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香消玉殞(1)
皇帝移駕萬方安和內中的鏡殿,同時下旨,把金佳氏也傳了進來。
萬方安和是圓明園中一處非常特殊的所在,全部建在一大片池沼之中,四面有橋,通向中間的房屋,若是從空中鳥瞰的話,就會很清楚的看見,整座建築成為一個巨大的‘卍’字形狀——這就是萬方安和的名字的由來
在圓明園四十景中,這里最為世宗皇帝所喜愛,原因之一是極其隱秘,關防嚴密,因為四面有橋,只要在橋口守住,就絕不會有人未奉許可胡亂闖入。
盡管如此隱秘,世宗還覺得不夠,所以在萬方安和之中又闢出一間房舍,建了一個名為鏡殿的所在。這里只有前後兩道出入的門,並無平視向外的窗戶,只有仰望可窺蒼穹的天窗,屋子里瓖滿了來自西洋的水銀玻璃鏡,高有一丈,明亮清晰,瓖嵌的地方或正或側,彼此想照,面面皆見。
坐在寶座上,向前看去,前後左右的景象都逃不過眼下,世宗認為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做什麼事都不愁會有人竊窺偷听,極機密的軍國大事都是在這里處理——另外一個用途就是在這里召幸愛寵,為的是一身化身無數身,白頂至踵,盡極極妍,享受到酣暢的艷福。
自從上一年的年底,康慈皇太後驟然薨逝,皇帝借這個機會在熱河行宮的偏殿中把金佳氏招來,得諧好事以來,數月之間二人皆未嘗得見一面——皇太後薨逝,外面四海銷聲,八音遏密,內中金佳氏也沒有了進宮來的借口,偏巧這一次的事情肅順辦得很不順利,也讓皇帝大為遺憾。
不過這幾天有了一點不同。尤佳氏在本月二十二日臨盆,產下一子一女的雙胞胎,這在有清以來還是第一遭,皇帝得報,喜不自勝,下旨晉佳嬪為佳妃,給兒子——序齒是二阿哥——起名叫載瀅,給女兒取名叫穎慧公主。又借此機會,大赦天下,當初因為兒子載垕引火上身,被皇帝關到宗人府圈禁五年的鄭親王端華,也從高牆內放了出來。
而按照多少年來的規矩,凡是國家有大喜慶,臣下照例要向皇帝遞如意,象今天這種日子,如意是非遞不可的。珠市口的珠寶店、玻璃廠的古玩鋪,各式各樣的如意,被搜購一空,拜佳妃之賜,憑空做了一筆好生意。
而旗下王公各府的福晉,照例也要進宮向皇上賀喜,于是,金佳氏借這個機會,也到了園子中。听到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傳旨,金佳氏又是歡喜,又是幽怨的跟在六福身後,向著花木深處走來。
鏡殿之名她也曾經听過,听說皇帝在這里召見,不由得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一面有些畏怯,一面又有著莫可言喻的興奮,因為在她心中,那是個男人視之為香艷神秘的地方,到底是如何的異想天開,見所未見,終于可以一開眼界了。
順著九曲石橋走到殿中,揭開門廊右手的黃緞門簾,頓時覺得目眩神迷,但見無數影子,似曾相識,定楮細看,正是自己,而每一個影子的姿態都相同,手揭門簾,躊躇不前。
皇上呢?她心里在問,明亮的眸子左右搜索著,卻不見人?正在猶豫間,突然覺得頸後一熱,有人在項間哈氣,金佳氏癢得輕聲一笑︰「嘻」身體向前邁了幾步,轉過身來,可不正是皇帝滿面春風的站在自己身後?
