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當然看得出李中玉不爽,而且是很不爽。
他極少在她的面前直接表現出這樣不爽的神情來。初初之時,她還以為是自己拉他過來,結果從頭到尾只能陪著自己演戲,儼然一個局外人的模樣,所以他才會覺得不爽。
但後來瞧著又不太像。他不應該是個這麼計較的人,昨天他不是也心甘情願的答應了陪她過來的麼?
想來想去,恐怕令他不爽的只能是沒有經過他的允許把擅自宣布了自己要嫁給他的事,讓他覺得自己不受尊重了?只以為她是拿他當了擋箭牌,以斷絕慕容晟可能的念想?
想到此,她只好陪了笑臉,問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想我擅自說了咱們成親的事?你不高興了?」
李中玉這才從沉默的失神中回過神來,勉強笑著看她,「你今日開了這麼大的玩笑,可想好了如何收場?」
玩笑?秦桑立刻便明白了,他所指的果然是成親的消息這件事。難為他還能陪自己演戲到這個時候才出戲。
看來他的確是把這件事當做了一個玩笑。其實,這對自己而言,又何嘗不是個「天大的玩笑」?!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不過,既然她這麼一問了,她也便壓下了心里原本解釋這並不是玩笑的話,想探探他的想法,看是否能往自己偷偷設想的最好的結果近一點。若真能兩全其美,那就再好不過了。
因此,她笑了笑,狀似為難道︰「事前沒跟你招呼一聲,是我突兀了。只是,我也是無奈罷了。」
「那你真的預備要跟我成親?」李中玉瞧著她。
「怎麼,你不滿意?」她斜睨著他,反問道。
李中玉卻轉回頭,看著前方的路面,又走了幾步,才開口道,「我說過,若你是可憐我,感謝我,那就算了。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到你對我有跟我同樣的男女之情,並不急于這一時。」
秦桑無奈笑了笑,「可是這世上有你這種耐心的人並不多。且不說你師父,可能還包括我娘,我那些見我和你走得近的左鄰右舍,甚至可能還包括福寶……老實說,這年頭婚姻嫁娶之事,都是听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在婚前像你我這樣,對對方有所了解的,已是罕見……我又哪里有資格再求那麼許多有的沒的?」
「所以,你說要嫁給我,依舊和那夜一樣,並不是出自你的本心?」李中玉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
秦桑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無奈輕嘆了口氣,「話都已經說出口了,人家也討要喜帖了,等于是公諸于天下了,豈能還有回轉的余地?」
李中玉輕哼了聲,不悅道︰「我可從來不希望你這樣迫于情勢,不情不願的嫁給我!在師父家那夜我已說的很明白,你就不要再一味的逗我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否則我真的會當了真,真就把你娶了去!」
「那就當我是慌不擇路,說錯話了吧。」秦桑看著他的眼楮,一臉坦誠和無奈,「本來婚姻之事也是多有變數的,你若覺得我今日突兀了,過兩天我再放出話說,咱們這事兒終是沒成,不就好了?」
李中玉眉頭一皺,急了,「你這叫什麼話!女人的名聲豈是可以隨意糟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始亂終棄呢!你還要不要我在這京城里做人了?」
秦桑委屈的瞧著他,「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自然是嫁了!」
「……?」秦桑眨眨眼,似乎覺得他這話比自己之前更顯突兀。
李中玉忙解釋道︰「嫁是自然得嫁的,但我絕不會讓你覺得有絲毫委屈。咱們的嫁娶之事,只是做給外人看的。其實夫妻本來也就是如此,嫁娶的再過風光,若同床異夢,也非美事。我雖日夜盼著你能有朝一日答應嫁給我,可若你還沒準備好,我也絕不會硬逼著你如何如何。我曾說過,我有的是足夠的耐心,自然也就不缺這最後等待的一點耐心了。我會等,等你對我真的跟我對你一樣時,咱們再做真夫妻。但在這之前,似乎並不影響我們成親諸事。這樣,你覺得如何?」
秦桑面上一愣,似乎覺得這話很難理解一樣,蹙著眉頭思考了半天,終是舒展了眉頭,又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了一絲笑,「你說真的?」
李中玉認真的點頭,「我可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那豈不是反過來委屈了你?」
李中玉頓了頓,「你倒說說,眼下除了這個法子,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秦桑沒做聲。
「這難道不是個好主意?」李中玉又追問道。
秦桑這才沖他笑了笑,「仔細想想,這倒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多謝你了。」
李中玉沒回話,單是沉默著看著路面,催著馬匹一步步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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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李中玉自己主動提出的主意,當然是對他來說算是個非常不錯的主意。
既然都已成了親,便能朝夕相處,還怕不能日久生情?無論如何,總比現在終日提心吊膽的好。
何況,成了親,不管她心里怎麼想,對外,她總是李秦氏的。冠了這個夫姓之後,他還怕這預定的老婆被別人搶走了不成!
