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展對于梨樹坪來說,除了老房改造外,原本無數的荒地被開出來,矮小的山丘和干涸的老河道被工人大軍們改造為平地,整個梨樹坪的規模已經大了很多。這還不包括蜀生公司將一些工廠設在了山里,僅留一條路通出山來。
整個梨樹坪的規模,已經比鎮公所大了很多,初步具備了後世農村試點小城鎮的規模。
西邊頭,一塊臨河靠山的工地上,施工隊伍正熱火朝天地干著。地面被挖開,大大小小十來個一人多深的大坑,全是新學校的地基。工地上,工人們正在澆灌水泥,下鋼筋,再壓上堅硬無比的大條石。
「當當當……」
「一、二。一、二……」
一隊隊抬石頭的工人將大條石從馬車上挑下來,再抬到地基坑里,夯實地基。整個工地,錘頭榔頭的聲音,混雜著工人們喊號子的吆喝聲,顯得忙碌無比。
一個皮膚比較細白的年輕人穿著耐磨的褂子,戴著一頂草帽,和幾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正抬著一塊兩百多斤的大長條石朝地基走去。
沉重的條石,壓的四個人都說不出來話,直到到了地基里放下條石,才長喘幾口氣。
「這石頭可真沉。幾位老哥都是哪里人啊。」年輕人說道。
「都是隔壁村兒的。小伙子,看你細皮女敕肉的,不會是學校學生來打短工的吧?」三個老伙計一邊走,一邊和年輕人打趣道。
「呵呵,算是吧。」年輕人撩起肩膀上的麻布,擦了下汗。
「這石頭可不算沉,去年修你們學校的時候,那石頭才真叫沉。那時候,人手少,這樣的石頭,兩個人抬。現在好些了,四個人抬,跑得快不說,也輕一些。」
年輕人︰「這麼累,那時候你們為什麼還願意做呢?」
「累?小伙子你就不懂了,早些年,抗一根比這輕不了多少的木頭去鎮公所賣,那才叫慘,跑幾趟,還不夠這里一天的工錢。」一個工友說道。
另外一個工友撈起褲腰帶上的小水壺,灌了一口,爽快地嘖了下︰「老農民棒子,有的是力氣,就是沒地方賺錢。張老板善心,既出錢建學校,還管工錢。照我說,孩子們有學上,白干我也來抗石頭。」
「呃?」年輕人笑了下。
「可不?小伙子,別說你。就是我家那小犢子,也算是祖上積德,遇到了張大善人,才有學上,有飯吃。多好的小學校啊,老子小時候想上學,別說這附近,就是鎮上都沒有一所學校,只有一個破爛學堂。」一個五大三粗的工友爽朗地揮舞著手形容道,「每次他放假回家,我就讓小畜生給老子先跪下,看看在學校有沒有听老實話,有沒有好好上課。如果沒有,老子不抽死他,準罰他跪一晚上。幾十輩子了,祖祖輩輩就沒遇到過這樣的好機會,沒遇到過這樣的好心大老板。」
「是啊,大道理小道理,我們這些窮巴子們懂啥?還不就是得了誰的好,就記著誰唄。這方圓十幾二十里,老老少少,誰敢說張老板一個不好,老子第一個提扁擔抽他。」
年輕人笑笑,他倒是許久不曾親自到工地上來了,也不是懶惰,實在是事情太多,當先跳上大馬車,套好繩索,問道︰「我倒是打點短工,賺點零花錢。不知道幾位老哥的工錢,夠家用嗎?」
「夠,怎麼不夠?買油鹽買衣服火柴,一個月還能落下一塊多呢。少了孩子一張口,又有工錢,還有便宜的火柴,衣服鹽巴買,這日子,這輩子可是做夢都沒想到過。」一個工友感慨道。
「學生娃,你在學校,有沒有听說什麼其他消息呀?我听說咋們這塊兒好像是建什麼,什麼大學?也不知道我家那小犢子有沒有機會上呢。」一個工友感慨道。
幾個人合力,抬起一塊小了一些的石頭,一人笑道,「曲老ど,你家那小子才幾歲,還在小學高年級里趴著。這可是大學。知道什麼是大學嗎?」
「什麼是大學?」
「我也是听工頭說的,這大學可是城里人才能上的東西,听說連昆明都見不得有一所兩所。那可是上海廣東的那些大地方兒的人才能上的。」