金佳氏收攏精神,盈盈拜倒︰「奴才金佳氏,叩見皇上。」
皇帝似乎覺得金佳氏這樣的自稱很讓人不滿意,笑著低頭看著她,既不說話,也不動作,好半天的時間,才從鼻子中哼了一聲︰「金佳氏?」
听著那拉長了的,聲調上揚的尾音,可知不是在叫自己,金佳氏楞了一下,想起來在熱河蒙皇上賜名,自己怎麼忘記了?一時間心中惶恐,又踫了個頭︰「奴才如福,叩見皇上。」
「起來吧。」皇帝伸出手去,遞到如福面前,女子踫頭答說︰「奴才叩謝皇上賜援之恩。」這才拉著皇上的手站了起來。
皇帝就勢拉著她的手,握在掌心,領著她到一邊的軟榻上並肩坐下,「如福,多日不見,可想朕了嗎?朕可很想你呢」
如福好半天沒有說話,呆了片刻,才訥訥的說道,「就是想又如何?奴才是苦命人,更不敢勞動聖懷牽掛。」
听她說話大有幽怨,皇帝也有些訕訕然的,自顧自的岔開話題道,「如福,浮生碌碌,想謀一日之欲也很不容易,當年有人說,因過竹苑逢僧侶,又得浮生半日閑。今天才知道,這‘又’字正是難得之意。」
听皇帝絕口不提安置之法,如福心中更添悲涼,游目四望,一邊的案上放著茶具,掙月兌開他的掌握,過去取來一杯茶︰「今天太熱了,皇上請用茶吧?」
「是啊,天熱,心也熱。」說著話,皇帝伸手去摘外褂的紐扣。
這自然是如福的差事,為他卸衣時,彼此耳鬢廝磨,皇帝已經忍不住伸手去模她的臉了,「你用的是什麼香粉,好香,以前都沒有聞過?」
如福一笑,不著痕跡的推開了他的手︰「皇上忘記了嗎?這還是皇上賞賜的呢?」
「啊,是了。」皇帝想起來了,為皇太後薨逝,皇帝命內務府、工部料理梓宮還京一事,差事辦完之後,皇帝多有嘉獎,其中賞賜了善奎幾種西洋各國進獻的香水,不用問,如福今天所搽的,就是其中之一了。
一念至此,皇帝更心生愧疚,拉過如福擁在懷中,貼在她的耳畔輕輕地吻了一下,「你放心,朕金口玉言,說過的話一定作數,回頭我讓肅順認真辦差,總要徹底的了了你我這段相思情債」
如福給他吻得渾身酥軟,昵聲問道,「皇上想怎麼做?」
「朕想,一時怕要委屈你片刻,嗯,只是不知道你可舍得公爺府上的榮華富貴嗎?」
如福揚起臉蛋,第一次O}手~打~主動的奉上兩片朱唇,丁香暗渡,任由男人恣意輕薄,長長的一吻過後,女子把臉埋進他的懷中,聲音有點發悶的說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便是舍棄了一切,也是值得的。」
語出純然,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格外巴結,實在令人激賞。皇帝情動如火,一把將如福打橫抱起,置于身下,自己則月兌下衣服,如珠如寶的覆了上去。
這一番歡愛又與別不同,一來二人熟客熟主,少了幾分畏懼和恐慌;二來數月未見,久別情濃,更且在鏡殿這樣的幽靜深處,松風簌簌,竹覃生涼,如福都幾乎忘記自己還有家世了。
好久好久,方才雲收雨住。躺在軟榻上,二人交頸而臥,說不出的輕憐蜜愛,「皇上,」
「什麼?」
「奴才,奴才不想離開皇上。」如福從他的胸口抬起頭來,望著男人黑黝黝的眸子,勇敢的說︰「奴才想日夜呆在主子身邊,伺候主子。」
「你放心,朕會讓肅順馬上去辦。」說著話,他伸手在床頭模了一下,拉動一條明黃色的絲絛,人至鈴鈴聲鏗鏘,六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皇上,」
「傳肅順。」
福答應一聲,腳步聲漸行漸遠,很快的隱沒不可聞了。
皇帝拍拍懷中女子的臉蛋,「這下放心了吧?等一會兒肅順來了,朕當面告訴他。」
如福大羞,自己身體赤,皇上居然就要見外臣嗎?作勢欲起,又給男人拉了回來,「怕什麼?朕不讓肅順進來就是了。隔著簾子吩咐他幾句,自然就讓他退下,你還擔心*光外泄嗎?呵呵……」
「皇上?」
兩個人說笑間,外面又有腳步聲響起,「奴才肅順,叩見皇上。」肅順大約是在來的路上得到六福的知會,知道殿中有大礙處,所以並不敢掀簾而入,而是在門外跪倒行禮。
「肅順,」
「奴才在。」
