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穿衣,講究三天兩頭一個新。而對于梨樹坪來說,則是日異月新,半年一小變,兩年一巨變。
從剛開始僅僅兩百戶出頭的人家,到如今的近四百戶人家,兩年的時間里形成了大小五條街。
低矮的土坯房和茅屋房被推倒,取而代之的土窯燒出來的磚坯蓋好的小磚房,上面蓋的是一溜子兩層青色的小青瓦。臨街底層做店鋪,背街底層和二樓住人,雖然只是密集的筒子樓,但卻讓窮苦的人們月兌離了往日那些搖搖欲墜的茅屋房和泥坯房。
蜀生公司為了滿足日益擴大的廠礦與學校建設需求,出資修建了水泥廠,磚窯廠,瓦窯廠。尤其是兩個看似技術含量特別低的磚瓦廠,因為采取了炸藥開山,小型機械輔助掘土,機械攪拌,一次性成坯,轉爐生產等看似簡單的實用型技術,生產效率大大提高。
在廉價的人力成本和瘋狂的賺錢大軍們三班倒的工作下,磚瓦廠的生意非常好,不僅供給了蜀生公司的工業用磚瓦,還能以適當的價格出售給村集體和個人,進行初步的土坯、茅屋房改造。
有了錢的村民們,剛開始個個準備自建房。雖然張蜀生並不太想過早的讓村民們露富于人,但在極少數村民的帶頭下,將搖搖欲墜的房子推倒重建,已經是不可阻擋了。
順其自然,張蜀生不但支持,還安排了專人負責。
有初級技術學校的老師帶著學生們親自進行測繪和設計,幾條小街道終于在1918年中的時候成了規模,半年時間,年底剛到,幾條簡單街道的建設就完成了。
梨樹坪作為蜀生公司的總部所在,又是工農人口轉型試點村,村民普遍較富裕,有了錢的工人們大多不願意繼續住在茅屋房和瓦房里,貧苦和缺勞力的家庭又有村集體補助,再不足的部分就以部分臨街店鋪抵押的方式找蜀生公司貸款,蜀生公司最後再出租給村民經營,整個村子很順利地搬進了新街道。
「多大個事兒呢,呸,住一塊兒也不嫌擠得慌。」
賈老三是梨樹坪里老早的富戶了,早幾個年頭就沒有向地主汪老財租地了,反而有自己的幾畝地。賈老三在會澤縣城賣冰糖葫蘆,家底比較殷實。不但是梨樹坪最早修瓦房的人,還把自己的寶貝疙瘩兒子送到了縣城,忍痛交錢寄宿在一個親戚家就近讀書。
望望自己家的位置上,僅有的兩三戶孤零零的瓦房和遠處的街道一比,既破舊,又矮了一大截,那兩三戶都是和自己一樣沒有搬進新街房子的人。
當初蜀生公司招人的時候,賈老三非常不屑一顧,對此嗤之以鼻,一個人在城里賣冰糖葫蘆,不時的心里還問候那群土帽子沒見識。老山窩子里還想建什麼西洋廠,遲早得虧得連褲襠都賠掉。
于是,在梨樹坪幾乎家家有人進廠,家家有人靠蜀生公司生存的情況下,賈老三和少數兩三家采取了既不合作,更不認同的態度。不進廠,不出工,蜀生公司佔用村里的少數公有田地山頭,他們也不出份子。對于那些在梨樹坪擺攤做生意,靠趕車為生的同村漢子,更是鄙視的不行。
在他看來,自己是有眼界的人,在大縣城做生意,這些泥腿子大多數最遠只去過小青山鎮公所,也就只配在鄉下賣點蔥蒜。
但事情的展讓他感到暈頭炫目。
先是一個個听都沒听過,更不知道是做啥的工廠拔地而起,水電站的修建連村門口那條養育了幾十代人的河都被截斷了,礦場的修建讓山上走路都嫌磕著腳的石頭也變得值錢了,接著是學校,接著是醫院,接著是房屋改造……
賈老三放不下家里的地,總怕被村上的人或者是蜀生公司那幫騙子給訛走了,先是讓老婆子在家死盯著,接著瞅著不對勁,自己也半個月回來一次,再後面干脆就暫時不賣冰糖葫蘆了,直接回家守著。
可是,他現,原本村子里大鍋飯的局面不見了,以前好事壞事一起上的場面也沒有了。自己家不進廠,別人家願意進,甚至連十里外的村子都趕著來進廠子。自家的田地山頭不出份子,人家就給自己讓開,甚至修路修到了自己的一塊小田前,人家干脆繞一圈過去……
一切的一切都讓這個自恃在城里混了十幾年的老油條子看不懂了,世道怎麼說變就變了。兩年時間,整個村的人都比自己窮,如今怎麼就變樣了?每到中午和晚飯的時候,村子里那股子做飯的肉香,能把他弄得暴躁不安。
街道改造的時候,賈老三換了副嘴臉,拉攏了幾家人,提出自家要好位置的大面積房子,要帶門面的,甚至可以多出錢,不能和人擠一層。不然不搬。
結果,賈老三家和他攛掇的那三家人,就這樣留在了原地。沒出一分錢,也沒分到一分錢,依舊住著老房子。而村子里所謂的集體公有收入,還因為他們家沒有任何貢獻,一分錢都沒有。
今天城里的親戚要帶著孩子回來玩一趟,賈老三心事重重地走過這一片街道,唾了幾口,才去村口接孩子。
「爹,我們村兒哪去了……」
從縣城回來的賈小少爺看到完全大變樣的梨樹坪,根本無法理解,旁邊的親戚更是目瞪口呆,什麼時候梨樹坪修的比縣城的房子也不差了。
賈老三狠狠地唾了一口,拉過兒子,紅著一張臉對自家親戚說道︰「當了褲襠修了點破房子,還來個騙子搞啥洋人的廠子,遲早這一村兒的人都得給騙了。進廠子有啥好的?還沒我在城里賣糖葫蘆賺得多呢。看看這密密麻麻的破房子,也不嫌擠得慌。走,回去收拾東西,老子今天就回城,繼續賣冰糖葫蘆去,以後老子不做你梨樹坪的小村**,老子要當城里人。呸,沒見過世面的一山窩土包子!」