「倒是听過,也不知道上海廣東在哪。」
「你管它在哪,只要知道如果不是張大老板,我們的小崽子想上大學?做一百年春秋大夢再說吧。」
「這倒是……」
年輕人又問道︰「大家在這里做工有沒有什麼難處呢?比如受工頭欺負?」
「工頭可是好人,還是護衛隊員呢,才不會做出這種事。」
「張老板真是好人,這邊修大學,听說那邊山坳子下面,修得可是醫院。祖祖輩輩,連赤腳醫生都看不起,沒想到以後還能看看什麼西洋鏡一樣的西洋醫生。」
「走快點吧,多抬幾趟再吃午飯,咋別的沒有,就只有這點力氣了,也算是幫襯著點張老板。學校也好,醫院也好,這可都是造福我們子子孫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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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上午,張蜀生都在三個重要的工地轉悠。戴著一頂草帽,穿著耐磨的粗布瓜褂子,活月兌月兌一個勤工儉學的窮學生,利用每月的假期來做點小工。
一直以來他都堅信,不管下面的人怎麼告訴你,只有真正地走到普通人身邊,去听他們說,听他們抱怨,听他們的喜怒哀樂,听他們那些關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才能做到眼耳通達。
小青山民團和蜀生公司的事情越來越多,幾乎從早到晚都會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排滿,但他依舊每個月堅持拿出一兩天,稍微喬裝一下,到下面工地或者廠礦走走。
自己的公司,雖然本質上也是以賺錢為目的,但卻不會建立在貧苦人民的血肉之軀上面,吸貧苦大眾的血,即便讓他們付出了辛勤勞動,也要給予同等的報酬才是。
並不是需要工人才雇佣他們,那不是自己的根本想法,工人其實可以用更廉價的工錢雇佣到,但那樣的做法只是涸澤而漁,而不是藏富于民。至少要讓自己勢力範圍內的人,不至于空著肚子跟著自己跑。
並不是說建了多少公司,手下多少人槍,自己就做的多出色,事業就辦得多好。對于圖謀甚大的他來講,財富的有效和廣泛流通才能最終促進自己控制地域內的經濟和社會展。
中午和幾個想改善生活的工友在食堂草草吃了點飯,還不錯,只花了兩分錢不到,雖然不是大米飯,但也是香味十足的紅薯飯。便宜,容易填飽肚子,還不貴,簡直是工友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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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果然還是取代了德國,擁有了德國在華尤其是山東的全部利益。」中午回到辦公室,拿起手頭那份民團特別情報部設置在昆明的電報站回來的加急電報,張蜀生啪的一聲將文件本摔到了辦公桌上,嚇得外面的警衛們心里砰的一跳。
該來的還是會來,自己穿越過來帶動的蝴蝶效應還沒有完全顯現,提前出售坦克圖紙對德國的影響,也只是讓英法聯軍的傷亡數字大了些而已。最多比原本歷史上遲一兩個月,德國依舊會投降。
時間根本不夠讓他謀劃布局,一次世界大戰在磕磕踫踫中已經走到了盡頭。歷史上,日本在9月下旬正式取得了德國在山東半島的利益,如今是十月初,時間推遲了點,卻沒有根本性變化。而可恥的是,中國依然是一戰名義上的戰勝國!!!