總之,這個只有兩人知道的提議,總比現在毫不退讓,結果弄得不情不願委曲求全的好!
之前他還擔心這個提議新奇大膽,怕她不肯答應,誰料她竟真的答應了!也虧了她也不是個一般的女人,若論起驚世駭俗來,她只怕比自己要驚世駭俗個一百倍。他們這對「夫妻」,怕是也是走遍天下獨一份了!一想到這點,他就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了自己。
秦桑見他表情舒緩了下來,心下登時也放松了不少。
原本這就是她構思了很久的提議,她所希望的最好的結果,只是她實在說不出口。實在是這個要求連她自己都覺得極其自私、不太好意思講出來,在這個年代更會看起來十分的不可理喻。可偏偏,這提議竟意外的由李中玉的口里講了出來!她竟能還很偽君子的「勉為其難」的接受了,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了個乖。這種行為,連她自己都沒辦法不有些羞愧了,可的的確確,也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了。逼著對方說出來,總比自己說出來要體面些。
老實說,她真的沒想到李中玉竟尊重她到如此地步!且不管他心里怎麼想,他的大度和豁達,算是救了她一命。至少,有挺長的一段時間,她不會再被潘玉娘給逼婚了。
而至于將來會如何,當然是順其發展了。若真的有了什麼變故,她的確會覺得有些對不起李中玉。但自私點想,這也是婚前說好的,你情我願的事。既然還由他提出來,那她心里的負罪感也少了不少。如果這能算是一筆交易的話,她就算將來不能用感情來報答,也必定不會讓他吃虧。她一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再再自私點想,就算將來兩人不成,生了什麼波瀾,說句實話,李中玉身為男人在外人看來也不算吃了什麼虧,反倒是她,恐怕要被別人戳破了脊梁骨。本就是二婚,再散了,定是沒人再敢娶她了。所以說,從感情上來講,她的確覺得對不起李中玉。但從實際來講,似乎還是自己更虧些。名聲這種事,在這個年代對女子而言大過天。她本已經沒什麼可以透支的了,婚姻之事再有波折,她恐怕只能遠遠的避開京城了。倒不是說她留戀京城的繁華和這些她親手創下的一切。她是為了解藥。在確保自己能活命之前,她真的不能隨便離開。活著,總是最大的事。講白了,誰有第二條路,還會腦殘的選擇假成親這條死胡同?
相信李中玉也想到了兩人「名聲毀譽」這成得失計較,因此他才提出這樣的建議。既解了如今之困,又成全了她,更能體現他非一般男人可比的胸襟和包容。
無論如何,這件事敲定了,那就是了了一大心事。當做飲鴆止渴也罷,她到底眼下可以松了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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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想讓劉娘子當咱們的媒人?」李中玉問。既然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那就沒什麼不好講的了。特別對李中玉而言。盡快成親,免得夜長夢多,才是他最希望的。
他也看得出秦桑是看見了自己有些慍色,才主動跟他提起她擅自宣布的提親之事。這等大氣,他是有些自慚形穢的。因為,他之前的確是小了心眼兒,卻不是因為她宣布要嫁給他這件事,畢竟這本是他求之不得的。雖然委實意外的很,但無論如何總算得上是意外之喜的。他介意的,是宇文東方那時不時掃向自己的挑釁眼神,似乎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配得上秦桑的,這不免讓他有些窩火。
特別是他竟還在知道秦桑是他未婚妻的情況下,還在眾人面前,特別是他面前,與秦桑故作親昵。那親密無間的姿態,簡直比他那眼神更讓人覺得礙眼。
他沒辦法不去揣度宇文東方和秦桑之間的關系。
他們之間絕不是他目前所能了解的那般普通的生意關系。可是他又不能問。一問起來,反而秦桑可能會覺得他小家子氣,因為她一早就跟他澄清過,宇文東方和她之間並無什麼特別之處。
所以,他只能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一個人憋在心里生悶氣。只是到底是城府不深,什麼事都寫在了臉上,才讓秦桑瞧了去,回過頭來又小心翼翼的和他解釋了一番。
可如今提親之事既然說開了,他也暫且不去理會這些煩心之事。只要她進了門,其他無關的人和事自然就會退避三舍。這天平盛世皇城根下的,還怕誰能擾民不成?