下午,不少梨樹坪的村民都看到了賈老三帶著行囊和女人孩子,還有那位剛來的親戚,當天下午就趕回會澤縣城去做他的大生意了。
臨走的時候他找到白蒼蒼的村長,丟下一句狠話︰誰敢動老子的田和祖房,老子回來和他拼了。
他耀武揚威地走了,在城里親戚的陪同下,在村民們的嘆息聲中,去城里做大生意了。
牛芝山站在木窗戶前,看著那個一路拽著家人,一路回頭唾棄罵罵咧咧的賈老三。不由長嘆一口氣。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沒想到人到壯年,當年的那個一起放牛,一起下田的賈老三再也不見了。
「賈老三還是走了,他這一輩子,虧就虧在心思太拐,專走野路子。」感覺到風起來了,怕風大影響家里喂女乃的婆娘和吃女乃的倆個孩子,關上窗戶,拿出煙鍋子,就準備抽點。
「唉喲,兩小崽子一起咬我。」牛芝山媳婦忍著疼,小心地將兩個孩子放到木搖籃里,望著兩個相貌差別很大的孩子,面帶笑意︰「真希望兩個孩子能健健康康長大。尤其是小寶,太可憐了些。」
牛芝山︰「是啊,當年我跟爹走村躥屯做石匠的時候,何安他爹還救過我們,那槍法簡直神了,兩頭大野豬被他一個人放倒。那時候,何安也就十來歲,還背著一支獵槍,真是好男兒。」
「都是天煞的土匪鬧的!」牛芝山媳婦也嘆氣道。如果不是土匪鬧那麼慘,興許王場村的人也能進廠子,賺工錢呢。自己和男人,一個是服裝廠工人,一個是磚廠工人,一個月賺的錢不但能吃飽穿暖,還能小有結余,如今湊了份子,借了點錢搬進了新房子,日子過的舒舒服服的。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響起,此時是晚班前吃飯休息的時間,牛芝山心道肯定是何安來了,下去開了門,果然將何安帶了上來。
「孩子他媽,是安子來了。」
「嫂子。」到了牛芝山家,何安的臉才恢復了些暖意,卻依舊是少言少語,站在幾家人共用的過道里也不進去,眼楮卻盯著搖籃里那個孩子。
「何兄弟快進來,牛芝山,你也是,不招呼自家兄弟進來坐。新房子,才剛剛搬進來的。」牛嫂子連忙起身招呼道,房子雖然小,也想把何安讓進來。
「不了,我就來看看小寶。身上髒,不進去了。」
何安一身泥土,顯然是剛訓練完都沒來得及洗澡就請假來看孩子了,小心接過何小寶,牛家嫂子又給孩子添新衣了。
「小寶,在你牛叔家要听話。爹要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少吃一點女乃,別盡和你大寶哥搶。」
依依不舍地看了好久孩子,何安才將孩子交給牛嫂,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繡花的小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放了些錢,遞給牛芝山,「大哥,這幾個月我們會封閉訓練,小寶就托你們照顧了。這點錢,就當小寶的女乃水錢。」
何安一個月兩元錢薪水,荷包里也有好幾元的樣子,從軍營出來時,還是連長陳軍硬塞了兩塊錢給他,知道他最大的心病是孩子,孩子被照顧好了,他這個骨干才能更好地揮作用。
「安子啊,我們兩家是過命的交情,你我是兄弟,這錢,我們收下,不過說好了,只給孩子放著。」牛芝山語重心長地勸道︰「還有,你還年輕,是不是再找個姑娘家。你嫂子她們廠里人多,黃花大閨女一個比一個俊俏……」
「謝謝大哥,我暫時沒有這個想法。」何安搖搖頭,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只民團配給主力戰斗人員的普通手表,毅然道︰「時間到了,我得回去了。小寶就拜托大哥和嫂子了。」
「啪!」何安沒有多羅嗦,早已經習慣了作為一個軍人的身份生活,敬了個禮,便直接下了樓,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他對牛芝山一家的感恩。
「孩子他媽,把錢都單獨放好。這錢一分一毫都不能少了,日後小寶讀書也用的上。如果不爭氣,存上十幾二十年,也夠他娶房媳婦。咋家也不多他這一張嘴,少一分我給你急。」
「當當當……」一陣敲鑼聲響起。
牛芝山也听到了村里敲鑼的聲音,知道護衛隊的傍晚訓練時間又到了,訓練完了還要去磚窯廠做幾個小時,也算是從早忙碌到晚,但日子卻比以往過的更為充實。
「你不上晚班,把孩子照顧好,我走了。」
推門出去,不少村民都下來了,開始自地朝著護衛隊訓練的空地趕去,王場村的血的教訓就在眼前,而且還是這樣的亂世,所有人都從靈魂深處忌憚著可能會到來的凶殘屠戮。被激起了血性的人們,選擇了听從民團的聲音,听那些指導員的話,拿起武器,武裝訓練自己,隨時準備和一切圖謀不軌的人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