皇帝也不起身,躺在塌上,直接對門口說道︰「皇太後梓宮還京之事承辦之時,朕讓你與和公爺善奎多多交往,你還記得嗎?」
「是,奴才記得的。」
「你記得就好,于君父所差,遲遲未能辦理妥當,你自己說說,這是什麼罪名?」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肅順在門外怦怦踫頭,亟亟有聲,「奴才做事昏悖,有貽君父之憂,請皇上寬限數日,奴才定當火速辦理。」
「一定要抓緊將此事辦妥,你下去吧。」
順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更加不敢遲疑,又踫了個頭,這才快步退了出去。
肅順最近極忙,神機營的事情草創在即,因為是皇上欽命,在上諭中更有‘成軍之後,朕將親選教習,親自到營觀武’的話,所以各方旗人無不踴躍報名,更有拿著各方大佬的‘八行」意圖在這新建的火器營中填補上一個虛名的,每一個都是大有來頭,弄得他和額里汗都有不勝其擾之苦。
而皇上交派的欽命差事,哪一個也不能輕忽以待,偏生如福的事情隱秘重重,連額里汗也是不得與聞的,只好胡亂砌詞,找了個借口,將兵營的差事交給額里汗,自己月兌身出來,去找善奎。
不想到了六月初,出了一檔事,如福生病了。
這場病是吃時魚吃出來的——時魚出在江南,尤以富春江嚴子陵釣台所在地的這一段江面為最有名。凡是各地的名物,照例需要上獻朝廷,名為‘進貢’。時魚是浙江富春江起始的縣份富陽的貢物,照例由江寧的兩江總督撥馬派船專運。
由江寧到達京師,計程二千余里,出水即死的時魚,到京總要一個月,早就**不堪入口了。因此,進鮮時例限十天,最多半個月,晝夜不停,所到之處傳喚地方官準備冰塊,急如星火。就這樣,不過維持得兩三天,到五天以後,沒有不腥臭的。
即令是腥臭腐爛的時魚,仍然要進貢,六月底必定到京,因為七月初一太廟‘時享」供品中少不得一味時魚。
這一味早成了鮑魚的時魚,由御廚房特別加工洗刷,配上各種解腥臭的佐料,烹調好了,充作上方玉食。大臣照例亦蒙分賜,而不夠資格,或者雖夠資格而為皇帝所厭惡的人,還無福享受這一味臭魚哩
而這一年中,賜魚的名單中加了兩個新名字,便是老和公爺的福晉、側福晉。太監一送了來,福晉瓜爾佳氏和側福晉金佳氏便覺胸頭作嘔,可是連皇帝都吃臭魚,這二人又何能不識抬舉?勉強吃了一塊,誰知二人就此得病。
先是胸隔之間,只想作嘔,勉強可以忍住,到了半夜,突然間上吐下瀉,來勢甚凶。左右侍兒,慌了手腳,喚看中門的老婆子,將和公爺和管家喊了進來,商量結果,唯有趕緊延醫。
延醫亦很困難,時當三更,又在城中偏僻之地,醫生不容易找。善奎跳了半天的腳,無法可施,唯有尋些蕾香正氣丸之類的成藥,胡亂讓兩人服下,卻是效用全無,依然吐瀉不止。
善奎真是慌了手腳,派人到肅順府上連夜砸門,說知經過。肅順大驚,丟下善奎,也顧不得傳轎,親自騎馬到園子中,去找皇上下旨傳御醫診治。
皇帝也嚇了一跳,命二薛趕忙過府,見到瓜爾佳氏和金佳氏,肅順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就這一夜工夫,二人就都已經‘月兌形’了
躺在床上氣息奄奄至不能說話,但神志卻還清楚,看到肅順,熱淚滾滾而下,形狀實在淒慘。
薛福塵和薛寶善不須把脈,拿瓜爾佳氏的手抓起一看,又靜靜地望了一下,彼此耳語幾句,悄然回身。肅順趕緊跟在後面,到客廳方始交談。
「請準備後事吧」
「怎麼?」肅順大驚失色,「什麼要命的病?」
「十指螺紋皆癟,俗名‘癟螺痧」已經無法可治了。」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變得成了不治之癥?老薛,老薛,你們再給看看病人是個極要緊的人物。」
「我知道,我知道但凡有一分生機,我沒有不盡心的。這個病,最快《傷寒論》說︰‘嘔吐而痢、名曰霍亂。’意思是揮霍之間,便致撩亂。初起急救,或許還有希望,如今,是神仙都救不活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