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不信我?」李中玉站在她背後,看不見她的表情,只好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的問道。
秦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是一個相似而已,又不見得那人便是皇甫宜。皇甫宜豈會教得出如此單純呆笨的徒弟?他那般驚才絕艷的人物,無論如何也得選個資質超群的後生傳承衣缽,怎麼可能會是李中玉這麼一個小醫館的小大夫?!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這麼奇特的人。」秦桑輕笑出聲,轉頭看向李中玉,「那你呢?你是用什麼條件交換我這條命的?」
李中玉見她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便放下了半顆心,忙道︰「我卻是不同的。師父那些條件交換,自然是針對外人的。而我,卻不是外人。」
「那你昨晚又是用什麼理由說服他來救我這個‘外人’的呢?」秦桑笑盈盈的瞧著他。
李中玉果然垂下了頭,耳根都開始發紅。
「讓我猜猜……」秦桑走近他,圍著他轉了兩步,才貼近他紅透的耳邊輕笑道,「莫非你跟他說,我也並不是外人?」
李中玉不說話。而不說話,往往就是默認。
「所以……你,是不是告訴他,我其實是你媳婦?嗯?今天那少年一見我就叫著‘師嫂師嫂’的,看來我說的沒錯,對吧?!」
「你听我解釋……」李中玉听出她話里話外並非那麼柔和,忙抬頭要解釋,卻看到秦桑竟笑意更深了,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便也不由得窘迫起來。
「好啦!」秦桑擺擺手,「你不用解釋什麼,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才這麼編造謊話的。放心,待會兒我會在老爺子面前幫你圓謊的,不會讓你被識破,丟了聲譽的。」
李中玉憨憨一笑,一顆心算是完全放下了。
「可是,我該怎麼叫他呢?他姓什麼?」
李中玉忙答道,「你自然答應幫我圓謊,自然要隨我叫了師父了,否則叫別的都生分了。」
「好吧。只要師父不怪罪就好。」秦桑笑了笑,聳聳肩,又道︰「回去吧。怎麼著也得幫你那小師弟些忙,總不能我這‘師嫂’來了,還坐享其成吧?」
李中玉抿著唇偷笑了聲,便隨秦桑往回走。
「對了,你那小師弟,長得倒是很清秀,叫什麼名字?」走了兩步,秦桑隨口便問道。
「姓喬,叫喬杉。是師父撿來的可憐孩子。」
「這麼說來,你師父也不是你方才說的那般冷血了?」
「他老人家本就不冷血,只是這世上得寸進尺的人實在太多了,也只好使出那麼嚴苛的法子。」
「可你至少就不會列出那些條件,對不對?」秦桑笑看著他。
李中玉一笑,「可我也沒那本事呀。若我有師父的十分之一,恐怕也得想出什麼招來對付那些根本不想接診的病人。」
「這倒是。」秦桑點點頭,頓了一頓,又似隨口般淡淡說了一句,「其實我前兩天在你的醫館里見過喬杉。」
李中玉一怔,「那方才你們為何要裝作互不相識一般?」
秦桑笑了笑,「其實也就是互不相識,只是那日我去醫館找你的時候,正好他也去找你,正好踫著罷了。」
「哦……哦!對!」李中玉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對,那天是你們都是尋我來著,不過那日我正好不在家……」
「那日我正要走,他就進來了。听他說話的意思,似乎是剛從什麼地方做客回來……」
「對。那日你毒蠱發作的第二日,我就來這里找師父,結果他們兩人不在,也正因為如此,才耽誤了幾日請他幫你治病的時間。師父當時給我留言是說好像他有個三十幾年未見的老友難得遠道而來,所以他就去會客去了。喬杉那日找我,正是他們一回來發現我的書信,便來找我來了。」
秦桑含笑看著他,「這麼說,他們會客的地方也應該是在京城附近了?」
「我猜可能是的。但我也沒問。」李中玉據實回答。
「所以你也不知道那客人是誰?」
李中玉失笑,「我又不是神仙,師父三十幾年前的老友,我怎麼會知道?這也不是我一個晚輩該打听的事。」
「這倒是。你一向就是個守規矩懂禮貌的好孩子。」秦桑甜甜的笑了一笑,低下了頭。
李中玉神色囧了囧。孩子?她可真會亂講話!
