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運氣最好的一個。」一邊走,我一邊跟她說。「應該說•••因禍得福。」
「什麼意思?」她莫名其妙地問。
「要不是你當眾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你不會對我像現在這樣。」我邊涉水兒過,邊告訴她。
「我現在又對你怎樣了?」她反問。
「你不覺得,你開始對我比對其他男孩子好嗎?」于是,我也反問她。
在咖啡屋找了一張在屋外的桌子坐下,我要了一杯松子酒。她一連要了三種顏色的雪糕,疊在一起,還有鮮果伴襯。
我喝酒,她吃雪糕。咖啡屋沒有其他客人,只有頭頂無數的海鷗飛翔著。
她俯臉吃雪糕,驀地,她的眼楮牢視著沙灘上,久久沒有移動。我帶著驚愕,猛地轉頭。
只見沙灘上是一群小雀。非常細小的身子,縴細的雙足。
在其他地方,我從未見過這一類小鳥,它們在沙上移動著,搖搖擺擺步行,沒有一只是飛翔的。
只見她的雙眼定定地看著這些小鳥,她完全失神,凝視良久。
我看看小鳥,望望她,帶點疑惑。」什麼事?桃子?「我問。」見到嗎?這些‘苦命鳥’見到嗎?「她悄聲問我。
「什麼?苦命鳥?」我莫名其妙地轉過臉去,開始注意起那群小鳥來。
「對,我叫它們‘苦命鳥’」她說。「只有在這島上才見過。」
「為什麼叫它們‘苦命鳥’?」我問。
「它們雙翅脆弱,是一種只能步行,無法起飛的小鳥。」她告訴我。
「是嗎?」我猛地轉頭,果然見到這一群小鳥,全部搖搖擺擺踱在沙上,未曾見到它們飛翔過。
「因為它們無法飛翔,孵下的蛋,無法藏在樹梢的窩巢。」她解釋說。「結果,鳥蛋被其他的蛇蟲鼠蟻侵襲,夭折量極高。」接著她又說︰「孵出來的小鳥,又特別容易被其他的動物侵襲。見過無數劫數而成長,因為得長年累月地在沙灘上覓食,沙灘上經常有人們丟尼龍線,又變成了它們致命的敵人。」
「尼龍線?怎會變成它們致命的敵人?」
「看見那些小鳥中,有不少是跛足的吧?」她用手一指。
我仔細一看,果然見到不少跛足的小鳥,在沙灘上踱步,邊走,邊跌跌撞撞。
「你仔細看看它們的足部,你自然明白。」她說。
只見每一只細小的跛足小鳥足部,纏滿了線圈雜物。
線圈相纏,令它們舉足難行。有些小鳥的細小足踝,由于掙扎而行,幾乎已折成兩段。
「是沙灘上的尼龍線和雜物令它們跛足!」我猛然大叫。「它們足部踩住線圈,又不能自己松解,于是越纏越緊!」
「對了,有的只能變成殘廢,有的因為足部不能移動而活活餓死。」
「難怪你叫它們‘苦命鳥’了。」
「島上有許多工作人員,都替它們解開線圈,令它們重生。」她搖搖頭。「但是,能救得了多少?它們生來就是用來被這世上淘汰的,是不是很苦命?」
我注視她,看到她眼神內深深地憂傷。
「大家都是鳥,鳥都能在空中飛翔。」她輕聲說。「為什麼上天剝奪它們這一種權利?我一直不明白。」
「看你,」我嘗試令她輕松愉快起來。「竟然為了這些小鳥而傷神。」
「有時候,看到這些小鳥,就會聯想起人類。」她說。「有許多許多的人,跟這些小鳥一樣,注定命苦。」
「不要再想,」我打斷她的話,伸手拍拍她的手背,柔聲說︰「希望不是你,希望不是我。」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我發現真正的她。
這真正的她,藏在她心中最深的谷底,她難得將自己透露。
在表面,她放.蕩、倔強、冷酷、反叛——但是在她內心的最深底,那兒窩藏著真正的她。
竟沒有想到,當她面對這一群小鳥時,她竟將內心掀露了。
腳步聲在這時候傳到我與她的耳中,「啊!張先生!」
我回頭,看到鮮紅色的沙龍,只見前面接待處的畫小樓向我們走來。
她的長發邊插著鮮花,笑容可掬地向我們點點頭,走到我們的桌子邊來。
「你找到她了?」她口沒遮攔地,一邊問我,一邊指向麗君。
麗君先是一愕,接著有點呆怔。我面色尷尬,急急點頭。
