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菲兒憂郁了,整天躲在房里,跟洋女圭女圭自言自語。顧雲飛看著女兒日漸憔悴,有心放她一馬,轉念又狠著心想,「不能讓她再跟那個流氓來往,門不當戶不對,將來日子沒法兒過……」他勸女兒說,「馬米頓從沒成過家,他已經解釋清楚了,完全是場誤會,是有人蓄意搗亂。」
顧菲兒那清瘦的臉上暗無光彩,態度決絕,「我是不會嫁他的。」
顧飛雲說︰沒要你一定嫁他,但那個龍邵文是一定不行的,咱們的出身與他水火不容,他與你根本就不般配……他扔給她厚厚一打書信,「看看吧!是馬米頓的,每天一封,誠意十足,對你這樣好的男人,你打著燈籠也難找,錯過了就可惜了……」
顧菲兒拿起信,連封也不拆,全部添到了壁爐里,壁爐火光頓起,烤干了顧菲兒那凝結在睫毛上的眼淚。
顧飛雲嘆著氣,「好歹是他的一番心意,看看又不能損失你什麼?」
顧菲兒不說話,她想,「無非又是一番花言巧語,我曾經就被他欺騙了,若不是這些信,又怎與讓阿文哥生出隔閡。」
馬米頓依舊執地寫著信,一封封地,字里行間無不流露著相思之情……無限的好心情,無限的好風光,都隨著你的離去,而被你帶走了,我心中那千般寂寞,萬般無奈,又去向誰訴說,早知道與你分離是這樣的難受,後悔當日憑一時之沖動,沒把你的心留住……只要一閉眼,你那姣姣身段,盈盈風姿便在心中流過……他寫到淒苦深處,眼淚打濕了信箋,悲痛得不能自已,數次傷懷痛哭。他想︰這種情感是真實的,是有極強感染力的,只要她看到,一定會為我這深情打動。
顧菲兒照舊把他的一腔深情塞進了壁爐,壁爐被打動了,燃燒的更旺了。
顧飛雲知道不下決心是不行了,他冷著臉,「我替你做主了,你擇日與馬米頓成婚吧!這次也不上什麼教堂,省得有些人賊心不死過來搗亂,就選一家大飯店,叫上親朋好友,來一次熱鬧點的中式婚禮。」
顧菲兒默然無語。她只能選擇屈從……顧飛雲如同當世的所有男人一樣,從小就教育他的女兒,要她完全服從于他的無上權威,他的話于顧菲兒,就相當于金科玉律,或者是法律。這種觀念已在她腦子里根深蒂固了,雖然她並不願意接受,但她想︰沒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約,我的婚姻將不會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馬米頓聞言喜出望外,他提前就管顧飛雲叫上了岳丈大人,他感恩戴德,投桃報李,三炮台,老刀等緊俏煙都打折、搭贈、售賣給了顧飛雲,這還不算,他還打了報告,說是介于顧飛雲銷售業績突出,建議威爾斯煙草公司給予獎勵……
……龍邵文發誓要改頭換面,每天清晨起床吃過早飯後,就是例行的看報學習,九點後安排一天的煙土生意,十點後待客,中午小睡一會兒,下午呼朋喚友在家設賭局。來的除了他原有兄弟外,田老五、王鐵飛等好兄弟、好朋友也常趕來參加,在賭桌上互相交換著各自的消息。
這天龍邵文拿過報紙,看一眼就勃然大怒,扔掉報紙發脾氣,「怎地全是‘破獲亂黨機關’、‘亂黨分子被正法’的消息,照這樣下去,革命黨豈不是要被斬草除根?」他喊來眾兄弟,「咱們可都是革命黨,照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就會抓到咱們頭上了,必須要想出應對之策!」
葉生秋平靜地說,「我早就說過要想辦法,現在革命黨不佔優勢,照我看,不如去走走上海鎮守使衙門鄭汝成的門路,只要他喜歡銀子,咱們不就有辦法了麼!」
朱鼎發冷冷著說,「走鄭汝成的門路?觸他娘,即便老子不干革命黨,也不當叛徒。」
