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道趙老爺叫趙世杰,道光24年的進士,以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不能點庶吉士,榜下即用分發到湖南,任蒲圻知縣。清朝自雍乾多次用兵,大開捐例之門,大把大把的官員花錢捐職,在京中吏部領了部照(有點類似于今天的委任狀)之後,分發到省,然後便是漫長的等待,因為從來都是缺少人多,真有那在省中一等幾年,十幾年的時間卻沒有補上實缺的,家中除了厚厚的一摞當票身無長物!
不過趙世杰不再此列,他雖然是年輕人,卻是硬邦邦的老虎班——這是指在當年正途科考中出身,卻不能點庶吉士,更加沒有成為翰林可能的一些讀書人,被分發到省之後,不論年資,不論經驗,遇缺即補,最狠不過——號稱叫老虎班。除了極少出現的軍機處記名留檔的,老虎班是補缺最優先的班次了(關于記名,後面會寫到)。
趙世杰恰逢三省用兵,因為在後方督運糧台有功,又很是會做人,因此被上峰一路保舉,幾年的時間做到了總理剿匪糧台的重任,裕泰就命他和一個安慶府的同知叫雲遠緣的,攜巨資一起上京活動,主要的目的有耳︰一來就是把戶部報銷案的斤頭講下來——他給出的最多限額是不能超過11萬兩。若是能夠更少,自然也是更好。
第二項目的就是派人進京活動,意圖調到一個更好的省份,最少也是得要那些比較安分的省份去,長期和叛匪打交道,裕泰又累又怕。累還好說,所謂的怕,只是擔心叛匪一旦不可制,自己身為一省總督,守土有責,便要承擔最大的責任。本來他已經上表陳奏,奈何皇帝不知道是沒有當回事還是怎麼著,始終沒有下文。
趙世杰和雲遠緣數年之後重回天子腳下,心中自然是一番感概,他這一科的同年現在大多是在各部任職主事,司官,也有那官符如火的,現在已經做到了天子近臣,例如馮培元。
科舉時代,最講究同年之誼,趙世杰和馮培元沒有很深的交往,只是在後者入值南書房之後,以湘省督撫的名義到偶爾京中送一些炭敬和致敬的時候,才又重新拉近了關系。這一次他先安排雲遠緣在在管驛住下,獨自一人帶著听差,攜著很豐厚的禮物到馮府拜望。
多日不見的同年來訪,又是在這非三節兩壽期間,想來不會是為了送贄敬而來。馮培元開中門相迎,把他請入正堂落座,叫著他的字問道︰「九契,此來京中,可是有公務在身?」
「不敢瞞因伯兄,世杰今日此來,是有一樁大事相求的。」
「哦?」
趙世杰把自己此來的目的講述了一遍,最後說到︰「此來府上,一來是想請因伯兄幫襯一二,二來,也是想請因伯兄在皇上面前為我家總督大人美言幾句。」
「怎麼,裕大人靜極思動了嗎?」
「不敢欺瞞因伯兄,三省剿匪之事起,我家總督大人每日里操習兵弁,督辦省物,經常是累得夜間難以合眼。承皇上洪福將叛匪剿滅,老大人又有了咳中帶血之疾,雖已上表自陳,朝廷卻久無旨意。所以,我家大人拜托我煩請因伯兄……」
馮培元被撿拔在帝側移時,對皇帝的性子和脾氣有了一些了解,上一次許乃釗在見駕的時候聊天一般的說起了皇帝當初在軍機直廬和他,閻敬銘相見的軼事,皇帝當時沒有說什麼,到了第二天,就有旨意下發︰免去閻敬銘軍機章京之職,著其仍回戶部職上任事。
雖然許乃釗本意並無提拔後進的意思,但是皇帝這樣的處置分明在在表示了他的態度。一時間南書房眾人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就朝政,就外官,就六部大員使用之事進言了。
這一次趙世杰此來,居然還是為這樣的事情?馮培元沉吟半晌,沒有說話,只是一雙秀氣的眉毛深深皺起。
趙世杰誤會了,以為對方也是在待價而沽,當下從靴筒里取出一張放有兩千兩的銀票的信札遞了過去︰「因伯兄?」
「啊,不!九契兄誤會我了。」馮培元也收賄賂,不過要分對象。如同今天這樣,事情還沒有半點眉目,若是貿然收取,即便做不到也不虞有討還之憂,卻總是授人以柄,不可不防,他說︰「非是培元不肯幫忙,只是?」
「怎麼?因伯兄可是有礙難之處?若是這樣,此事就當罷論!」
馮培元苦笑搖頭,說道︰「倒也不是有礙難之處,九契兄有所不知,培元久在帝側,于皇上的心思不敢有揣度之想,更不敢因小事而略加穿鑿,只是啊,皇上分外不喜身邊近臣于外臣有所建言。陳孚恩,穆相之事,在在可鑒啊。」
「是啊,便是世杰人在湘省,也知道其事。」趙世杰點點頭,很是期盼的看著他,他說︰「自古以來,用人權柄操之于上,確也是不二法門。」
「就是這話了。」馮培元深有同感的點頭,端起酒杯給對方倒滿,繼續說道︰「皇上年紀雖輕,卻是明君氣度。不論是對朝政處置,抑或是對人員的使用,都甚有獨到之處。如同這一次的事情,若是冒昧進言,不但不能收功,便是進言者……」
「世杰明白了。總是要找到合適的時機,因伯兄可是此意?」
馮培元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點頭︰「正是此意。」
趙世杰想了想,裕泰雖然是讓他此次進京活動,不過更加主要的工作還是在和戶部書辦之間,調任一事,便是再拖延一段,應該也沒有什麼關系,當下點頭︰「既然如此,此事就拜托馮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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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事有了著落,接下來便是戶部報銷之事。這一次趙世杰走通了道光二十一年進士賀壽慈的路子。賀壽慈是湖北人,因為不願意投入穆彰阿的門下,以致中士的時候,以二甲第四名的高第,竟不能點翰林,分發到戶部做一名司官。也同樣是考取了軍機章京,這一次穆彰阿倒台,他因為當年不願附和,有了晉身之資,循資做了軍機章京領班——滿語叫達拉密。
彼此雖只相距一科,但是趙世杰榜下即用,分發出京,和賀壽慈沒有見過面,不過他任職的蒲圻縣正是賀壽慈的老家,通過這一層關系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請他以戶部主事的身份與部中司官協商,又奉上一千兩的銀票,賀壽慈沒有推辭,卻也不敢包攬,只是說此事重大,要和同僚共議,便拖了下來。
這一次翁心存以戶左升任戶尚,原來的戶部尚書祈雋藻本來也是不大管事——這等理學大家,張口閉口都是‘君子不言利’,不過是因為朝廷有此之設,勉強廁身其間。新君登基,祈雋藻以軍機大臣管部,實際上的工作都是交給翁心存,後者再交給戶部書辦辦理,每一天司官抱牘上堂,翁心存依例畫喏而已。
皇上簡派曾國藩接替翁心存之缺,于部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像這樣一般利令志惛的胥吏,是全然不把他這樣的讀書人放在眼中的。可說除了個閻敬銘會讓他們心存忌憚,日夜想把他趕出部堂之外,其余的人,不過是要表面上尊敬一番,心里是全然不當回事的。
這一次湘省報銷一事,便是如此。戶部經手的書辦人人伸手,個個拿錢,‘斤頭’始終談不攏,趙世杰奉命進京,卻久久不能成其事,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惱恨,此事遷延日久,若是不能有一個圓滿解決,在總憲大人跟前可怎麼交代?
便在此時,曾國藩履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