這個叫畫小樓的女人,大概根本沒有見到我的神色大變,反而更迎上來。
「我早已說過了,」她笑哈哈地說。「住在這島上的人,就只有這點人,你是一定能找到她的。」
麗君一听,臉上變色。「她說什麼?」她立即高聲問我。
「沒——沒什麼。」我急急打岔。
「張先生才抵達,就到接待處來找你的登記記錄啊。」畫小樓繼續喋喋不休。「我不能破例讓他看你的登記,我說吃晚餐的時候,大家在餐廳一定會見到•••看,不是找到你了嗎?」
只見麗君神色大變,猛地轉過頭來,牢牢地望住我。「她說什麼?」瞪大雙眼,麗君有如一只發怒雌貓般地警覺起來,充滿警惕。
「我•••我•••」畫小樓一見到麗君臉色變了,立即用手掩著嘴。「我•••我說錯了什麼?」
我立即向她一瞪眼。
畫小樓尷尬地連連點頭,轉身而去。
我回過頭,在最迅速的一瞬間,我編造起告訴來︰「我剛抵達•••到接待處去查名字•••」
「什麼名字?誰的名字?」
「當然不是你的名字。」我低聲說。「我找成小彬的名字。」
「成小彬?」
「我那個愛人。」我心中暗咒。我的天!竟要把小彬也利用上了。
「她怎麼會在島上呢?」顯然地,麗君開始相信我的話了。
「她當然不會。只是•••」我輕聲說。「那是我的夢想•••我希望她會•••」
「什麼意思?」她莫名其妙起來。
「你說得對•••」我垂下臉來,開始扮演另一個角色。「我沒法將她忘掉•••她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愛人。」
「你說你是到這島上來遺忘她的!不是嗎?」
「對,」我咬咬牙。「我在離開香港之前•••我跟她說過•••我會到這里來,獨自過一段日子,盡情忘記她•••」
她睜大眼楮,有點疑惑。
「也許是我自己幼稚吧,我竟幾次三番地告訴她這地方。」我苦笑。「也許•••希望我到這兒,發現她已在島上等著我•••」
「你以為她會回心轉意?」
「是幻想,」我苦澀地說。「她像美國電影里的結局。」
她傻呆一陣,直瞪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後來,她搖搖頭,忍不住大笑起來。
「愚蠢吧?竟去查她名字。」我說。
「哦,」她恍然大悟。「難怪剛才那個女職員,以為我是你的成小彬了。」
我無奈地笑了一笑,聳聳肩。
看到她一臉的笑容,我松出一口氣。我的媽啊!差一點,烽火的兩百萬就不翼而飛了。還有,加上第五的另外兩百萬,幾乎就此前功盡廢。
「張為民,你知道嗎?」她牢牢打量我好一會兒,她不斷搖頭。「你太憨直,你太幼稚,你是個白痴。」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叫到。
「完了的就完了,」她忍不住笑起來。「女孩子都差不多,一般都很多情。但是你不要忘記,女孩子一翻臉起來,是會非常非常的絕情。」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
「世界上沒有奇跡!死掉的不會復活!」她站起身來。「忘記——忘記你的成小彬。」
她離開咖啡座,走了兩步,突然,她回過身來,向我一揮手。
「來嘛!」她向我嚷。「我跟你去潛水!你會潛水嗎?」
「當然!潛水能手!」我說到。
「來比賽一下?」她興沖沖地叫。「我們去租潛水器具,再弄艘小艇到海面去。」
「好!」我心中釋然,總算被我用捏造的謊話,替自己解了圍。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竟會編起劇來的?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竟會演起戲來的?
自編自演,竟然毫無破綻,這令我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