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第一場雪以後,天漸漸冷起來,雪天也一個接著一個到來。
千緣穿了一件不知誰送來的棉襖,瘦弱的身子穿了棉襖也只不過看上去像身材豐腴了一些而已,月兌去厚重的棉襖,瘦骨嶙峋的模樣讓人心疼。
她踩著厚厚的積雪走到冷宮的宮門前,身上穿的棉襖,淡黃色的花朵襯在純白色的裙子上,一頭柔順的烏絲沒有挽起來,偶爾有風吹過便飄起在宮門前飄蕩。
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即使有人一直送著過冬的棉衣棉被來,她還是會在夜里冷得直哆嗦。
是墮胎的時候沒有注意,留下的病根吧茆?
千緣蒼白的唇勾起了一抹苦笑,手掌又一次習慣性地撫模上自己的肚子。
怎麼又忘了,孩子,沒了啊……
她轉過身去,從冷宮望到外面,也不過是茫茫的一片,有什麼好看的?難道還期望某個男人會來看她嗎?現在是白天,這里是皇帝的冷宮啊…蚊…
慢慢地朝著看了多日的梅樹走去,今日的梅花已經開了許多,走近梅樹前就能聞到清香,過幾日即使在房間里也能聞到這股味道了吧?
她的手指慢慢地伸到梅花的花苞上,染了些淡淡的味道,放在鼻尖嗅了嗅。
雪花又開始飄落了,一片一片地落在她的青絲上。過了一會兒,她眨了眨眼,仿佛是才發現下雪了,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
「貴人,外邊冷,您怎麼不進屋歇著?」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熟悉又久違的聲音。
千緣緩緩地轉過身去,呆滯地目光不解地看著來人。
暗藍色的太監宮裝,深紅色的帽子,依舊雪白的拂塵,還是那個淺淺淡淡不明真意的笑容。
他怎麼會來這里?
千緣又是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月復部。孩子都沒有了,他才奉命而來嗎?呵呵……
嘲諷地笑著,千緣沒有理會來人,收斂起所有的表情,慢慢地踩著積雪想回到房間去。
「鳶貴人,奴才是來給鳶貴人送東西的。」章公公尖細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走到房門口的千緣又一次轉身看著章公公。
「鳶貴人,這是鳶妃娘娘命奴才給貴人送來的東西。暖手爐和暖爐,還有一些吃食和燻香。」
千緣的目光落在章公公的身後,幾個小太監捧著東西,低著頭在章公公身後站著。
「外面冷,公公進來說話吧。」
千緣淡淡地說了一句,她看見那些小太監的臉蛋和手都凍得通紅了。不是所有的太監都像章公公一樣,能穿得暖和的衣服,只需要傳一句話便能得到賞賜。
她推開了門,章公公笑著走了進去,身後的幾個小太監亦步亦趨地跟著。
東西被擺放在了床邊,大的暖爐被點了起來,小太監還細心地燃了一點燻香,淡淡的清香很快就傳到了千緣的鼻尖。
章公公親自點了暖手爐,笑吟吟地捧到千緣面前,千緣接過,不明所以地看著章公公。
「公公,我都已經是埋在冷宮里的人了,公公為什麼還……」還這般對我好?
千緣目光復雜地看著眼前微胖的章公公。
若說當初她剛進宮時對她好,是覺得她會得到樊丞的寵愛,所以對她照顧,這可以理解;到後來她成了炙手可熱的寵妃的時候,章公公就對她更好,因為她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這也可以理解。可是她現在都已經在冷宮了,為什麼章公公這個在皇宮活了那麼舊的老資格還對她這個被冷落的舊人如此好?