不過,說也奇怪,他一個大男人若被其他任何人這麼喚作「孩子」,估計會老大不高興的。可不知怎麼的,這兩字一旦從她嘴里溫溫柔柔的叫出來,反而帶著那麼些嬌嗔和甜蜜,只听得心里甜絲絲的,像極了情人間那什麼都可化作繞指柔的軟軟細語,打情罵俏。
看來,自己的確是越陷越深了……李中玉只能暗暗嘆了口氣。
****************
回到院子里時,飯香已飄滿了整個小院。
秦桑走進廚房,正看見喬杉正在桌案上擺放著碗筷。
這本沒什麼可驚奇的,可秦桑到底還是愣了一愣。
碗筷的中央,擺放著他今天準備的吃食。
中間的一只碧綠的大盤里,裝著兩只烤的金黃的乳鴿,旁邊還配著幾片翠綠的竹葉。接近著的一盤,是一條清蒸的鮮肥鱸魚,鱸魚的下手是一個淡青色的碟子,里面盛的是一盤女敕的滴的出水的青萵苣。青萵苣的旁邊,是瑪瑙色的碟子盛裝的翡翠菜心,和一份雲片豆腐,最後是一碟精致的蜂糕,和一壺醇厚香氣四溢的上好美酒。
秦桑從未想到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竟能親手獨自燒出如此豐盛且精致的菜肴來,而且,還搭配的如此講究,就連什麼色的盤子配什麼色的菜色都不放過,真真流露出些名士風流的氣息。
「有些不敢相信麼?」李中玉笑著道,「喬杉天生就是有這樣的天分,不像我,做起家事來,笨手笨腳。」
喬杉卻笑道︰「那是你把精神都投入到醫道上面去了。所以說師父還是有眼光的,他一眼就看出你是學醫的好手,而我,卻只能有著廚子的手藝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人總是各有所長的。我敢說,像你這樣的手藝,到哪兒都是一絕。」秦桑贊不絕口,豎起了大拇指。
李中玉接話道︰「那是因為師父本就是個講究之人。他老人家常說道,人總要喝得了美酒,吃得了美食,娶得了美人,交得了摯友,才算是不枉人世走一遭。喬杉這廚藝雖已冠絕一方,但仍不及師父皮毛一分。」
秦桑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皇甫宜。那麼一個傳奇的男人,似乎也秉承著同樣的做人宗旨。據說他對吃極為講究的,每頓飯都從不含糊,如同他對待世間最美的美人一般,溫柔而耐心的品味著每一份享受。
飯菜逐一端上了客廳的餐桌。三人落座之後,卻仍遲遲不見李中玉師父的出現。但看起來,李中玉和喬杉也並不著急,只是靜靜的等著。入鄉隨俗,秦桑也只好靜靜的等著。
等到飯菜上的熱氣不再那麼裊裊騰騰,終于出現了一個須發皆白的長者。
這長者穿著一身純白色的長衫,配以他全白的須發眉毛,簡直像極了一個神仙。
可神仙大多身形富態,悠然自得,斷不會有他這種如青年般挺拔的身姿的,更斷不會捧著一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大陶瓷罐出現在飯香四溢的客廳里的。
「師父……」喬杉和李中玉一見這位長者,便恭恭敬敬的站起了身。秦桑也毫不落後的起身,行禮。
老先生只輕輕哼了聲,眼楮卻直勾勾的盯著秦桑瞧,甚至瞧的她有些渾身不自在了,才開口道,「這便是你那要娶進門的媳婦?」
李中玉忙笑著答道,「正是,師父。」
老先生又哼了聲,走到餐桌邊,把手里的大罐子「 」的一聲放在桌上,人也隨性的坐下,對秦桑說道︰「就是你中了蠱?」
秦桑強忍住作嘔的**,輕輕點了點頭,「是,師父。」
「你懂什麼是蠱麼?」
秦桑怔了一怔,下意識的看了眼李中玉,老先生便有些不滿了︰「我正是因為你是他認定的媳婦,才勉強答應幫你治蠱。而你若連說真話的誠意也沒有,那便罷了……」
李中玉立刻就急了,「師父……」
「我沒問你!」老先生吹起了胡子,瞪起了眼楮。