所以,如今這當務之急,在李中玉看來,就是趕緊把人娶回家。
至于新娘子身家背景,他雖早就想問清楚,但現在看來,也沒那麼要緊了。她該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她如今不想說,他也不想去問。
既然宇文東方和慕容晟都覺得如今以無人能阻擋秦桑再嫁,那未來老丈人和那顯然不低的秦府門第他也大可不認便是。他娶的本來就是這個女人而已,管她家世是富貴還是貧窮,顯赫還是卑賤,復雜還是單純,都與他無關。
「自然只能是劉娘子。」秦桑一听他這話,便別有深意的瞧回了他,「這點你心里比誰都明白,不是麼?」
李中玉憨憨一笑,不敢再多言。那日的確是他攛掇劉娘子幫自己一路順著搭台階,才成了他如今的好事。他這未來娘子的確不是好糊弄的精明人兒。
「那我回去準備好了,便請劉娘子當一回媒人,上門正式提親。」
秦桑輕應了聲,見兩人已走到需要分開的路口,便出聲告辭。
李中玉卻似看起來有些扭扭捏捏的有話要說。秦桑看的好笑,便直接道︰「你有話就直說。日後咱們要朝夕相處的,若是還要互相猜對方心里想著些什麼,豈不太累了?」
李中玉這才微紅了臉,深深的望進她的眸子,緩聲道︰「按理兒,你我怕是成親之前都無法踫面了。一想起來,便覺得……你若是有什麼需要我的,只管讓人來傳話。從今日起,你我便更是不需分彼此了。」
秦桑忍俊不禁。這人還真是有些意思。遂點了點頭。
正要轉了馬頭往城東走,李中玉又出聲道︰「我還是想知道,師父那日所說的解藥的事,到底指的是什麼?」
秦桑怔了怔,轉頭沖他輕輕一笑,「這個我心里有主意,你不必擔心。」
「那也好。」李中玉輕聲道,「你若覺得不好,可直接去找師父,也沒什麼不合適的。」
秦桑又點了點頭。見他似是話都交代完了,便也不再多少什麼,策馬便往城東而去。
時辰已經不早了,再晚了,只怕潘玉娘又要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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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和潘玉娘說了李中玉會來提親之事,潘玉娘臉上總算露出了放心的笑容,連午飯都多吃了一些。
下午到店鋪,果然李富已簽收了宇文東方送來的那些圖冊和成衣,以及一些當做贈品的小禮品,還新來了幾個看起來就非常伶俐的小廝,麻利的正在店里準備著。
秦桑隨手翻看了一本彩本和一本版印本,不得不感嘆自己當初制作的的確小兒科了。也不知宇文東方從哪里請來的畫師,這一筆一劃,一墨一彩,都極為講究精細,線條極為流暢,應該是極為精通仕女圖的畫師。而那版印本,也比她預想的要好許多,看來這個時代的雕版技術和油墨水準都到了一定的水準。
而那些成衣,則更是讓人驚嘆了。其實原本宇文東方是送了料子過來的,但大約是他想第一炮總要打響的,索性就直接送了成衣過來。盡管是普通的絲綢料子,可經過宇文家的能工巧匠一經手,哪里還有些中等品的感覺?分明和城北的達官貴人們穿的也並無二樣了。
「東家,這宇文公子可真是一諾千金呢!」李富樂滋滋的指揮著小二們干活,得空還秦桑身邊湊著,看她隨時有什麼吩咐。
「這是自然,生意能做這麼大,總有他的理由的。」秦桑隨口說著,挑了幾件衣服遞給李富,「這幾件給那些木頭人穿上,明日一早就放到店門口去攬客。」
李富點頭,接了。
「明日咱們就是要大張旗鼓的開張了。這些冊子,今晚你先拿一部分彩色的,挨家挨戶的給整個城東經常會去城北買衣裳的人家送去,同時別忘了提醒他們,咱們明日開張,新鮮的貨色要搶,就得盡快。咱們每件可只有幾件存貨,售完為止。不趕緊來,只怕得等上一些時日才能再買得到了。」
李富笑道,「東家可真會做生意,明明咱們這兒存貨可是充足的……」