「這個門路你們能走,我是不能走的。」龍邵文搖著頭,「二次起義的時候,我師傅又是親自率隊進攻江南制造局,鑽進了鄭汝成布置的圈套,害的我師傅大敗而逃,被迫跑到了日本,我師傅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若走他的門路,那是再也沒臉去見師傅了。」
「那就只能坐著等死了……」葉生秋淡淡道,「自打鄭汝成這個袁世凱的悍將坐鎮上海,革命黨慘遭殺戮者數以千計,你沒听老百姓都傳唱麼︰鎮守使署是鬼門關,黨人一去不復還……由此可見鄭汝成對我們革命黨人多麼狠毒,我估計咱們早已經在他那兒掛上號了,不一定什麼時候就被他抓了。」
朱鼎發咬牙說,「先下手為強,暗殺了他!」
「痴人說夢!」葉生秋一臉不屑,「上海鎮守使統轄陸軍第七、第十九旅駐防上海,有五千多人,要槍有槍,要炮有炮,若是殺他容易,革命黨也不至于死傷那麼慘重,陳其美先生也不用躲到日本了。」
章林虎嚷嚷起來,「生秋阿哥,你的意思是革命黨已經日薄西山了,咱們只有趨炎附勢一條路了?」
「那倒不至于,總之現在的革命形勢不大好了,觸那,若是再不想好後路,咱們一旦被鄭汝成抓了,可就不合算了!」
章林虎用力拍著腿,又嚷嚷說︰明白了,明白了,生秋阿哥是讓咱們學那三姓家奴呂布啊!丁原強大投丁原,董卓強大投董卓,曹操強大投曹操,最後脖子挨一刀,照我看,生秋阿哥這見風使舵、認賊作父的主意不錯,里外都不吃虧!
葉生秋苦笑著擺擺手,「觸你娘,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龍邵文說,「革命黨人不甘心失敗,早晚還是要打回來,生秋阿哥也絕沒有投靠鄭汝成的意思。」
葉生秋說,「是!就算老子做人再差勁兒,也不會去投靠鄭汝成,老子只說要走走他的門路,這跟投靠是兩個意思嘛!總之,不管上海是誰當家,咱們都要賺銀子糊口吧!咱們革命干什麼又為什麼?不都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啊!」
「這話沒錯,革命的目的就是發財,只要鄭汝成能讓咱們發財,走走他的門路也沒什麼大不了。」吳文禮附和。
「是啊!革命本來就應該腳踩多條船嘛!」葉生秋說。
朱鼎發嘴唇動了動,正要說話,門響了,趙孟庭去開,進來的是楊福根,他說,「阿文,陳先生回來了,招呼你過去。」
章林虎頓時喜形于色,觸那,還真讓阿文說對了,革命黨真的是死灰復燃,卷土重來了……」
龍邵文听說師傅回來,自是高興,他興沖沖地說,「等著吧!一定有好消息……」
張靜江開設通濟公司,明面上販賣古董,暗地里是聯絡革命黨的大本營。它分上下兩層,下層主要收購一些古董字畫,上層專供革命黨聚集開會商討事情。
龍邵文到的時候,陳其美,張江靜,還有許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已經坐在那里,像是研究什麼事情。見他進來,張江靜說,「就等你了,趕緊坐下吧!」
龍邵文本想同張江靜開幾句玩笑,但見人人表情肅穆,就把想說的話咽到了肚子里。他已經有近一年沒見陳其美了,突見師傅的雙鬢,罩了一層清霜殘雪,不由心生感慨,「師傅為革命如此操勞!得到的好處也不見得有多少,不值啊!」
陳其美見到龍邵文關切的眼神,略微點頭頷首,接著話題說,「……介于鄭汝成如此瘋狂地屠戮我們革命黨人,我建議,對他執行死刑。」
眾人皆沉默,只龍邵文跳了起來,「女乃女乃的鄭汝成,我發誓要他的命,替革命同志報仇!」
陳其美雙目飽含嘉獎,「阿文,你願意接下這件艱難的任務麼?想辦法刺殺了鄭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