秦桑抿了抿唇,知道就算李中玉能對著她揣著明白裝糊涂,他也看得出她身中這等復雜的蠱毒,基本已說明她這人亦不是尋常之人,何況眼前這個怪老頭?在高人面前,能做的,就只能是說實話。這種時候,越是說謊,便越是愚蠢。
想到此,她緩緩開了口,「蠱者,蟲器也。以蟲為引,以皿為器。下蠱者,為蠱師。蠱師制蠱,必須蠱引、蠱藥與蠱媒。蠱引者,一般苗疆蠱師都會用被下蠱者身體的一部分作為蠱引子,血肉最佳,其他外在之物,如頭發,指甲等,為次。蠱藥者,則是最關鍵者,都是多種劇毒混合萃取之物,多采自苗疆瘴氣屏蔽之密林,由蠱師潛心煉制,火候需分毫不差。蠱藥越是毒辣,解蠱就越是困難。等蠱藥制好之後,合以蠱引,再以蠱媒度到受蠱人身上去,蠱毒若直接融入受蠱人血肉,那便是成了。若要解蠱,則需要完全找到對癥下藥的法子,否則,就算是通天之力,也無力回天。」
她一番話說完,李中玉的臉色已凝重如鐵了。之前問她,她含糊其辭。如今她卻侃侃而談,全然精通的樣子,這卻恰恰不是什麼好消息。越是懂蠱的人,這所受之蠱就越發復雜,因為制蠱者絕不會班門弄斧,肯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動手的。
老先生卻在眉眼深處多了一絲笑意,許是滿意了她的回答,才又問道︰「你既然對苗疆毒蠱有如此見地,那可知你自己中的是那種蠱?」
這幾日結合自己的身體狀況以及之前「秦桑」對蠱的學識,她已對自己身上的連環蠱運作和發作原理愈發認清了。沒有任何蠱會存在「莫名其妙」解開這一說,也沒有任何蠱師無緣無故的自動轉化這一說。
當初自己的猜測顯然是淺薄的。既然面對著這位要救她的老先生,自然就得如實詳細的回答︰「苗疆巫蠱大致分為三類,分別為藥蠱,血蠱,和話蠱。我中的,自然不是話蠱,因為話蠱最易解,實則就是一種攝心之術而已。最簡單的法子,只需殺了那下蠱之人即可。我中的,實則是藥蠱和血蠱的連環蠱。藥蠱,和毒術無甚差別,我身上所中封鎖過去記憶之蠱,便是這藥蠱。上次我血蠱發作,吃了我師父留下的藥丸之後,便已解了這個蠱,封鎖的記憶得以沖破,此乃一種。血蠱,則是用了我的血肉作為蠱引,毒性最為難解,不是千篇一律的靈丹妙藥可以解除的。這便是此刻我身上最難解的部分。這血蠱,所用蠱藥據我所猜,應該是以月毒蟲為主的蟲蠱,這蟲子入了內髒便會每個月圓之夜迅速長大,噬咬心肺,使人痛苦不堪。除此之外,還混作用了至少七七四十九種毒蟲精華,再混以童男童女之血。這七七四十九種毒蟲之毒液,不催,則不發。而催動的契機,便是在月圓之夜,潮汐起伏之時,若以酒液催動蟲蠱符,便會毒發至全身血肉,七竅流血而死。」
老先生眸中的笑意更深,滿意的看著秦桑,笑眯眯問道︰「似乎你對這治蠱和下蠱之人,也心里有數對麼?能清楚知道自己中的是何種蠱,本就不易。能在毒發之時,解除藥蠱,保住一條小命,亦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上次這傻小子留書與我描述之後,我便已猜到這下蠱者和被下蠱者,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所以才有興趣差喬杉去找他,問個清楚,湊個熱鬧。」
李中玉這才恍然大悟,而秦桑此時也真的確信,眼前這位老先生,的確是個高人。至少從他的目前來看,定是不輸于苗世通的高人。
心中生的希望無法自控的熊熊燃起,她認真而恭敬的點了點頭,听他繼續說下去。
「能不能告訴我,你師父是誰?」誰知,老先生緊接著便甩出這個問題。
秦桑絲毫沒有也不敢做停頓,直接答道︰「苗世通。」
老先生一听,剎時哈哈大笑,撫掌拍腿,樂的像個幾歲的頑童。
「哈哈哈……我就猜是那苗老兒!天底下除了苗老兒的丹露丸,還有誰能解了藍儒塵親手配制的藥蠱和血蠱之毒呢?!哈哈哈……」
秦桑這次徹底是怔住了。眼前這人到底是誰?怎麼似乎不僅對苗世通如此熟悉,甚至連下蠱者是藍儒塵都知道的如此精準!
