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昱喝茶的樣子很好看，很靜、很淡。夏天里吹著燥熱的風，但是吹到他這里便變了味道，夏風變成了水波，只在他身邊綻開一圈圈的水紋，隨著男人放下茶杯，那水面也終歸平靜，和男人身上的袍子一樣光嶄無痕，貴族，在行為藝術上總是奢侈的。
溫冉冉垂下眉眼，舒長的眼睫在眼下落下灰暗的影子。殷昱是有吸引力的，並且，很強烈，但是每每靠近一分，從男人身上散發的危險的氣息也嗆進她的眼，這幾年來，她對他說恨也好，說怨也罷，總之在感情上，再沒掀起什麼波浪，呵呵，其實早該如此了，「愛」一個字，總會讓人去冒險，也會輸的不明不白。
再次抬眼看了看殷昱，男人也正好看著她，兩相對視。
露水滴落，哪里發出「叮咚」一響，又是誰先別過了眼楮。
其實殷昱這兩年來倒也坦誠了許多，比如這次晏滄江的水患。殷昱的意思她大概已猜的差不多了，到了明天的早朝，治理晏滄江的重任應該會落到溫家的頭上。晏滄江，多少年的頑疾了，溫家即便是再力量超群，幾年下來恐怕也難有成效，殷昱隨時會以治水不利的理由對溫家下手，溫家屆時……無法反擊。
殷昱這樣坦白的告訴她，目的她隱隱地也能感覺的到。只是她一直沒有告訴他，有一個成語叫覆水難收，有一種感情叫相忘江湖。她現在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便是相敬如賓不相睹。
「皇上的意思，臣妾已經明白了。」
雙肘伏在石桌上，溫冉冉略是閑散地側著頭，眼神不知飄向哪里。
「皇後明白就好，朕……別無選擇。」
說話的時候，殷昱的唇齒有些冰涼。
「不，皇上還有一個選擇。」
溫冉冉看向殷昱，看著男人森羅萬象的雙眼，她的臉上很平靜，就像說著很平常的話。而殷昱不得不思索著女人話中的每一個字，捉模著話里的含義。
「什麼選擇？」
溫冉冉站起身走到殷昱身前，低著頭、半屈著膝，儼然是行禮的姿勢。
「晏滄江的水患如果要溫家來治理，那麼請皇上允許臣妾毛遂自薦。」
殷昱听了溫冉冉的話不禁皺起了眉，「……皇後可曉得其中利害？」
溫冉冉依舊恭順地低著頭，聲音娓娓︰「臣妾沒有半點模糊，一清二楚。還請皇上慎重地考慮臣妾的建議。」
「你的意思是，要朕讓一國的皇後去錦都治理晏滄江？這未免有些兒戲。」
殷昱從一開始便下意識地否決，沒有半點猶豫。
「臣妾沒有把它當兒戲。」
溫冉冉直起身，抬起頭，泠靜的目光盯著殷昱肅謹的臉，「這不是普通的水患，這些年來晏滄江頻頻泛濫，兩岸的百姓深受其害，從農業到商業，其中的損失怕是無法估計，所以及時有效的治理是當務之急。」
「皇後說的不錯，但……皇後就有辦法治理好晏滄江嗎？」殷昱問道。
「沒有，」溫冉冉看著殷昱，「臣妾對水利不是很懂，但是別的人會懂。晏滄江久治難安，這麼多年來，也沒再有人主動承擔這個責任。所以臣妾這一行才有必要，表面上，臣妾是代表著皇家赴錦都治理晏滄江，但是臣妾會暗中挑選優秀的水利學士一同隨行，到了當地，再聯合起生活在那里的相關官員，這樣做的話，應該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細細研磨著溫冉冉的話，殷昱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來。良久，良久，男人的眼里才泛起了漣漪，失落之色匆匆一過。
「冉冉，你是不是因為放不下過去，所以才想這樣離開？」
「……」
心湖泛著水紋的地方，一片柳葉旋在中間。溫冉冉沉默著，沒有言語。她可以否認，但是她不想。這些年來，他和她之間的癥結所在，就是麒麟司的夜襲。不過如她所想，這個案子被殷昱查了很久，久到差不多兩年，最後不了了之。當晚參與行動的麒麟司一直堅持著是奉了殷昱的命令，然而殷昱也一直否認，直到現在。要說這里面唯一讓溫冉冉疑惑的，便是那些麒麟司的堅持，難道殷昱就沒讓他們編個謊言？
不過也虧了這一點說不通的地方，讓溫冉冉心里還殘留一些對這個案子的其他希望，或許真的與殷昱無關？可那天在後花園，她真真看到了殷昱的臉……唉呀，她自己也開始矛盾了。
「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
殷昱有些艱難地動了動喉嚨，「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過去，朕會安排你出宮，涼城的養心小築，呈陽的清涼山莊，你想去哪里朕……都不會攔你。」
只求她在陌上花開之後，緩緩歸。
難得的一陣涼風吹過，滲進了女人的脖頸。
「皇上多慮了，臣妾只是想治水而已，見得成效之後，臣妾便會回來，當然，若是不見成效，臣妾願听皇上處置。」
殷昱苦澀地笑了笑，抬頭看著渺遠的上空。她這不是在逼他麼，她不會到現在還以為他想利用她除掉溫家……
「朕不會有任何處決的，無論晏滄江日後是什麼模樣，皇後始終代表的是大周殷家，一切都與溫家無關。」
