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灘上,眯起眼向夕陽墜落的方向,看著那團橘紅色的光亮慢慢劃過被它照到發白的天宇。每當這個時候,夕陽就收起了他白日亮烈的光芒,竟像極了一只點著蠟燭的大紅燈籠,輕輕懸在水天交接的地方,然後一點一點下沉。這時的水面好似寨子里新嫁娘的臉頰,飲過桃花釀後醉醺醺的,漲溢出絢爛的流光與色彩。
晝里的太陽光線太過強烈,會刺傷我的眼楮。于是我每日等到日漸黃昏的時,赤腳坐在這塊赭色的礁石上眺望夕陽落下的方向,我只是想看看,夕陽落下的那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礁石不遠處的沙灘上,阿木里靜靜躺在石頭的陰影里。
阿木里有一只高高挺立的鼻子,和一雙深深凹陷下去的眼楮。此刻,微微卷起的睫毛恰到好處的給輕輕翕合的鼻翼打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阿木里是族長爺爺唯一的孫子,今年十七歲。娜雅曾說阿木里是寨子里最美的男子。
娜雅年紀與我一般大小,也是寨子里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娜雅的性子跟我一點都不一樣,她會打架會捕獵還會赤膊鑽進水里游泳,她有一柄鏤花的金錯刀,我見過她出手,快的就跟閃電一樣。可是最近,她總是待在閣樓里很少出來。那日我去閣樓尋她出來玩,卻見她很是慌亂的藏起一些東西,我想要一探究竟,卻被她擋了回來。
于是入夜,我乘著婆婆熟睡時,悄悄騎到土樓的牆垣往娜雅家里看。我會看到娜雅躲在閣樓昏暗的油燈下繡著一只漂亮的荷包。透過跳動的火苗,我隱約能看見荷包上有一直含苞待放的緋色桃花。
听大人們說,落英寨里的姑娘等到十二三歲的年紀就會開始繡荷包,銀色的細針帶著彩色的麻線密密縫制,然後待到適當的機會,便在篝火舞會上將它連同滿月復的心事一道贈給心宜的男子。阿木里是寨子里最美的男子,我想,娜雅的荷包一定是要贈予他的。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也該開始偷偷秀一只開滿桃花的荷包?我會送給誰呢?會不會也是阿木里?可是,從小到大,阿嬤從未教過我刺繡,該如何是好呢?好多好多的問題一瞬間沖滿我小小的腦袋,我愈是拼命的想,腦袋愈是隱隱發痛,最終也沒有個所以然。于是,我只好果斷放棄了。
見阿木里正閉目養神,我俯身掬起一捧海水,躡手躡腳走到他身旁,剛欲灑他一身。卻沒想,他一躍而起,反手竟將我提了起來。我一不留神,反而將掌中原本所剩無幾的海水全都灑到了自己身上。好在這一路走來,手里的海水已經漏掉了不少,沾到臉上的只剩幾滴飛濺的水珠。
我裝著一臉可憐的模樣不斷求饒,阿木里這才哈哈笑著將我抱到他身旁。
「阿哥,你怎麼會在這里?今晚是十五月圓之夜,白日里,寨子里的男子不都應該去打獵嗎?」我抱著膝蓋,把頭枕在上面,疑惑的看著他。
「你在看什麼?」阿木里沒有答我話,順手指向我方才坐過的赭色石頭,笑著問道,「是不是不願背藥婆婆那些藥方,偷偷溜出來玩?」
我搖搖頭,悶悶的垂著腦袋,「我在看對岸,我想看看太陽落下的那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可惜,我沒有射手們明察秋毫的眼力,除了翻滾的浪花和克斯納爺爺的漁船,我什麼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