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72節出京辦差(3)

作者 ︰ 嵩山坳

這一次建造鐵路所過,正是海內第一膏腴之地的蘇松常諸府,每一年的糧米賦額站到兩江治下的三成以上,雖然不會因為鐵路的興建而造成田土全部被挪佔擠用,但是影響卻也是極大的。

這樣的狀況自然引起地方官極大的擔憂,百姓無故失去了土地,如何能夠依從,更主要的是,文祥等人前來,不過是查勘鐵路沿線的狀況,朝廷于百姓肯定會有的免除賦額、或者是一些安撫、體恤措施在這幾個人的身上全然沒有著落,就更加讓聯英等人為難,下來之後和同樣為這件事頭疼的蘇州、常州等府的知府一商議,決定暫時把這件事壓下來,等到有切實的朝廷的成文發下來,再向百姓宣講——也免得空口無憑,百姓群情洶涌,引發事故。

至于文祥那邊,自然也是無可無不可,由學政張芾陪同著,由陸路在沿線走了一遭,時已入冬,北地早已經是瑞雪飄揚,而在這江南之地,卻是一派早春風光。路邊的水田有的還沒有收割,不時看見幾個農人帶著農具在田間耕作,青天碧落之下,倒有幾分生氣蘊含其中。

一路走來,到處都是這番景象,倒令文祥有了不忍催伐的憐惜,「小浦兄?江南之地,到現在還有未收割的糧米嗎?」

「是啊,江南的糧米一年雙熟。第一收是在每年的五月間,第二次是在每年的十月間。」張芾在省內多年,這樣的事情說起來如數家珍,「這全靠省內氣候適宜,全不似北地,然一季有余,兩季不足,每到春天,百姓農戶便要多加小心,」

「這是為什麼?」

「江南春季涼而多雨,稻米易爛秧死苗,總要認真呵護才是的。」

李鴻章听得撲哧一笑,回頭和他說話,「想不到前輩于四民之中的農術,也通曉一二呢?」

張芾面色一紅,心中更是大怒李鴻章這樣的說話是很不客氣的。士農工商四民,以‘士’為尊,今天听張芾于農家之事大作闡論,李鴻章語出譏諷,也難怪他會生氣,「我等衣食住行,朝廷所給的俸享,皆是要靠這些小民供養……」他用力的喘息幾聲,「我等身為讀書人,代天立言,心掛小民疾苦,難道不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嗎?」

看兩人說話有流于意氣的跡象,文祥和董之浩趕忙把他們勸阻了開來,卻弄得自入仕以來,從來不曾受過半點委屈,更不肯下省察克己功夫的李鴻章心中郁結難平,暗暗恨上了張芾。暗道這一番差事完畢,若是能夠見到皇上,問道江南之行的時候,只要讓一句︰「張芾性近浮滑,于此番皇上交托之事全不用心承擔」,用不著具折,就能夠毀了他的前程

在張芾來說,又有一番心腸,他在江蘇學政的任上已經做到第三任了——在大清開國以來,這還是第一份。學政和前文提過的鹽差、織造之類一樣,同是差事而不是官,第一任結束的時候,還可說是新君登基,萬事待決,于自己顧慮不及;到了第二任和第三任,就可以看出自己當年之事,是如何的為人鄙薄了。

這讓他也有了求臥之心,學政任上宦囊頗豐,將來告老而去,回歸鄉梓,也未嘗不是君子取舍之道,所以,于李鴻章口出不敬之言,張芾絲毫不肯假以辭色的當面駁斥了回去。

這樣的一番故事弄得幾個人都沒有了心思,各自帶著听差下人,登轎自去。

離開無錫縣城,眾人繼續前行,出無錫走六十余里就是常州府,眾人還沒有到,常州知府已經攜府城官民、士紳人等迎了出來。這位知府老爺姓趙,名叫皖北,安徽人,道光二十五年恩科三甲進士,不能入翰林院讀書,榜下即用,分發到了兩江,十年消磨,做到了常州府知府的位子。

趙老爺是從風塵俗吏一路爬上來的,歷練得非常聰明,腦筋也很活,當年有一樁案子,轟動一時,可見其人顏色于一斑——。

有個湖南人,在無錫做生意,積攢下來的資產拿回家鄉置辦天產,全交由比自己小很多的胞弟一手打理,及至垂暮之年回鄉養老,滿心以為可以安度晚年,不料他的弟弟竟然全然不認此事,所有的田地契約,也都是寫的胞弟的名字。