「敢問前輩高姓大名?」秦桑恭敬起身,雙手抱拳,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江湖晚輩的大禮。
老先生笑呵呵的瞧著她,「你不妨猜猜看?」
「皇甫宜,皇甫老前輩?」結合之前的猜測,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名字。若他真是皇甫宜,那可真是合該她命大,竟瞎貓踫到個死耗子,撿著大運了!
老先生還沒給出反應,李中玉已驚的叫了起來,「師父便是那蟲器手記上所寫的皇甫宜麼?!」
秦桑忍不住想要一臉血看著李中玉。這個呆瓜不會真的連自己師父是多麼了不起的人都不知道吧?老天可真有意思,有時候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皇甫宜淡笑著看向李中玉,「看來你這討來的媳婦都比你聰明,你日後可該怎麼翻身呢?恐怕這才是你該想的難題吧?」
李中玉盡量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窘迫的低下頭,再一次紅了耳根。
「我現在倒忍不住有些為難了。」皇甫宜雙指捻著胡須,雙眼直直的看著秦桑,悠然道,「我好歹前幾日也吃了藍儒塵幾頓酒,若是一轉身便解了他的毒,被他知道了,豈非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桑這時已把前後因果全然理清,對李中玉也心中難免愧疚的。
想那藍儒塵,苗世通,皇甫宜,都是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特別是皇甫宜。若真是論資排輩的話,苗世通和藍儒塵,都只能是望皇甫宜項背的,畢竟他們有的只是「術」,而皇甫宜,則有著令江湖人都無法不聞之色變的「道」。嚴格算起來,江湖有至少二十年的時間,是屬于他皇甫宜的。沒有人曾經打敗過他,只是他自己放過了自己而已,從而選擇了退隱修心。
苗世通是個正派無疑的人,听說他年輕時闖蕩江湖,也和皇甫宜交過手,只不過,事過之後,也就過去了。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就是為何他退隱江湖後雖和皇甫宜一樣不再隨意接診江湖客,只專門為苗民造福,卻從不像皇甫宜一樣對不想接診的病人提出那麼變態的交換條件,以看人性的笑話娛己。這正是二人的區別之處。
可這藍儒塵卻是不同的。他亦正亦邪,心思難辨。但凡這樣的人,心里的**往往是比天還高的,所以,他攀附皇甫宜,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多年之後,就算兩人都已退隱,這層關系,他卻是不舍得丟掉的。
如此看來,這件讓她提心吊膽,懷疑來懷疑去的事情,其實就是這麼簡單。藍儒塵來京城見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就休書一封,請皇甫宜也進秦府一敘,順道或許也是想顯擺一下他女兒如今的「成就」。可正巧,自己毒蠱發作,李中玉急急忙忙來找自己師父幫忙,結果自然是只能吃到閉門羹。等皇甫宜終于回來,看到留書,就派了喬杉跑去找李中玉,誰知和自己撞到了一起,引發了自己的敏感神經,造成了對李中玉的誤會,和對她自己的庸人自擾。
說白了,李中玉還是那個腦子里除了醫術啥也裝不進的呆書生,而自己,這次的確是托了李中玉的福,撿來了這條命。如此算來,她是真的無論如何也還不起李中玉的人情,以及……深情了。
