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肅順復起
經由肅順從中牽線,翁同龢終于得到了那一方夢寐以求的漢代古玉。尤杉听肅順說是皇帝身邊的侍讀大人想要,本來有意雙手奉上,翁同龢如何敢收?
雙方爭執了很久,終于還是給他說服了,不過銀子翁同龢是沒有多的,只得傾盡所有,行以物易物之策,用一幅明宣宗的手本,加一幅宋徽宗的‘瘦金體’立軸,最後又加上一部好貼,以為交換,才把玉印拿在了手中。
明宣宗和宋徽宗的手本、立軸都算是藏家珍物,不過還不算什麼,倒是那一部好貼,名叫‘婁壽碑’的,是宋拓之中的極品,號稱是‘肅括宏深,漢隸第一」更加是翁同龢多年心愛。
這是清代著名藏家朱竹垞(音茶)的舊物,後來輾轉落入翁心存的手中,翁心存知道兒子喜好這等金石字畫之物,就轉贈了他。這一次為了這方飛燕玉印,也只好忍痛相割了。
這樣的東西對翁同龢、龍汝霖之類的方家而言,算是物盡其用,在尤杉而說,卻實在是明珠暗投,他既不懂,更不明白,只是這樣的一方古印,就有這麼***番上門,多次商討,最後還以家傳私藏的舊物做易?
還是尤太太勸他︰「既然我們也不懂,不如找個機會,把這件物事還了給人家吧?也算是交個朋友?」
「這怎麼是交朋友呢?咱家的那方玉印,不是也給他拿去了嗎?」尤杉自覺話說得不清楚,又說︰「我看那個翁先生也是個謙厚君子,便是我肯,人家也未必肯賞收的。」
「話不是這樣說的,妞妞進宮,在皇上身邊,家里人又蒙皇上恩寵,給抬了旗,今後還是得靠人家肅大人多多照應呢。」尤太太難得的料事極準,她說︰「看肅大人對翁先生,也是很客氣的,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和他再多多親近親近?」
尤杉想了想,覺得太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便托人將肅順請到府里,和他說了,肅順大搖其頭,「尤老爺,尤太太,你們多想了。翁先生是孝悌君子,就是不提玉印和其他珍藏之物比較起來更是他心中所愛,以之相易,是他心中企盼,就是沒有這樣一層,他也萬萬不肯收回的。」
尤杉又說;「可是,肅大人,我看翁先生讓下人捧上這幾件舊物的時候,滿臉都是不舍,是不是心中很是掛念?」
肅順笑著說,「這是一定的。便如同佳主子,進宮的時候,尤老爺尤太太明知道是去盡享榮華富貴,難道不也是依依不舍的嗎?」
這番話雖然于情未恰,卻是于理昭然,尤杉和尤太太都不好說話了,尤太太在一旁勸道,「你不過是生意人,官場上的事情,懂得什麼,還是听肅大人的吧?」
翁同龢听聞此事,心中好生感動,倒並不是為了尤杉夫妻有意奉還舊物,而是為了肅順的一席話,心里暗想,想不到肅順讀書不多,卻如此的知情識趣,言辭之間嘉勉之詞浮于表面,想來獻美之事,也是自己誤會他的居多了呢
有了這樣的心思,便一改因為獻美于上而致的平日里疏于拜望,每每散值之後,經常到肅順的府中去閑坐,一直到他為了載垕之事給皇帝罷官免職,肅順自覺羞慚無地,門下人來報,又不好做出一副戚容。
他學不來曾國藩那樣得失榮辱不縈于心的真道學顏色,不過和翁同龢、崇實、龍汝霖等人在一起久了,一點皮毛總還是有的,每每有人登門,總是強裝笑顏。說來也很奇怪,自從十一月底遭重譴之後,到他府上拜會的,竟然都是一些讀書人旗人賓客,屈指可數。
肅順知道,自己在內務府當差未久,卻得罪了幾乎所有人這些人暗中嫉恨自己履任以來大肆搜檢虧空、挪佔名目,斷了很多人的財源,自然遭恨,只是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討好了這些漢族讀書人,對自己如此噓寒問暖?