這一來自然就要打官司,可想而知,他的官司一定打輸了,這個人沒有辦法,帶著僅有的一點資產,再度返回無錫,想重操舊業。但是生意做得很是不順利。老人越想越生氣,就準備在無錫再打官司。

但是像這樣爭奪田產契約的,都算是小事,地方官完全不受理。等到趙大老爺上任,這個人久聞趙皖北精明過人,能夠為民伸冤,便投了一張狀子,不過有了前幾次的教訓,這一次也不敢抱很大的希望,只是姑且試一試。

趙皖北一看狀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過案子在湖南省內,他也不好跨省問訊,只得另闢蹊徑,通過人找到湖南省內所屬的知縣,訂下了一條妙計。

先是在常州府內找個由頭,隨便抓了幾個湖南人,故意交代對方如何做供,然後行文湖南省內,說那一家的胞弟是這幾個人的窩家,然後飛咨湖南巡撫,逮捕了這個弟弟,押解到常州受審。

這個弟弟自然極力喊冤,趙皖北問他,「你才不過二十多歲,由你胞兄撫養成人,一向又不事生產,竟有如此大筆的田產,如果不是坐地分贓的窩家,你怎麼會發財?」

這個弟弟沒奈何,為了逃月兌在大清律上標明是死罪的窩藏盜匪之罪,只好供出田產的來源——那個兄長數年委屈,就在片刻之間便消逝了從此之後,趙皖北能吏之名響徹兩江官場,也成為陸建瀛得力的干才之一。

這一次陸建瀛改調兩廣,做屬下的自然要為上官道賀踐行,在酒席上杯籌交錯之間听倪良耀和椿壽說話,談起了鐵路興建的事情,這件事趙皖北在京報中也曾經看到過,京津之地距離這里遙遠得緊,毋庸他有什麼可以掛念的余地,不過听到後來,听到倪良耀對椿壽說︰「這一番令郎在御前隨侍帝側,可有什麼書信往來嗎?」

椿壽也是酒勁上涌,紅著臉說,「前數日還托人送來家信,在信中說,京中大佬于鐵路之事阻力很大,更不用提直隸省內,皆我大清祖宗陵寢所居處,貿然驚動,便是皇上怕也是承擔不起。听說,皇上有意在兩江試行鐵路,只是不知道確實與否?」

趙皖北給這句話提了醒,若是真的能夠在兩江之地試行鐵路的話,只怕自己所轄的常州府,定是這其中的重要一環

外官知府過班成三品道員,是宦途順逆的一大關鍵,越過此關,便有監司之望,而監司已稱‘大員’,再跳一步就是封疆大吏的巡撫。不然,調來調去當知府,說起來還是風塵俗吏。

趙皖北是功名心很熱的人,皇上登基以來,每每推行新政,江南之地首當其沖,先見其利,這一次鐵路興建之事,若是真的能夠在本省試行,而自己又能夠從中出力,將來仕途升轉不在話下,倘或能調個海關道,鹽運使之類的肥缺,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因為這樣的心思,趙皖北在文祥、李鴻章等人到來之前,先把府城之中的教諭、學政、武進、陽湖、無錫、江陰、宜興等縣的縣令一眾人全數請過府來,先做了一番布置︰「……大人,向百姓曉諭這樣的訊息,朝廷又全然沒有補償之法,百姓無端失了田土,如何肯依?」

「現在當然還談不到,不過是讓百姓有個準備罷了,也省得事到臨頭,麻煩多多。」趙皖北混不在意的說,「若說鐵路不從常州而行,自然不會驚擾百姓,也不會有征用田畝之事,本官擔心的是,若是有了這樣的成議,我等事先布置下去,也好讓上官知道,我等的辛苦。」

眾人自然知道知府大人意圖通過此事以結上官,不敢多說,又想到若是真有這樣一天的話,只怕也真的是要大肆的折騰一番,與其這樣,不如早早準備,當下各自領命而去。

這件事事先沒有任何知會,突然而來的消息讓州府下轄的百姓一片惶急,紛紛到縣衙、府衙去鬧。弄得趙皖北大為光火。

趙知府是難得的能員,對于下屬官吏的使用從來都是想當然的以為這些人應該和自己一樣,于公事處置上如臂使指、全無措手之處的才對,這一次听到下屬有畏難避縮之意,不以為是自己所謀大左,只以為是這些人辦事不肯用心用力,不但不予寬容,反倒追比甚急,一樁還沒有確定落實下來的朝議,就給他在常州府搞得百姓怨聲載道,民憤大起。

這樣折騰下來,到了九月間,終于鬧出一樁事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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