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孝十一年十二月初九，大周皇後溫氏，
歿。
擬︰追冊封號容莊。
蒼穹空遠，冬寒無風，雲片層層疊起如翅上之羽，以驕陽為終點，向無盡的高空延伸，一晃眼，還以為是通往極樂的隧道。
早過了曬書的日子，翰林院的藏書閣里寥寥寧寂，晌午的太陽炎炎似火，打開四通八達的窗戶，屋子里也晃蕩起層層的日光帷幕。
一本書扣上了書架上，剛剛落穩，旁邊的那一本又被抽了出來，動作雖然穩緩，卻仍無法湮滅那細微的「硿硿」之響。
而這「硿硿」之響已經奏了一個上午，仿著那洞口水滴，綿綿不絕。
「木頭？祁木頭？」
空靈之聲乍傳入耳，一瞬間的熟悉之感點燃了男人腳下的薪火，騰著煙塵奔出門口，院子里除了兩棵銀杏，空空如也。
錯覺……麼？
祁連笙的臉上暗了下去，原是一片雲彩遮住了燦陽。
冉冉啊……
男人抬頭逆著刺目的光線，眼角里生出斑駁的光暈。
我還沒有帶你看過北冥的世界……。
花移、草動，悉索之響，
不是微風，而是有人。
「祁大人？終于肯從藏書閣出來啦？」
來人青衣長衫，儒士之容，卻又比儒士多了一份灑月兌。男人走到祁連笙旁邊用肩頭抵了抵對方，「我說啊，我們一天到晚的曬書，我看藏書閣里最需要曬得就是你了，也不知道你里面發霉了沒有。」
「秦大人。」祁連笙略是一禮，不再有下文。
秦三變看著男人淡漠的模樣也不計較，比較平日相處下來，早就習慣了對方的脾性。拍了拍祁連笙的肩膀，男人暢然一笑︰
「今天日暖無風，有沒有閑雜人在這里，不如我們切磋一下武藝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秦三變笑著從手邊兒折了一段兒枯枝在男人面前晃了晃，他挺喜歡和祁連笙斗武的，雖然他很清楚每次祁連笙都沒使出全力，但是吧……他就是愛死了他隱忍拿捏的調調，挑破祁連笙的假面是個蠻有意思的挑戰。
「誒？」看著祁連笙不動彈，男人又開始「轟炸」了起來，反正習慣了，每次切磋前都要費些口水，來來去去都是那些話，他說得也膩味了，「祁老弟，人活著就要在靜中求變，總是按部就班的多沒意思，你知道我為什麼叫秦三變麼？順時而變，順心而變，順應而變，這樣才……」
話說說到半截兒，祁連笙轉身離開，留給秦三變一個背影兒，正當他以為祁連笙要甩開他的時候，男人卻在樹邊兒停下，伸手折了個樹枝兒。
轉身回來，祁連笙淡淡一語︰「請。」
「哦。」秦三變有點兒滯訥，今天是什麼日子啊，他的口水還沒吐完一半兒呢，這木頭就點頭了？！
短短的分神兒，祁連笙已搶上先手，枝頭剝開風旋、一筆點楮、直取秦三變要害。不待心頭生疑，秦三變腳下迅速離地，腳尖貼著地面如落葉向後劃去。退到無路處，秦三變掉轉枝條，腳下也換了方向。
「老弟，你被誰煮了？」這麼沸騰干嘛？
腳尖蹬牆，秦三變逆流而上，迎著祁連笙的攻勢對沖過去！硬踫硬啊，看誰的蛋殼兒結實！
推動著強大的氣流兒，秦三變如駕火輪兒壯勢而去，然而出乎意料地，祁連笙竟然半路收了勢，接著秦三變的戰風逆向飄去。祁連笙左手在胸前劃過，右手執著枯枝在當空挽著劍花，阻斷著對方的攻勢。
哎呦，這是耍他還是欲擒故縱啊？秦三變心道一口悶氣，沒想到須臾時間里，對方腳下迅捷竟離他越來越遠。
「你……」
秦三變剛準備叫喚，冷不丁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祁連笙確實在和他斗著……可怎麼又不像和他一人在斗！
祁連笙腳下生雲，枝頭散花，在空里翻騰起一圈一圈的波浪，招招變幻詭譎，招招戰氣流動。可是……