「鳶貴人這話說的,好像奴才往日對貴人不好似的。在冷宮又如何,既然在外面進得來,那在這里面,也出的去。」章公公的話語永遠都是這般慢悠悠地,卻又含著他自己的道理。
「這冷宮若是能隨便進來隨便出去的,那,呵呵,那些人又怎麼還會瘋?」千緣指的是那些每日在冷宮中自導自演自言自語的「寵妃」。
「貴人天資,那些庸脂俗粉怎麼能和貴人相比?」章公公依舊笑顏不改。
「哦?」千緣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唯一特別的,是嫁了天下最不特別的男人,再進了最特殊的宮苑。」
章公公笑著不語,一招手,一個小太監麻利地上來,手里捧著一壺酒。
「貴人聞聞?」章公公獻寶似的用蘭花指拈開酒壺的蓋子,千緣湊上鼻子一聞,這個香味……
她的目光轉到了窗邊,梅樹傲立,梅花綻開。
「貴人想必知道是什麼珍寶了,咱家也不在這酒的主人面前賣弄了。」章公公把酒壺放回了小太監的手里,小太監又麻利地退下,把酒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鳶妃娘娘還命奴才送了一套墨梅玉杯來,貴人想喝酒了便用那杯子盛了嘗些,暖和暖和身子也好睡得著。」
鳶妃?千緣在心里暗暗念了一下這個名字,想要發問,章公公卻行禮要告退了。
「鳶貴人保重身子,莫讓這天仙之姿白白埋沒在這寂寞的冷宮里。寒梅傲雪雖然是好,但也不過一個冬季,春兒夏兒一來,百花爭艷的時候才是熱鬧得緊,貴人還年輕,不該這麼老了自己……」
一干太監魚貫而出,章公公嘴角的笑意依舊是淺淺淡淡,不明冷暖。
千緣目送了章公公離開關上房門,停在門邊的腳步,還是緩緩邁向了那張放著酒壺的桌子。
精美的酒壺。
她的玉指拈開酒壺的蓋子,一陣梅花的清香撲鼻而來。
「呵呵……玉花,這酒呀,明年一定讓你也嘗嘗!」那時的她活潑可愛,笑容燦爛,和玉花一起在梅樹下埋了酒,等著那個心上的將軍勝利歸來,一同開啟她親手釀的梅花酒。
回憶讓她濕了眼眶。
找出那一套墨梅玉杯,擺在暖爐旁邊,從酒壺中倒出些許放在另一個小酒壺里,慢慢地將它放在爐子上暖了一會兒。
晶瑩剔透的杯子,淡淡幽香的美酒,梨花帶淚的美人……
是夜,她睡得特別地熟,但是卻也夢見了特別奇怪的夢。
將軍府里的梅樹下,她依舊嬌笑著在埋著自己釀的酒,身邊的不是玉花,也不是穆柯,而是另一個女子「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那個女子淡淡的嗓音特別好听,卻不帶一絲感情地在問她。
「我喜歡呀,這樣的生活多愜意啊!」夢里面的她笑得特別開心特別燦爛。
「等著穆柯,獨自守著一個院落,等到你老死,都不會再見到他一面,這樣的生活,你喜歡嗎?」
那女子穿著一件長裙,有些偏向男子的長袍的款式,腰間的腰帶和袖口都點綴著紅色的梅花,有種魔力一樣吸引著她的目光。
「熟悉嗎?你忘了嗎?這是你孩子的鮮血化成的……你忘了你可憐的無辜的孩子了嗎?」女子再一次開口,讓笑得燦爛的她表情僵硬。
孩子……那是她孩子的鮮血做成的嗎?
「你是誰?」她看向那人的臉,卻讓她失掉了所有的血色。
這個人……居然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她眉宇間的嚴厲,周身像是環繞著冰霜一樣,生人勿近的氣息讓千緣心疼。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千緣迷糊了,她眨了眨眼,說︰「我是千緣啊……」
「哈哈哈哈,你是千緣?」那人笑了,卻不帶一絲暖意。
「你是誰的千緣?穆柯的?還是……樊丞的?」那人抬手,將頭頂的梅花折下,雪花抖落了一地。
「他們害死了你的孩子,可是你卻像一個窩囊廢一樣,在這里龜縮著,等著那些沒良心的男人再來見你嗎!」
那人恨恨地瞪著千緣,眼里的氣氛和怒火,還有她的話語讓千緣心頭一震。
「他們……害死了我的孩子……」
千緣呢喃著,恍然一看,周遭不是將軍府的一切,梅樹還是一棵梅樹,卻是她在冷宮見的那一株,雪花還是一直飄落,她在的地方卻是她現在住的冷宮。
「對!穆柯,你孩子的父親,和你一起親眼看著你們孩子死在了他送來的墮胎藥里!樊丞,許你比宮規大的男人,命人一定要打掉你的孩子,如果不行就將你賜死。他的旨意未下,因為知曉你的孩子早沒了!所以他不會同意將你放出冷宮!穆柯呢?他說會救你出去,可是他殺了你們的孩子之後在沒有出現過!你還要繼續這種‘快樂’的等待生活嗎!讓無辜的孩子白白死去嗎!」
那人的一番話像重錘一樣敲在千緣的心頭,疼,悶,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呵呵,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初你就該死在現代的,即使一輛購物車撞著你,那重重的貨架倒下壓著的你,也已經可以死去了。你何必再重生回到這個古代,活了十幾年,白白死了自己一個至親的骨肉,浪費了自己的一番感情?」那人硬生生地嘲諷著她面前木然呆愣的千緣。
許久,千緣臉上的淚水結成了冰,她的雙眸看著那人的臉,問︰「那我該如何?」
那人笑了,舉起手中折下的梅花,慢慢地走到千緣面前,在她的發間端正地***梅花,低低地說︰「為了你,為了你死去的孩子,為了你被辜負的青春和愛情,你難道不應該出去,問一問那個負了你的男人,究竟是怎麼一番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