見秦桑一時之間沒回答上皇甫宜的話,李中玉就有些著急了,忙道︰「師父這話就錯了。先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話,就說這關系,是您和那藍先生近,還是咱們師徒倆關系近?師父難道真的忍心看到徒兒好不容易找來個妻子,還未過門便命喪黃泉麼?說真的,也不是我說那藍先生的不是。也不知有什麼深仇大恨了,竟對一個晚輩還是個女子的下如此毒手,實在是有些太欺負人了,一點都沒有當長輩的樣子!」
李中玉越說越激動,臉都因激動而漲紅了,秦桑有些丟臉的拉了拉他的衣袖,制止他繼續憤青下去。好歹藍儒塵也是李中玉的長輩,晚輩如此在師父面前說他朋友的不是,是極不恰當的。看來李中玉對皇甫宜的了解僅在于他是手記里有記載的大名鼎鼎的醫術高手,卻完全不了解他內在個性是個如何詭譎多變的人。萬一他真的發怒了,那後果可是真不堪設想了。
誰知皇甫宜非但沒有表現出不高興,反而越听越樂了,朗笑了幾聲,道︰「你這是懼內呢,還是寵妻太過分呢?這幾句話真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可我竟听得還挺順耳!」
說罷,他又哈哈大笑起來,連喬杉都忍不住掩著唇偷偷的笑個不停,秦桑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李中玉卻只是漲紅了臉,只訥訥的說了句︰「師父莫要再取笑徒兒了。……飯菜都已要涼了,師父還是先用餐吧。」
皇甫宜卻不理李中玉,而是仍舊雙目含笑看著秦桑,「苗世通也是個有些本事的人,他教出的徒弟自然也得有點本事才行。我問你,你可曾養過蠱蟲?」
秦桑老實回答道︰「要解毒,自然要先學會養毒。可惜我只跟了師父八年,學藝不精,實在有些丟師父的臉了。」
「那你也知道些制蠱和下蠱的法子了?」
「是。但師父所教,自然與藍儒塵不同。藍儒塵是用毒殺人,自然是如何狠辣,便如何制蠱。而我師父所教,是解毒,因此毒術手段,定是在別人之下的。就好比病魔和大夫,不是總有種說法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麼?」
皇甫宜失笑,「那在你看來,我是道,還是魔?」
秦桑只微微一笑,便答道︰「師父不是道,也不是魔。師父就是神。」
一句話,又哄得皇甫宜龍顏大悅,哈哈大笑。
李中玉暗暗沖秦桑豎起了大拇指。這樣機靈巧辯的女子,怪不得能大膽到獨當一面的經商賺錢呢!
「既然你如此抬舉我,那,我就請你看樣東西。」皇甫宜說著,終于打開了他放在桌上的大陶瓷罐子,一股濃重的令人幾乎都要把膽汁都吐出來的腥氣撲面而來,喬杉第一個沒挺住,「嘔」的一聲,彎下了腰。也真是難為他竟還能這個時候挺得住不吐出來,而是堅持著用手掩住嘴巴,艱難的奔到院子里,這才「哇」的一聲,吐了一個一干二淨!
皇甫宜卻仿佛沒看到喬杉的反應一般,依舊笑著對強忍著嘔吐**,但為了通過皇甫宜的考驗得到生存希望仍舊堅挺著秦桑道︰「知道這里面是什麼嗎?」
「師父莫非是在制生毒?」秦桑答。
皇甫宜笑,「不錯。想不想看看你身上的毒,是用什麼毒物生出來的?」
如果有選擇,秦桑一定不忍心讓自己的**和精神承受如此大的痛苦,但偏偏,此刻她是毫無選擇的。她想,如果是之前的「秦桑」,此事對她,或許也不算太難。可她現在明明一顆來自現代的人類,這種陰邪的東西,真不知她的小心髒能否挺到最後。
秦桑真佩服自己竟還能偽裝淡定的笑得出來,「當然想。多謝師父成全。」
說著,她已站了起來,微傾了上半身,往罐子里看去。
縱然是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在看到那罐子里什物的那一剎那,她仍舊差點昏死過去。
那里面是無數只的毒蜈蚣,無數只的毒蠍子,無數只的毒蜘蛛,無數只的毒蛇,還有無數只的不知是什麼的怪物!它們在糾纏著一起,互相撕咬,互不相讓,毒液毒汁早已覆蓋了整個罐底。想她前世在看到《封神榜》里對摘星樓里妲己設計的蠆盆的鏡頭特寫時都忍不住要連發幾場噩夢,何況如今親眼見到這等比蠆盆鏡頭還要惡心一千倍一萬倍的東西!