還是龍汝霖給他解釋說,「自從大人到刑部、內務府任事以來,從無以不知為知之處,其他破除情面,大力整頓內務府差事,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原本大家各兼所職,不好貿然登門,這一次大人遭皇上重譴,去職賦閑,這些人沒有了顧忌,自然可以登門拜訪了。」
肅順心中苦笑,想不到自己遭了本族人的恨,反倒討好了天下的讀書人?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一句話出口,引得龍汝霖放聲大笑起來。
翁同龢和崇實知道肅順心情惡劣,不好過多打擾,不過兩個人在私下里說,還是要想辦法為他挽回天心。一則雙方是友朋之交;二來,肅順辦事很是勤勉;第三,皇帝怕是也離不開肅順
听內廷的太監說,皇太後中風病危的消息一傳到書房,皇帝霍然而起,口中呼喚的第一個人就是肅順弄得六福幾個都愣住了,還是皇上自己醒悟過來,沒有多說什麼,改口叫六福到軍機處去傳入值的軍機章京去了。
這件事的真實性莫可分辨,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由此可見,皇帝還是很願意有肅順在自己身邊的。只是十一月間為了載垕的事情,皇帝大發雷霆,說出‘今後再也不要看到’他的話,怎麼樣挽回,就要靠他二人從中出力了。
兩個人商議了一會兒,覺得此事宜急不宜緩,而且還要找一個人幫忙,才能成事,這個人便是袁甲三。
袁甲三在當年上過一份《敬呈三事折》,皇帝很不喜歡,不過言官本色就是如此,也不好多說什麼。而除了《三事折》之外,袁甲三還做了一件事,引得朝臣矚目,就是彈劾定郡王載銓。
他彈劾載銓是在咸豐二年,折子中稱︰‘載銓營私舞弊,自謂‘操進退用人之權’。刑部滿員尚書恆春、侍郎書元潛赴私邸,听其指使。步軍統領衙門但準收呈,例不審辦;而載銓不識大體,任意顛倒,遇有盜案咨部,乃以武斷濟其規避。又廣收門生,外間傳聞有定門四配、十哲、七十二賢Ap。之稱。’
這份折子呈上,皇上命載銓‘明白回奏」載銓只承認在步軍統領衙門任職的時候,有折子中所彈劾的‘審理盜案’之事,不過他辯解說,‘綏靖地方,厘剔奸弊’本來也是奴才所管理的衙門應當應為,不可因為成例相關,將‘盜案’移送縣衙,就‘袖手不理。’至于其他的內容,他一概否認,只說從無此事,這是袁甲三道听途說,風聞而奏,做不得數的。
皇帝沒有很多的表態,只是說,祖宗成例相關,不可為載銓輕易破除,著其今後辦差,仍舊照祖制辦理,該移交有司衙門的,步軍統領衙門不要太多插手過問。對載銓,則是罰俸一年——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這件事之後,袁甲三抗直敢言的名頭卻哄傳天下,尤其是在載銓以大不敬罪名被賜自盡之後,皇帝想起了袁甲三,撿拔他做了日起居注講官,便是百姓經常說的,‘不怕言官言,只怕講官講’的講官,和南書房侍讀一樣,也算是天子近人。
袁甲三和肅順是經崇實的引見,才彼此認識,不過只能算是點頭之交。為了尤佳氏的事情,他心中很是不恥肅順的為人;尤佳氏的來歷在朝臣中幾乎算是公開的秘密,只是皇帝年少風流,寡人有疾,做臣子的不能多說,便把針對的借口指向了肅順。
這一次肅順被禍,給皇帝趕出朝堂,卻不想還有翁同龢、崇實等人肯于為他從中奔走?袁甲三略有些不以為然,「叔平,白水老弟,肅雨亭咎由自取,一身所擔,皇上又正是在氣頭上,如何能夠勸得?」
崇實和肅順的感情最稱深厚,見袁甲三有推搪之意,心中大急,不過有些話他不好出口,便給翁同龢使了個眼色,後者點點頭,在一邊說,「其實,在我看來,肅雨亭尚有可取之處,不比那些在朝中兩眼漆黑,不懂裝懂的旗人,還算高明多多。不提旁的,只是在刑部任上之事,想來午橋前輩也略有耳聞吧?」
肅順自從到了刑部之後,以前輩琦善為榜樣,很是認真的研習大清律例,甚至還把秋審司的提調之一的鄭敦謹請到家中,多番請教,這件事在京中不是什麼秘密,袁甲三自己也是知道的。「我知道,和當年的琦靜庵一樣,肅雨亭也算是有心人了。」
「就是這話嘍」崇實在一邊說道,「前輩請想,若是時過境遷,皇上身邊要是再出現一個處處不如他,卻只知道逢迎主上的奴才,豈不是還糟糕過肅雨亭的嗎?」
這話可就讓袁甲三很不受听了,立刻說道︰「皇上天縱聰明,于此等事也不過偶爾為之,怎麼可以作為定論呢?白水老弟,老夫勸你一句,這等宮闈艷屑,又豈是我等可以談的?」
這是為人謀的善言,崇實自然奉命唯謹,趕忙起身答說,「是,前輩教訓的是。」他很有點羞愧的點點頭,說︰「是晚輩糊涂了。」
訓誡了崇實幾句,袁甲三繼續說道︰「不過,你的話也並非全然無理,等幾天吧,等到天顏轉霽,老夫再從中斡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