張蜀生已經沒有精神去罵誰。什麼徐大總統,什麼這派那派這院那院的政治家們,他只能狠狠地問候小日本的親屬,罵小日本的娘。
但他並不氣餒!
不錯,自己是沒趕上甲午,沒趕上日俄時期造成的東北動-亂,更沒能改變日本接收山東權益的事實。但是,自己不會錯過最最重要的抗日戰爭,更不會錯過兩次大戰中,為中華民族奠定復興之基的絕好機會。
如今只不過是1918年底,留給他的還有足足二十年的時間,以夢想機為前提,只要一心矢志展壯大,二十年後的那一天,他的力量足以讓小日本吃不了兜著走,甚至兜回畜生之國去。
小日本不是號稱東亞第一工業強國嗎?老子就要建出亞洲第一,全世界都數得上的大工業帶。
小日本的軍隊,抗戰時期不是以殘忍出名,以刺刀、重火力和飛機出名嗎?那老子就要訓練出更鐵血的軍隊,造更先進的坦克大炮,造更先進的戰機。
小日本不是仗著中國內憂外患,人心不齊,反而內斗嗎?民族大義面前,老子誰都不認,只要誰阻礙抗戰,誰當漢奸,老子親自提著刺刀上也要戳死他。
去孤兒院的路上,張蜀生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激動,原本川滇交界處與世隔絕,似乎那些政治大事件和自己隔得還遠,但如今小日本的強盜行徑卻是猶如當頭警鐘再次敲響。
孤兒院建在一個非常隱蔽的山里,甚至稱得上條件艱苦,學校里還包括了偌大的住宅區,比起外面的三所學校來,這里卻變得森嚴了許多。
鐵絲網,深深的壕溝,森嚴的崗哨,荷槍實彈的警衛將這里徹底和外面隔絕起來,沒有人敢相信這里是一所孤兒學校,只會認為是一個軍事禁區,雖然它名義上是一所孤兒院。
民團的警衛力量不是直接從部隊里抽掉戰斗序列,而是經過專門嚴格訓練的專職警衛部隊。鐵一般的軍令,嚴厲無比的軍規,讓民團的警衛部隊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
凡是入選警衛部隊的戰士,都是由張蜀生親自進行訓話。
「在你們日後的警戒任務中,不論是文官還是軍官,甚至是我。不論是誰,不論是作為執行者的你們,還是作為被執行者的擅闖者。只要違反警戒條令,那麼只有兩個處理結果。逮捕,甚至是槍斃!」
經過嚴格的證件審查,張蜀生和羅峰才進入了這所與世隔絕的孤兒院。
「敬禮!」
孤兒院的操場上,一百多個孩子終于見到了他們那位永遠不會笑的副院長和自己將要永遠效忠的那位院長。
一百多個孩子,最小的五歲,最大的七八歲,無一例外地都挺直了身子,敬禮,仰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
張蜀生一個人走上訓話台,看著下面這一百多張稚女敕的面孔,心里想了很多,良久,大手一揮,喝問道︰「告訴我,你們的任務是什麼。」
「訓練,訓練,訓練!」
「告訴我,你們效忠誰!!」
「院長,院長,院長!」
孩子們一個個脹紅了臉,最小的孩子甚至是嚇得只差沒哭出聲來,但所有人都不敢有任何違反紀律的做法。
這些差點餓死凍死病死在街頭巷尾的孩子,小小年紀,僅僅兩個月,已經學會了服從,學會了紀律,他們懂了很多很多東西。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三天必來一次,親自訓話,親自照顧這些孩子,親自給他們上課,親自給他們包扎傷口……
張蜀生點點頭問道︰「昨天沒有完成訓練任務的人站出來。」
三個小孩,年齡最大的一個也才7歲左右,站了出來,身子有些搖晃,明顯是餓著了。