秦桑笑笑,又道︰「這冊子可不便宜,你可得仔細送了,別讓人給糟蹋了。」
李富點頭,「東家您放心,我定會親自上門去送。」
「這些版印的,明日開張之後,在街上找那些穿著講究的人散發,特別是那些小姐夫人們。」
「還有這些贈品,明日開張之後,就按照冊子上所說贈送給主顧。這個千萬不能忘了,若是忘了,可影響咱們的回頭客。」
「至于有些要定制的主顧,你親自記一個冊子,一定要問清楚顏色,材質,要求。因為這些主顧都是要精品的,千萬不能出任何岔子,到時你務必親自迎客,在後面專門設一個會客的房間,準備好上好的茶水點心。屆時一定要找鄒師傅和佟嫂一同會客,價錢也當時就要報準了,否則若有反復,只會讓人覺得像是草台班子。」
……
秦桑一條條的仔細交代著,李富一條條的點頭應著,最後實在這些要求太多太新奇,索性拿了紙筆一一記下,只怕自己做得不夠。
等一切都安排好,時辰也不早了。人多做事自然就比較快,秦桑大致又掃了一眼已然備好的店鋪,覺得滿意了,才又和李富商討了明日開張的細節。等把鞭炮,旌旗,鑼鼓之類的東西按照這里的風俗都備齊了,秦桑這才心里有了底。還好李富是個經驗老道之人,否則真要是自己一手操持,還不知要抓瞎到什麼程度呢。
「這幾天對狄家的生意,你可有打听到什麼消息?」喝口茶喘口氣兒的工夫,秦桑問李富。
李富笑道,「東家可算是問到我這點了。這幾日因為正等著東家開張的信兒,也就有空四處打听了下。如今狄家已基本把城東能吃的鋪子都吃掉了,前幾日還有人特意來找過我,非要我轉讓這鋪子。我便只實話言道,我李富雖然還是這店的掌櫃,可這東家卻是變了的,我還特意指了指咱們的字號給他們瞧。那人財大氣粗的,一看就沒瞧得上咱們小店,非得要我說出我東家是誰。我哪能告訴他們啊?東家您可是特意交代的,誰敢亂說呢!後來那人還挺不客氣,說了些不吉利的話,罵罵咧咧的走了。嘿,說起來,這背後站了宇文公子,連說話都有底氣多了。要是擱之前,我還真有些心里打鼓呢……」
秦桑听著李富夸夸其談,但重點還是抓住了的。不要說是他,就算是她,若是背後沒有站著宇文東方,誰還敢繼續做下去?早晚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的。
腦子里不由得想起白天宇文東方的話。「只管去做。別忘了,你背後,站著的,可是我宇文東方!有我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話,擱誰听了,都絕對具有安撫人心的巨大效果。他要是擱現在,也是個天生具有領導能力和決斷能力的,具備充分個人魅力的領導者。
從認識他到現在,他沒有話是說了做不到的。
李富說的沒錯,他就是一個一諾千金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想不成功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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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話,听到外面有人往後院走過來。起身一瞧,竟是宇文東方。
「你怎麼來了?」秦桑覺得詫異。要說他要忙的事可不是她能夠想象的,這時候又過來一趟,看來他對這福記的開張還是很慎重的。
宇文東方揮了揮手,讓李富下去,這才拿出一張紙來,遞給秦桑,微笑道︰「我是專程來送這個過來的。」
秦桑一看,不由一喜。他手上拿著的,竟是類似于現代傳單之類的東西,內容自然是告知福記何時何地要開張了,再加上一些自我夸贊的廣告之詞,引人注目,並且前來。
「那日你說的極有道理,將軍打仗前既然都可以發這些傳單,為何咱們不能效仿?這些單子可是比冊子便宜多了的,我今日才想到這點,便讓他們抓緊時間趕制了一些,今晚先到處張貼散發一番,明日必定會大見成效。」
