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進百合宮正殿，見眾人皆戰戰兢兢地跪坐在一旁，幾個宮婢的臉上有明顯的紅印，顯然剛被掌摑過。
武淑妃一身紫紅色緋羅蹙金刺牡丹華服，端坐在正位，一側陪著有些氣息懨懨的慕容昭儀，她今日僅著了一件素白的紗裙，發絲也是傾數落下，未有任何裝飾，更襯得一張臉蒼白不堪。
環視一周，卻獨獨不見玄燁，不是他急招我回宮的嗎？此刻卻不在這殿中？
眼前一個耀眼的紅，一份刺眼的白，愈發襯得殿內此刻的靜謐，壓抑而詭異，只余下外面嘩嘩的雨聲，空落落地回蕩其中……
「奴婢含笑參見淑妃娘娘，慕容昭儀」，
我走入殿內，依宮規跪拜。
「慕容妹妹，還記得嬪妾以前怎麼說來著，這個賤婢不除，後患無窮，今日，你算是嘗到了吧？」
她語音平靜，口氣中帶著一絲譏諷，卻使我的心驟然提了起來，武淑妃這話什麼意思？
莫非……
這一猜想，使得我後背頓時冒起一股冷汗，目光驚愕地望向她。
她冷哼一聲，一雙單鳳眼微微挑起，倨傲中帶著一份令人心顫的膽寒，隨即一個眼色，她身旁的劉嬤嬤立即端了一個盤子走近我，
「看好了，這個可是你的？」劉嬤嬤冷冷地發問道。
我低頭看了一眼，托盤上是一枚金燦燦的鐲子，通體瓖嵌的紅寶石透著幽幽的光，這不是那日去延慶宮時，安妃賜予我的嗎？
奉玄燁的旨意去南苑當差時，匆忙中也不記得是否有帶上，沒想到還是落下了，只是此刻的我並不明白，不過一個鐲子而已，有何特別？
「回娘娘的話，這鐲子正是奴婢的」，
不料，我語音剛落，她竟一拍兩側梨花木椅的扶欄，大喝道，
「來人，將這賤婢拖下去，賜死。」
門外立刻涌進兩個御林軍，拖起我就往殿外走。
我使出渾身力氣掙扎著，可在兩個身強體壯的侍衛的鉗制下，所有的氣力不過化作了風輕雲淡，根本無濟于事，只得張口大聲申辯道，
「淑妃娘娘，奴婢知道您一直看奴婢不順眼，可就算奴才的命再卑賤，要賜死，也得找個理由，否則如何服眾，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目光隨即轉向了坐于她一側的慕容昭儀，她的臉卻是死水般地無半點波瀾，目光空洞，對眼前的一切仿佛視若無睹。
倒是武淑妃，繼續冷斥一聲，不以為然地道，「你死了，本宮自然有法子向皇上交待。」
不，不——，我拼命地搖頭，我萬萬沒有想到，今夜匆忙回宮，走的竟然是一條不歸的黃泉路？
我不想就這樣白白死了，可我不知道，這殿內還有誰可以救我。
直到被拖出殿門的剎那，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既如此，愛妃不如現在就向朕交待一下。」
這聲音那麼輕，那麼淡，雖透著冷冽，我卻只品到一種溫暖，他，終于來了。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參拜之聲，兩個侍衛對我的鉗制也驟然松開，這一松，身子瞬時軟了下去，萎靡于地，一時間竟忘了跪拜。
只怔怔地看著那抹明黃緩緩地步入殿內，這一刻，眼前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許多，先前殿內的詭異，靜謐也一並跟著一掃而空。
只是，他並未向跪在門口的我投去一眼，僅是幾個疾步走向慕容昭儀，微微躬身，將跪于地的她親自扶起，啟唇，含著無限的憐惜，道，
「身子還沒養好，怎麼不老實在榻上呆著，跑出來做什麼？你看，手凍得冰涼？」
慕容昭儀的目光終于有了一絲生氣，猛地撲到了他懷里，失聲慟哭道，
「皇上，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他還剛出生，那麼小，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皇上——。」
玄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身子，語氣同樣沉痛道，
「你先回去好好歇著，放心，朕一定會給我們的孩子一個交待。」
是啊，我差點忘了，這個孩子是慕容茗雪的，但何嘗不是他的骨肉？在司樂房時，我曾記得，為了慕容昭儀的有孕，他親自安排飲食，重視和寵愛可見一斑，如今痛失愛子，此刻雖語音如常，可那話語後，隱忍的悲痛與決絕，任誰都能感受的出。
看來，這個事情一定要有個了結，可，我不想做這替罪的冤鬼。
他只輕輕地撫慰著懷中的可人兒，待抽泣聲漸停，才一把攬過她的縴腰，橫抱起來，在跟著一並來的皇後和武淑妃異樣的眼光下，緩緩地走向殿內側的軟榻。
過了許久，待其再次回身時，竟是一臉冷冽地望向了武淑妃。
武淑妃倒也不驚，徑直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皇上，臣妾今早來看望慕容妹妹，踫巧看到下人呈上來一個鐲子，說是在樹下撿到的，以為是昭儀不小心遺落，便呈了上來，臣妾看著精致，忍不住拿起來把玩了一下，卻意外地發現了其中的玄機，皇上請看——。」
說著，她將鐲子遞了過來，細長的指甲只朝那寶石處用力一撥，那泛著光澤的紅寶石便落了下來，隨即，她執起鐲子搖晃了幾下，一種白色的粉末便順著瓖嵌寶石的地方，簌簌落下。
侍立在一旁的于院正，立即下跪，有些顫栗地道，
「啟稟皇上，經臣百般查證，這白色的粉末是生長于西夏的一種叫做夕罌的果實磨碎曬干而成，本是用作止疼的麻藥，但若長期服用，哪怕是少量的，也會導致人體弱多病，胃口全失，夜間多夢，嚴重者還會神情恍惚，產生幻覺，是以，臣大膽猜測，慕容娘娘自有孕以來，一直身體孱弱，可能與此藥有關。」
一言既出，眾人不免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言外之意，自然再清楚不過，慕容昭儀的小產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害之。
我吃驚地看著這一幕，恍如夢中，眼前浮現的卻是安妃那澄澈如水的目光，和眉宇間始終散不去的淡淡哀怨……
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不，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可未容我多想，武淑妃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將我打入了地獄，
「這個鐲子的來源就是百合宮之前的宮婢——含笑，而她剛才也親口承認了，罪證確鑿，還請皇上下旨。」
隨即眾人的目光皆紛紛望向了仍頹靡在殿門口的我，我腦中轟的一下，一片空白，張了幾次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謀害子嗣，是誅九族的大罪。可證據確鑿，言辭鑿鑿間，我又該如何辯，茫然中，只能一臉無助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