他是不是忘了還有秦三變這個人啊！
祁連笙的孤影獨武太他媽的絢爛了！絢爛的他都插不上枝兒了！
感受著氣流微妙的流動，及膚的觸感宛如女子的輕紗。祁連笙在韻韻的風波下裁剪著輕紗的形狀，漣漣的行舉乍看成雙。
曾經背靠背的時月，如今她留給他的只剩下背後的想象。
只有在舞劍的時候，你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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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仙樓
百花之園，琵琶仙曲，如夢逸致，流水嬋娟。
涼亭之台，妙音佳人手撥琴弦，一彈高山危百尺，二彈流水嘯奔騰，三轉起合如雨下，多少夢景煙雨中。
仙境之畫里，有男子樹下傾坐，眸開一縫，將真實之景碾壓的不切真實。有女子應聲飛紗輕舞，揮動長練九尺，向上攬下當頭之日；旋身飛轉，于四周傾灑妖嬈風華。美眸抬張，兩灣世界里有鳳凰于飛；眼簾低垂，遠黛眉目里有雁雁同歸。
冉冉之舞，燦如中日。
冉冉……
殷昱猛然閉上了眼，切斷了夢境與現實的連結。不該這樣的，這個夢魘不該持續這麼久的。
琵琶一頓，仙曲乍停，佳人在亭中觀望，良久，才看到男人回轉的視線。
「怎麼停了？不舒服？」
「沒有……就是有些累了。」妙語幽幽，蓮目帶雨。
殷昱步入亭子，走到林妙音身邊，攬著女子的肩膀，承著她往回走去。林妙音面入雲色，卻在撥雲與遮日間掙扎，可最終，她還是問了出來。
「昱，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為什麼越和他在一起，他的心離她越遠了呢？他可以不願听她的曲子，但是……獨獨不能敷衍她。
「說什麼傻話，我的妙音什麼時候學會胡思亂想了？」
殷昱轉轉一笑，卻透著淡淡的疲殤，任他百般隱藏也是無可奈何。
「不要哄騙我，我要听實話，」女人眸光粼粼，水色溢溢，「我知道，只要是愛情，就總會有淡去的一天。」
殷昱聞言蹙眉而立，片刻後才環住了女人的肩膀，秀口柔聲。
「只要你還是純淨的妙音，只要你胸前的淨土永不散去，我的愛也不會消散。」
他喜歡她的干淨，喜歡她的不爭，這樣的女人天生就是要溶在他的袖口里，讓他護于掌心中，這樣的愛才不會痛苦……
眼底里，又浮現出一個女子舞動的模樣，然而在這世間卻永遠見不到了。
胸口一陣糾緊，殷昱松開手臂，拉著女子往屋里走去。
「身體不好就多休息會兒。」
林妙音跟在他身後，心里一陣懸，一陣平。
他的意思是……愛還在，對麼？
送女子來到床榻上，看著她躺下，順手替她捏上了被角兒。
閉目合了一會兒，林妙音又徐徐地張開了眼楮。
「怎麼了？」殷昱柔聲問道。
「好久不見溫姐姐，昱，下次你帶她來好不好，我想跟她說說話。」
男人噤聲許久，看著女子靈動的雙眼，心上的琴弦失了音色。
「好……」
林妙音笑著閉上了眼，乏力的身子使然，不一會兒就沉沉地陷入夢鄉。
听著女子逐漸轉淡的氣息，有一瞬間那張臉變成了另一張沉睡的容顏，然後忽然在他面前吐出血來！
不！
男人猛然閉上了雙眼，將腦海里的影子碾得粉碎。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他千躲萬躲，終究無法逃離她給的夢魘！
這算什麼！
相隔黃泉的愛麼？
是愛，
還是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