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牆投射的蔭翳透出別樣的清凌，仿佛被洞穿的暗影，稀薄而又淡漠。
顧忻淵坐在陰影下的長椅上，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拇指無意識的摩挲表盤。
他今天沒有穿軍裝，從下往上看去，黑色鞋底白色鞋面的牛津鞋，輪廓修身的白色休閑長褲，黑色鱷紋腰帶，內束淺灰色威爾士格紋單寧衫，袖口稍挽，扣子解到第二顆，若隱若現沒有巴掌大的一點胸膛露出來。
比起英武嚴謹的軍裝，他這樣舒適優雅的像個新派英倫紳士，在等待約會的閨中淑女。
他的淑女出現了，純白雪紡無袖襯衫，翻圓領上系有黑色緞帶蝴蝶結，外套鏤空編織衫，下面是黑色棉麻短褲。
裝扮很是學院派的風格，也勉強算淑女，只除了，他覺得那短褲著實短了點，空調吹兩條白花花的大腿，不覺得冷麼茆？
顧忻淵蹙起墨眉，忽而眉心驚得一抖。
童一顧從寫字樓跑出來，正巧一輪滑少年沖過來，他倆險些撞上。
幸好她穿的是平底鞋，身手比較敏捷，旋了個身躲過去了。
連退了兩步才停下，花苞頭耷拉著，慢慢地松散開，她夠到腦後模了模，抽出斷開的頭繩，沮喪地撅撅嘴巴。
顧忻淵見她無事，松了口氣，眼簾半垂，凝神靜氣聚斂全部精神看她，唇邊牽起澀然的弧度。
他只是想來遠遠瞧瞧她，她還接他電話，只是不肯見面了蚊。
要知道她好不好，只有問何憑闌，可他們分開這事兒，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她說她很忙，再忙也總要下班吃飯吧，這借口多拙劣，她卻根本不嫌棄。
顧忻淵從來沒想過童一顧跟他在一起是這麼難受，要承受那樣大的壓力，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她的心思變得這樣重了。
原來不是只有兩個人顧及彼此就可以了。
他們之間障礙多少他也清明，他想過了，結婚報告不給批，大不了他們就囫圇過一輩子，只要咕咕同意，誰想拆開他們都不能夠！
早上他遞上了報告，嚇了何叔一大跳。
批了最好，不批他絕對二話不說拽她去洞房了，不辦結實嘍她胡思亂想不定性啊！
在她公司樓下坐了小半天，他由沖動漸漸平心靜氣。
一顧她好好個姑娘家，憑什麼跟自己沒名沒分一輩子？他多混帳！
這孩子氣的任性`沖動一打消，就像殺了仇人報仇雪恨的瞬間，渾身的力氣被抽空了，人生的目標piu~地消失無蹤。
如果人跟數字一樣，能夠通過運算得出答案有多好，他就會知道究竟拿她怎麼辦。
童一顧從包里翻出支筆來，手伸到背後攏起長發，打了幾轉，用筆扭了幾扭，一個道姑頭就梳成了。
她踫了踫，又晃了晃，接著繼續跑，就奔著顧忻淵所在的小廣場而來。
他看著她漸行漸近的身影，長眸睜大，肌肉繃緊，愣住了。
廣場就這麼大，視野開闊，她一定會看到他的。
他不想打擾她，但沒想到運氣會這麼好。
他立在原地不動，看她接起手機，放棄了快跑，改走大步，一米接一米的朝他靠近。
「我已經出來了，這就打車了，很快、很快就到！我說你能不能別跟周扒皮似的！」
她斂眉沒好氣地對電話那端的人說，走近他，走到他身邊，再走過他。
顧忻淵的面前有一陣微熱的風卷起，勾走了他的神魂，令他無法思考。
一臂的距離，他抬手就能踫到她，她居然沒發覺，徑直走過。
這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了吧？
擦肩而過，不是無視、不是漠視，也不是視而不見，她真的看不到他。
人生若是一盤棋局，他已然潰不成軍，無路可走。
強烈的不甘脹大近似憤怒，他像尊雕像佇立一秒過一秒，騰地轉過身，眉心有一團黑色的火焰在燃燒。
「叔叔，氣球球~」
一顆粉色的心型氣球從他眼前掠過，不小心放開它的小丫頭急得嚶嚶直叫。
年輕的媽媽看到顧忻淵的臉閃了閃神，但是最終母愛戰勝一切，她雙臂一撈抱起女兒走開幾步，噓了聲，「寶寶不哭，媽媽再給你買一個，不要吵叔叔，叔叔正在生氣，很生氣……」
顧忻淵邁開長腿，追到路邊人行道上，童一顧剛剛鑽進一輛出租車。
車子慢慢滑出去，她以手做扇在脖頸旁扇了扇，突然頓住，感覺到什麼似的側身回頭，就見顧忻淵頎長如塑的完美身形略顯蕭索地站在熙攘路邊。
他動不動都是風景，擺在那兒，任憑都市紛擾，她就再看不到其他，唯有他在瞳孔里不斷放大，每一寸都清晰。
他的表情刺得她渾身一凜，是灰色陰暗的，陽光透不進，雨露打不穿。
知道他看到自己了，車速很慢，他足夠時間追上來。
童一顧慌亂地轉過身，心髒快從嗓子眼跳出來，她按著胸口，脊背上竄起冷汗。
不是怕他追上來，他要追現在已經在拍門了，她看出他根本不會來。
但就是這樣才叫她害怕。
看不出他想做什麼，她不會怕，他永遠比她聰明。
看出他本該做什麼卻又不做，這才真叫人心慌。
看著童一顧坐的車凝成一個小點，顧忻淵模出口袋里的手機，撥出號碼，低沉的像冰的聲音說，「晚上我們喝酒，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