰「那是以身試藥過度,才落得這一頭銀絲。十歲的時候便有了,我都習慣了。」
如此心酸之事在他道來卻是要多稀松平常就有多稀松平常,心一疼再疼,韓冰兒擰眉擰得連頭都開始疼了,也只能當自己是母愛泛濫,揉了揉他的腦袋,苦笑道︰「真是苦了你了。」
「你這是……在安慰我麼?」尹莫離唇角揚起的笑容別提有多撩人了,他生來是藏不住話的,有什麼想法絕不會藏著掖著,卻殊不知這種性格往往會將一些有城府的人弄得無措而又尷尬。
韓冰兒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她的腦子在那一刻跟被燒糊了沒兩樣,溫情的表情還僵在臉上,定身術都沒有那麼神奇的效果︰原來自己,竟然是在安慰他麼?為什麼呢?有必須要這樣子做的理由麼?
「吶,吶,是吧?是吧?」尹莫離壞心眼地挑起了眼眸,壓下哭腔,可愛本性全開,拱著一張比童顏還水女敕的臉,左湊湊右晃晃的,硬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