連她自己都很佩服自己,此刻竟還能堅持得住。
只是,有人卻是堅持不住了。
李中玉只好奇的跟著瞧了一眼,便「嘔」的一聲,步了喬杉的後塵,飛奔去院子里,另外找了一個角落,也吐了一個痛快。
皇甫宜還是笑著的,「這是四十九只毒蜈蚣,四十九只毒蠍子,四十九只毒蜘蛛,四十九只小毒蛇,四十九只毒蟾蜍。藍儒塵就是用這些苗疆難得的極品五毒之物,放在一起,讓它們互相撕咬全部死掉之後,再將毒液收集起來,生成了你身上血蠱所用之蠱藥。此為生毒。生毒埋在地下,三日之後再取出,此時的毒液便是死毒了。死毒,死毒,便是無人可解之毒。所以你之前所說七七四十九種毒,卻是不準確的。那只是一般致命毒蠱藥所用的劑量而已。看來藍儒塵為了你這小丫頭,這次所下的工夫著實不小。也因此,我才說,我若解了你毒,他一定會對我很不高興的。」
秦桑這回在終于明白那日燕飛鷹對自己說的話。他所說的「秦竹手里絕沒有解藥」,指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他當時已有些弄明白了她身上所用的蠱藥乃是死毒!死毒向來沒有解藥,除非……
勉強陪了個笑臉,雙手撐住桌面不讓自己倒下去,強笑道︰「……真是勞他老人家費心了。」
「好了。」皇甫宜瞧著對面一臉蒼白幾乎要撐不住的秦桑,這才盡興的合上了蓋子,把罐子放在腳邊,拿起了筷子,熱情的對秦桑道︰「該說的話總算是說完了,是該吃飯了。」
說著話,他已為自己倒了杯酒。
秦桑努力的把視線挪到那些之前還帶來無限美好遐想的飯菜上,希望自己也能拿起筷子來,無論如何禮貌性的吃上一口,可結果卻是,她眼楮所見到的,不再是美味可口的饕餮盛宴,而是一個個扭曲著的吐著毒液的惡心至極的毒物……烤乳鴿變成了癩蛤蟆,清蒸魚變成了小毒蛇,豆腐變成了大蜈蚣,萵苣變成了毒蠍子,菜心則扭曲成了毒蜘蛛,那美酒,則沒辦法不和方才黏膩腥臭的毒液聯系在一起……
「嘔!」
秦桑被自己的腦補情形實在惡心的夠嗆,「嘔」的一聲,胃酸涌上,于是,第三位壯士亦捂著嘴沖了出去,找了個牆角,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嘖嘖,既然你們都不吃,那只好老夫一人享用了。」皇甫宜微笑著搖著頭,裝模作樣的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拿起筷子,夾了塊鱸魚放在嘴里,好滋好味的品嘗了一番,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自言自語的猶自夸贊著,「喬杉的手藝倒愈發有些長進了呢……只可惜啊,你們都太浪費食物了,這些可憐的後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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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宜吃飽了,喝足了,心滿意足的從房里抱著他的寶貝罐子走出來,看到那三個臉色蒼白的人仍僵正坐在院子里的圓桌邊,撐著身子默默不語,便心情不由得又更是大好了,笑呵呵的開始打招呼,「這都午後了,你們真不要吃些東西麼?」
「嘔……」仍舊是喬杉第一個很給面子的給出了反應,身子一軟,弓了腰,對著地面又是一陣干嘔。他倒是很想吐出來一些什麼,但是在胃里早已空空如也,連膽汁都已吐不出來了。
還好李中玉和秦桑還算是年長兩歲的人,到底還能撐得住。