秦桑喜道︰「那是自然。有了這些單子,明日必定事半功倍了。不過你做事也夠雷厲風行的,今日剛想到這點子,竟能馬上印出這些單子來!」
「桑娘大概還有所不知,如今幫朝廷印制邸報也是宇文家的產業之一。」宇文東方頗有些自得的淡淡說道。
宇文家竟然連印刷業都涉及了?這倒是秦桑完全沒想到的。印象中兩年前似乎宇文家還不曾涉及到印刷業。
「除了幫朝廷印刷這些之外,還會印制些什麼?」不賺錢的生意,宇文家自然是不肯做的。想來這里面必定有豐厚的銀子可賺,才會讓宇文東方樂此不疲。
「佛經,各種書籍,詩集,文集,話本,張貼畫……但凡能印的,當然都會印。如今當然也包括你這些冊子和傳單了。」
看來這印刷規模是相當大的,不僅能制版,能印刷,還會裝訂,發行。這在古代也算是入行門檻較高的行業,沒有足夠的制版師傅和紙張來源,定是不行的。
「你可真是個賺錢能手。」秦桑感嘆道。
宇文東方笑道︰「這些年手里有閑錢的人多了,這听話本講話本的人也就多了,目前印制這個,倒也算賺錢的。至于這詩集,大凡賺的也是些沽名釣譽的朝廷大員們的錢。讀書人都說什麼立言,立德,立功。這‘立功’難,‘立德’更難,‘立言’更是難上加難。可如今在太平盛世的,似乎人人都想立言傳世,自己出錢幫自己印制各類的文集、詩集和論集的人就越來越多。既然能兩頭賺錢,又何樂而不為?其他諸如試題、各類通告,佛經等,都是在幫朝廷在做。賺錢比起別的,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听著宇文東方侃侃而談,秦桑不住點頭,最後卻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既然你什麼都能印,干嘛不印些給市民百姓看的報章呢?那邸報是給朝廷命官看的,若是弄些新奇的玩意兒給百姓們看,豈不有大錢可賺?總比印話本什麼的好多了,至少不用裝訂修正,花那麼多的工夫和時間。就以你今日這速度,不說一天一印,就算是兩天印一次,包準過不了多久,就真的洛陽紙貴了!」
宇文東方先是含笑听著,可听著听著神色就端正了起來。听她說完了,便接著反問道︰「你的意思是印些市井百姓喜聞樂見的事兒在一張紙上,再賣出去?」
秦桑見宇文東方似乎听了進去,忙點頭,「對啊!印在紙上再傳播出去的新聞,就叫做‘報紙’好了。反正這京城的老百姓也安居樂業的,就是喜歡些稀奇事兒,所以勾欄瓦舍才這般熱鬧,唱話本听話本甚至把話本買回家的都有,也喜歡喝茶聊天,談些張家長李家短,既然這樣,那何不弄些京城里的稀罕事,每日集合在一起,讓大眾娛樂娛樂呢?反正這本錢也不貴,就這傳單大小的再多一開,雙面印,多省紙啊!到時幾文錢一份,誰都買得起,豈不要搶瘋了?只怕買不到這報紙的人,還會心急如焚呢!誰也不想在談天說地的時候被友人認為自己孤陋寡聞嘛!」
「你說這東西叫……報紙?報紙,報紙……」宇文東方扇骨抵著手心,轉了兩轉,嘴里默念了這個對他而言比較陌生的名字幾聲,突得一拍手,嘆道︰「報紙!果然是個貼切的好名字!」
秦桑見他興奮的模樣,不由得失笑。果然是個只對賺錢有感覺的人。一提到賺錢的新鮮事兒,立刻眼楮都放光了。
「桑娘果然是聰明絕頂!」宇文東方不敢置信的看著秦桑,「從官府的邸報,竟能延伸想出這麼好的點子!那你說說,什麼樣的才是百姓喜聞樂見的東西呢?」
秦桑委實不敢居功說自己聰明之類的,只不過她把現代意義上的報紙提前了一些時間而已。既然這里商業如此發達,那麼隨著商業發達而興起的新聞業,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的,只是如今沒人吃這個螃蟹罷了。
既然宇文東方似乎很想認真的考慮這件事,她也便幫他出出主意。幫他賺了錢,自己也好更加心安理得的享受宇文家對福記的鼎力支持。