殷昱的話讓溫冉冉略微有些顫動。他這般堅決的言語片刻間就卸下了扣在溫家頭頂上的枷鎖，這又是……何苦呢？她已經沒有能力去分辨這情……是真是假了。
「臣妾叩謝皇上。」
隨著女人的最後一禮，往後，她和他的距離就不僅僅限在後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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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溫冉冉在房間里靜靜的坐著，兮水白天玩的困倦了，在溫冉冉的床上睡了過去。身後，碧茵在衣櫃里收拾著東西。
窗戶敞開著，隨著一陣風的進入，屋里又多了一個人。碧茵看見這飛來一人，明顯下了一跳，然而溫冉冉馬上擺擺手，示意女子安靜下來，別吵醒了熟睡的兮水。
「薛大人，幫本宮把這封信送到翰林院祁世子手中吧。」
薛齡接過那封信，卻並未離開。因為婢女收拾衣服的行為讓他不解。
「皇後娘娘是準備去哪里麼？」
「啊嗯。」
溫冉冉點頭，「本想等薛大人回來再和大人說的，本宮明日要前往錦都了。」
「錦都？」
「是啊，為了治理晏滄江的水患。」
「……這一路恐怕真的是任重道遠。」
男人想了想，狐媚之眼里皎生出決絕的流蘇，「薛齡願意守在娘娘身邊護娘娘安全。」
「撲哧！」笑的是碧茵。
「撲哧！」笑的是溫冉冉。
「哎呀，薛大人，」溫冉冉揉了揉太陽穴，「你就算是不願意，本宮也要把你拽去，你看你生的這麼好看，到那里都是很有用的！」
這跟長的好看有什麼關系？！
他要干的不過是護她周全而已，難道還要干什麼別的事？！
「好啦，薛大人，你要再不走，這天就當真晚了，別讓人家祁世子誤會你有什麼特殊的嗜好。」
「撲哧！」
碧茵忍不住又笑了出來，但瞥見男人又冷又媚的眼神兒之後又立馬消了音，只剩下紅紅的臉蛋兒。
溫冉冉無奈地看了女子一眼，這碧茵，腦子沒怎麼長，倒是這膽子變大不少。
「薛齡告退！」
男人飛身一閃，又從窗口離開。這時碧茵走到溫冉冉旁邊，一邊兒打量著窗戶一邊兒問道︰
「娘娘，這個薛大人為什麼有門不走偏要走窗戶呢？」
「這個嘛，大概是習慣了吧。」
「哦——」
碧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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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亥時三刻
太和殿之外，文武百官皆站在龍道的兩旁，因為此時，大周的帝王正與帝後溫溫相送。
殷昱迎著夏風緩緩走來，來到溫冉冉面前。額前的碎發如浪飛飄，男人的眼里是用溫柔掩飾著落寞。
先是看了一眼女人身後的諸多隨從人馬，殷昱的目光又再度落到溫冉冉臉上，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了，卻是相看無語。
這哪是話別啊，簡直是看別。
「皇上，」
溫冉冉拾起一抹微笑，輕飄飄的，「臣妾今日就要闊別商京了，還請皇上保重。」
「嗯，皇後也是。」
「臣妾挑選了很多很多水利學士，晏滄江一定會有起色的，皇上請勿掛念。」
「嗯，朕相信皇後。」
「……」
溫冉冉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大概離別的時候都這樣。不過，這可是他們倆的最後一面啊……。
「皇上……」
「嗯？」
溫冉冉走進殷昱，湊到男人耳下，「若是臣妾自此……一去不回，皇上會擔心麼？」
殷昱一愣，卻也只能將萬般繾綣流瀉到眼角的溫柔下，
「還記得你我手上的紅線麼？」
男人執起女人的手握在掌心里。
一世結。
「一損俱損……」
「一榮俱榮。」
最後一句是溫冉冉接上的，此刻，迎著驕陽，女人臉上的笑有些明燦，有些……陌生。
殷昱，你真的不擔心麼？
收起唇邊的笑，女人抽回了男人掌中的手，轉身，離去。
在日後很多個日夜里，這一幕常常出現在殷昱的夢里，如果那時，他緊緊的攥住她就好了。
隨著宮門的緩緩打開，溫冉冉的身影終究是消失在高聳的宮牆下，屬于後宮的故事終將落下帷幕。
是誰給她一雙翅膀，讓她飛出後宮俯瞰天下。
是誰在暗自神傷，每每夜晚獨品相思的華涼。
宮門重重的闔上，
後宮之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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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結束啦，先允許長老吐個幾cc血。長老需要個一兩天來縷縷第二卷思路。謝謝大家對長老的支持和支持~哈哈，真的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