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陰暗的牆角,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蜷縮著,完全辨不出是人,還是物件。倘若說是人,四肢卻少了三肢,僅剩的一支手臂干枯得像個風干的樹枝,倘若說是物件,上面似乎還耷拉著一顆腦袋,搖搖欲墜。
腳底有些粘稠,低頭望去卻見不到半點腥紅,緩緩流動的只是一片泛著惡臭的黑。
我想象不出,彌留之際他是承受著怎樣的劇痛,反而來安慰我繼續活下去。我緊緊地握了一下手中他交待的物件,沉甸甸的,我不知這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甚至值得他用生命來捍衛。
我想過去,用稻草替他裹一,身子剛動,卻听見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阿速立刻執起我的手,向外沖去,剛跑出不遠,便見一群侍衛,手中執刀,一哄而上,紛紛向我們攻來。
地牢內的過道,陰暗而狹窄,對方少說也有幾十號人,倘若在這動手,不但沒有把握勝出,激烈的打斗聲,還會引來更多的侍衛,萬一堵住通道,逃出的希望只會愈加渺茫。
猶疑間,卻覺身子一輕,直接被他甩到了背上,但見他腳步輕點側牆,幾個回身便輕松飛躍過去,一瞬間,只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再回眸時,那幾十個身影已然悉數倒下,均是喉部橫切,一刀斃命,未帶一聲哀嚎。
我一臉驚愕地看向他,那詭異面具的遮掩下,只留了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寒光乍現,殺意森森,這樣冷的氣息,讓我感到既陌生,又帶著一絲熟悉,不由地顫聲問道,
「你,你到底是誰?」
他不語,只一路背著我,朝外飛奔而去。
待耳邊有風呼呼吹過時,我才意識到,我們終于逃出來了。
只是,這周圍的一切,看起來,似乎有些熟悉,猛然間,突然記起,這里不就是大周的皇宮麼?
可宗人府並不在皇宮內,為何一出來,直接就入了皇宮?
更要命的是,我發現他一路疾馳的方向竟然是——昭陽宮。
「阿速,你瘋了?那個方向是昭陽宮,快,快往回走,我不要再回皇宮,一定要趕快出去……」,
可他完全不理會我的叫嚷,步伐神速,腳底如生風般,不一會,昭陽宮便近在咫尺。
這一刻,我終于確定,他,不是阿速。
「你到底是……」,
那個「誰」字還未講出,忽驚見幾個飛速旋轉的如鐵桶般的東西,從四面八方飛了過來,他身子一滯,即刻飛身躍起,凌空幾個旋踢,眨眼間,便將那幾個「鐵桶」一一踢回。
甫落地,又拉起我繼續朝昭陽宮跑去。
我搞不清他到底要做什麼,只驚恐地發現,剛才被他踢回的並不是幾個鐵桶那麼簡單,其下面的開口處均布滿了鋒利的鋸齒,上面則由一根寒鎖鉗制,飛速旋轉間,透著嗜血的寒光,我一個冷顫,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血滴子?
血滴子是皇帝直接統領的秘軍,據傳,歷代血滴子盟僅听令于皇帝一人,且從來都是尾隨帝王左右,舍命護其安危。
血滴子現身,那澹台玄燁必定在不遠處。
果然,我看到昭陽宮前,一大堆人緊張地簇擁在一起,雖被宮人重重護住,但那抹明黃還是刺眼地映入了我的眸底。
我听到,一大堆人,驚慌地喊著,「有刺客,抓刺客——」
幾乎是一瞬間,御林軍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血滴子也發起了新一輪的猛烈攻擊。
轉身的瞬間,一個血滴子,驀地從我的前方襲了過來,那旋轉的齒輪,看起來,鋒利異常,或許下一秒就能讓我人頭落地。
我驚駭地閉眼,卻听見「撕拉——」一聲,是鋸齒劃破血肉的聲音,身側的面具人在最後一刻猛地擋在了我前面,頓時,胸前的鎧甲血肉模糊。
血滴子的鋒利,歷來號稱削鐵如泥。
他悶哼一聲,強撐著身體,硬是用刀抵住了血滴子的猛烈進攻。我忙伸手扶住他,此刻,不管他是誰,起碼他救了我,帶我月兌離了那個地獄。
卻不料,他反而一把拖起我,朝著重重護衛中的那抹明黃奔去。
侍衛們紛紛緊張起來,一令之下,蜂擁而上,卻都被他用刀一一擋過。
我亦是不明白他的用意,直到他手一松,感覺身子直接被他丟了過去。
我驚恐萬分地回頭望向他,月華中,那黝黑的眸子透著一種清冷的光。
我微微皺眉,一剎那,腦海中立刻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身子落地的瞬間,長槍短劍,立刻團團將我圍住,目光卻在此時微微流轉,混亂中,早已尋不見那詭異的面具。
在一片玄鐵的寒光中,我緩緩起身,只因,我看到,那抹明黃的身影正從簇擁中走了出來。
我不知道,此時的我,披頭散發,滿身傷痕,他是否還能認得出,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已經死了。
心死的人,對恐懼,或許也會麻木幾分,所以,此時的我無所畏懼,迎著那抹明黃,大聲地叫道,
「澹台玄燁——」,
我看到那頎長的身影微微一怔,那群宮人怕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直呼皇帝的名諱,一個個皆驚恐地睜大眼楮,可,這一切只讓我覺得痛快,繼續大聲道,
「或許花朝節相遇之際,你便開始懷疑我,懷疑我是不是刺殺你的人?我甫進宮,你見到我的第一眼,仍是懷疑,懷疑我是不是誰派來的,懷疑我是不是誰的眼線,誰的棋子,懷疑我接近你的目的,甚至于我的一切,于是你百般試探,千般折磨。可憐我卻像個傻子似的,一頭陷進你那虛假的柔情蜜意中,相信你說的話,相信你的吻,相信你對我是真心的——,今日,老天有眼,能讓我活著走出那個地獄,既如此,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做個了斷,如何?」
「你要跟朕斷什麼?」他撥開侍衛,一雙眸子死死地凝著我。
我冷笑一聲,語帶決絕地道,「斷了你的懷疑,斷了我的情」。
眼前那雙曾許給我溫暖的眸子,此刻,微微地眯起,似乎是在探究著什麼,但我不會給他機會,未待他反應過來,一個旋身,直接握住身旁的一把長矛,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在南苑獵場時的他,為了我,奮不顧身,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雙手托住的,也許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體。矛頭直穿入胸口,我知道,這一次,我活不成了,可最後一刻,我仍奢侈地希望,他能夠從此記住我,于是,我努力地綻開一個最美的笑容,一如初見時的那晚,淡淡地道,
「如此,是否就可斷得干淨?」
他將我緊緊地抱于懷中,全身顫抖,我從未見過如此驚慌失措的玄燁,他大吼著,卻仍是無比霸道地道,
「傻丫頭,你若敢死了,我發誓,會立刻把你忘了,一生一世不再記起」,
我淺淺一笑,「一切隨你」。
然後,輕輕地合上了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