「百姓想知道的事,無非,一是和民生相關的朝廷的一些新施政,新動向,比如官府何時減稅啊,何時加賦啊,哪位大人升官成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啦,哪里邊境又和別國有什麼事兒啦,咱們朝廷派哪位將軍去打仗啦,今年科舉誰誰是狀元榜眼探花啦,等等。也可以包含一些官府新政令的詳細解釋,因為百姓未必都看得懂那些文告,用白話解釋一下,一定會大受歡迎的。這個版面,就可以算作頭版,主要方向當然是幫朝廷歌功頌德,粉飾天下太平,這樣朝廷才會也滿意,會同意咱們報紙的印刷和出售。」
「這第二版嘛,可以是京城里最近發生的新鮮大事,卻又不是尋常百姓能遇到的,甚至連圍觀看看、過干癮都做不到,可又想知道怎麼回事的。比如你那棋樓的棋王爭霸賽。你完全可以一整版隨著比賽的進行每日更新,比如今日出了哪個新秀了,今日哪位成了黑馬了,讓賭棋的人輸個血本無歸、扼腕長嘆了,又比如你準備的那些新鮮的少女們如何美麗動人了,順道來個仕女圖,選選美什麼的,再比如將來這棋王之名又花落誰家了,抱得哪位美人歸了……如此這般,別說附庸風雅之士,就連尋常百姓,也肯定要先睹為快,津津樂道,必定火爆!」
「第三版嘛,更可以俗氣一些。比如哪家失火啦,哪家被盜啦,哪里出現人命案了,哪里青樓選出新花魁啦,再編出一些文人雅士的風流韻事啊,也無傷大雅……如此一堆,都是些市井小民之事,十分接地氣。」
「最後一面嘛,叫做‘副刊’便是了。你之前不是說印白話話本麼?這里正好,買些落魄文人編寫的白話話本,放在上面刊登,但每次只刊登一小段,後面寫上未完待續,分好些天印完,稱之為‘連載’。讀者若是看上了癮,必然每天都翹首以盼,等著新的報紙出來。當然也可以和一些現今流行的話本編者合作,把他們的話本也拿上來連載,一來他們自己可以靠這個額外賺得一些分成,養活家小,二來也能讓他們的話本更流行,喜歡的人更多,提升他們自己的身價,多賺銀子,三來咱們也能增加發行量,減少每張報紙的成本,賺更多的錢。如此良性循環,大家互相幫襯,都有好處。還有一些詩詞歌賦之類的,也可以在這版找個小地方放上去,文人們又能賺稿費,又能賺名氣,說不定還能一夜成名,總比參加什麼附庸風雅的詩會好許多吧?這版反正是‘副刊’,可以很靈活編排。若是有什麼哪家店開張之類的,也可以到這‘副刊’上挖出一塊來,給他們做宣傳。比如福記。如今若有了這報紙,還需要專門做這傳單做什麼?直接在報紙上找個空地一印,隨著報紙出去,不僅不花一分錢,還賺了報紙錢,豈不一舉兩得?若是別的商戶要做宣傳,咱們也接,只是得是收費的。咱們總不能打白工不是?如此一來,這報紙,可不就成了?」
秦桑終于一口氣說完了,宇文東方還保持著沉思的狀態。秦桑理解他這是第一次接受這樣新鮮的東西,需要點時間,所以也就極有耐心的喝了杯茶,潤潤喉,等著他反應過來。
一杯茶下肚,宇文東方也已含著笑在瞧著她了,柔聲道︰「我真想去那平畋縣一趟了……」
秦桑不解,「怎麼突然這麼說?」
「想看看那平畋縣到底是風水寶地,竟能短短的兩年之內養出這麼個活生生的巴清來!你若真能嫁成了李中玉,豈不是他祖上八百年來修來的福氣?」
秦桑淡然一笑,覺得他話里有話,「你這話可听著就不太順耳了。什麼叫若真的嫁成?難不成你覺得我還有可能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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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清,指的是寡婦清,免得親們不知道說的是誰,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