李中玉慘白著臉對皇甫宜扯出一絲笑,「多謝師父關心,只是徒兒實在不是很餓。」
皇甫宜捻了捻胡須,微笑,「那正好。看喬杉身子如此虛弱,你就去把那殘羹冷炙給收拾了,打掃一下廚房吧。」
「是。」李中玉強撐著站起身,腳底虛浮的一步步往房里邁去。
「你呢?」皇甫宜瞄準了碩果僅存的一位,「你也不餓麼?」
秦桑苦著一張臉,不知該怎麼回答。李中玉說了聲不餓,便被差遣干活去了,自己若再說聲不餓,難道要幫他去養蠱蟲去?一想到那些東西,她的惡心感就不斷的往上涌。但,沒辦法,她還是得應付過去這個怪老頭。
「師父可還有些什麼吩咐?」
皇甫宜一樂,「你是不是也不餓?」
秦桑不敢正面回答。她若說餓了,皇甫宜一定熱情的請她上桌吃飯,抑或也會質疑她不乖,不孝,竟餓了也不想陪他老人家吃飯。可她若說不餓,誰知道又會怎麼被折磨。正糾結時,突然心中一動,便索性月兌口扔出一個她從方才起就一直憋在心里的關鍵的問題,以岔開話題,「師父,我這正有一個疑問想要請教師父,故才要等著師父用完膳,再敢打擾。」
「哦?」皇甫宜覺得有趣,「什麼疑問?」
秦桑定了定神,道︰「方才師父也說了,這生毒變成了死毒,便無人能解了。所以我方才一直在想,就算師父知道這毒從何而來,恐怕也很難解開,畢竟毒已入血肉,恐怕非制蠱人賜解藥不可!我曾听說這種死毒的解藥,非蟲引所賴以生養的蠱草所開之花不可!那蠱草之花本就以含有劇毒,才能供給蟲引以足夠的養分,才能制出上好的蠱毒。而蠱草的養分,卻是以活人血肉灌溉,正因著有了這累累白骨的滋潤,那花才能開的夠艷,夠好。因此,這作為血蠱之蟲巢穴的花朵,就是解這死毒的唯一良藥。而這花,根據道理,應該只有藍儒塵才有才是,所以晚輩一直疑惑,師父所謂的解毒,是否是有了更好的妙招?」
皇甫宜仔細听罷,再一次朗聲哈哈大笑。
「你這女娃倒是有些小聰明的,怪不得玉兒會對你如此喜愛。」皇甫宜笑吟吟的瞧著她,「你說的的確沒錯。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可你可知道,這麼復雜的蠱,以藍儒塵那腦子,真的是他獨創的麼?」
秦桑一怔,不知該回答什麼。藍儒塵在蠱屆是鼎鼎大名的蠱師,自然是公認的聰明絕頂,可他在皇甫宜的嘴里,似乎一下子竟變成了三歲頑劣兒童。天底下敢如此嘲諷藍儒塵的,除了他皇甫宜,還真沒有第二個人了。
「你跟我過來。」皇甫宜轉過身,丟下了這麼一句話。
秦桑趕緊撐起身子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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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後別有洞天。綠樹成蔭,繁花似錦。
樹是青竹,花是鮮艷至極的血紅色的花。
那花,詭異,妖冶,極不正常的美,極不正常的艷,通體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秦桑從未見過這種花,但第一直覺,她就想到了方才剛從她嘴里說出來的那種花。
莫非,這就是解藥?!
她心里一陣激動。這皇甫宜方才說這種陰毒至極的血蠱並非藍儒塵獨創,那麼是不是意思是說,這蠱,實則正是眼前這個怪老頭所創?!
欣喜霎時充滿了她整個身心,但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偽裝淡定的跟著皇甫宜走近那片花叢。
走近了,看清了。每一朵血紅色肥大的花蕊里,都睡著一只肥碩的慢慢蠕動著的血紅色的像蠶寶寶一樣大小的蟲!
那蟲長著無數只的足,通體透亮,似是半透明的一般。
它們蠕動著,蠕動著。只是看著,秦桑就有種想要作嘔的**。
「想必你已都猜到了?」皇甫宜得意的問秦桑。
秦桑慘白著臉點了點頭。
「這就是藍儒塵用在你身上的血蠱的蠱蟲蟲引。它們正是這下面的花所養著的。這花,的確是用活人血肉灌溉,不僅有著劇毒,更有著陰魂不散的幽靈附體。」
「這麼說,這就是我身上血蠱的解藥?」
皇甫宜笑了笑,「我可沒這麼說。我只問你,話說到這個份上,你到底還敢不敢吃這花?」
秦桑怔怔的盯著眼前的一朵花,許久許久沒有說一句話。
「這麼說,你不敢?」皇甫宜眸光閃爍著,逼視著秦桑。
秦桑不想騙自己。她的確是不敢。就算有人告訴她,吃下去吧,吃了這個你就會擺月兌蠱毒了,就可能有命繼續活下去了,恐怕她還是沒這個勇氣。
這是極讓人作嘔的花。
也是極讓人恐懼的花。
就算有勇氣撥掉上面的毒蟲,采了這花在手里,只怕她也沒有勇氣把這花放進嘴巴里,咀嚼了,成了汁液了,再咽進腸胃里。
這帶著無數活人血肉和靈魂的邪物,亦是隨時可以把人置于死地的罌粟。
她覺得,吞下這種邪惡的東西,竟是比「死定了」還要可怕的選擇。
她沒那個勇氣。
「你若吃了,就自由了。」皇甫宜又蠱惑著補充了句。
秦桑指甲已然嵌進掌心肉里,卻感覺不到疼。她只是一言不發,面色慘白的看著眼前的花。
吃了,可能會活,也可能立刻斃命。
任何人都不是神仙,皇甫宜也沒說這就是解藥,他只是讓她明白,眼前這花,可能就是解藥。不過,他方才的話卻是沒錯的。
吃了,就自由了。死,也是一種自由。最大的自由。
「看得出,你是個很謹慎也很心細的人,不是那種腦子一熱,因為懼死就沖動行事的人。我在猜,現在,你是不是心里想著,如果有人可以幫你先試吃一下,那就再好不過了?」皇甫宜凝視著她的眼楮,如幽靈一般的聲音在耳邊縈繞著。
秦桑終于開了口,「這本就是無人可試的,不是麼?總不能隨便找個人就來讓他中蠱,然後逼他試藥。誰的命不是命?人既然愛惜自己的命,就懂得珍惜別人的命。」
皇甫宜笑出了聲,「的確是苗世通的徒弟!我敢說,同樣的問題,我若問了藍儒塵的外孫女,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抓個人過來試藥的!沒想到同一個父親,竟能生出秉性不同的女兒來!」
秦桑一愣,抬頭看皇甫宜,只見他一副什麼都了然于胸的模樣。
也是。他可是皇甫宜。不是書呆子李中玉。他這輩子做什麼事之前,都不可能不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可,若是如此,他又怎麼會信了李中玉說她是他的「未過門的媳婦」這類很容易被拆穿的謊言?
她突然發現,李中玉好像也是自作聰明了。可惜的是,他竟不自知。
「我若是你,我一定會把秦竹抓過來試藥。」皇甫宜淡笑著說道,仿佛在說一件最家常便飯的飯後談資一般,「不過我覺得你似乎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指甲深深的嵌入掌肉里,秦桑又說不出話來。--拿活人來試藥這種事,皇甫宜說對了,她的確做不出來。可能在生死的最後關頭,她也會像條困獸一樣想盡了辦法求生,但至少,現在,她還做不出來。
「事情很簡單。你找人試藥了,那你就會百分之百的能活。但你不找人試藥,那麼,死的,依然很可能是你。你和秦竹,只能活一個。具體你選擇誰,就看你自己了,我只是個外人。花在這里,我也在這里,而決定,卻在你!」
皇甫宜目光炯炯的逼視著她。話說到這個份上,秦桑的確已徹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生,或者,死。只是一個選擇而已。
是她生,還是秦竹生,也只是一個選擇而已。
她下不了決心拿秦竹來試藥,那麼,死就是她自己。
可,拿活人試藥,是個比直接把人殺掉還要更變態十萬倍的事,就像但凡軍人上戰場,總要殺人,可如日本鬼子一樣的虐殺或者細菌試驗,那就是毫無人道的變態行為了,正常人只是想想就會令人不寒而栗。所以,這在她的價值觀里,目前還是無法接受的一件事。
「好好想想吧,反正你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皇甫宜似乎沒耐心听她下決定了,也心里明白她是不可能馬上就會做出什麼決定的,兀自轉過身,便徑直回了屋前,只留下秦桑一個人,站在陰氣森森的花叢邊,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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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女主還不夠變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