「告訴我,你們應該受到的懲罰是什麼。」
「違反院規第三條,浪費時間,學無所成。應該停飯一天,緊閉一天。」年齡最大的孩子,受不了那股恥辱,哭喪著聲音說道。
「跟我來辦公室!」張蜀生虎著一張臉走了,其他學生解散,下午將會是文化課,軍事訓練課,甚至還有一門簡單的心理學。
辦公室里,張蜀生關上門,看著三個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的孩子,看著他們饑餓的眼神,他心里比誰都痛。
「告訴院長,你們為什麼沒有完成訓練任務。」張蜀生和藹地問道。
「我,我忘了一句唐詩。」
「我,我從訓練網上漏下來了。」
「我,我……」
「院長,他昨天病了,下午的課上睡著了。」
張蜀生點點頭,一個個幫他們擦掉眼淚。這些七八歲的孩子,比起後世那些溫室里的花朵,心智早開了許多,成熟了很多,而且本來就是挑選回來的孩子,雖然小,但卻異常懂事。
想想巨大的民族危機,想想抗戰中幾千萬人的血仇,想想日後西方民族加在中華民族身上那種難以喘過氣來的壓力,他不得不提前很久很久準備。從各個方面準備,孤兒院的a計劃,也只能是冰山一角。
「你們餓了幾頓了?」
「兩,兩頓。」
「餓嗎?」
「餓。」
「怪老師和院長嗎?」
「不怪,副院長把我們帶回來的第一天就說了,完不成訓練的人就是沒用的人,沒用的人活著就是浪費糧食,就應該被趕出孤兒院,就應該被餓死。」年齡最大的孩子,哭泣著大喊道,對于沒有完成任務,既覺得恥辱,又覺得害怕。
張蜀生點點頭,轉過身去,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淚水,打開抽屜,拿出了三個又大又紅的隻果,還有一罐子肉粥。
然而孩子們雖然眼里充滿了渴望,但都不敢吃。
「告訴我,院長的命令是什麼?」
「最高命令!」
「現在我命令你們吃!」
親手把隻果一個個放到孩子們的手里,再用碗小心地乘好肉粥,看著孩子們渴望和激動的眼神,張蜀生一一遞給他們,示意他們吃,︰「告訴院長,除了生病的同學外,明天能不能完成任務?」
「嗯!院長,我們明天一定能完成任務。」
「乖,把隻果在這里吃完,不許告訴其他同學,這是院長的命令,也是院長和你們的最大的秘密。院長相信你們,不會讓同學恥笑是懦夫,也不會讓我失望。不過,如果你們還是完不成任務,你們應該知道,院長只能三天才來看你們一次。」
「嗯!」孩子們堅定地點頭,很小的他們,已經明白了很多的東西。三個孩子很快吃完了隻果,擦干眼淚,謝過張蜀生後,這才開門被孤兒院警衛接走了。除了生病的孩子,等著他們的,將是一天緊閉。
而類似的事情,三天來一次孤兒院的張蜀生,總會做一兩次。而他和不少學生之間,也擁有了一個在孩子們心中藏得很深的秘密。
張蜀生站起身,剛過來的副院長羅峰正望著孩子們遠去,「羅峰,你說我這樣做,錯了嗎?」
「院長,你沒錯。他們原本就應該餓死病死凍死在街頭。是屬下一個個將他們從閻王那里撈回來的!沒有a計劃,他們早就死了。這個吃人的社會,人要生存,要吃飯要穿衣要活下去,必然就要付出一些代價。他們只是用自己的努力換來生命和長久的生存。
億萬人的安寧,必然要以小部分人的犧牲來守衛。嚴格訓練他們,只是為了讓他們將來能夠更好的完成任務。只是讓他們將來不至于被敵人現,被敵人殺死。」
良久,張蜀生也沒有說話,最後走回辦公室門,背著羅峰說道︰「以後懲罰學生,禁閉可以關一天,罰餓就減為兩頓飯吧,不然孩子會餓壞的。如果有學生出現心理問題,一定要通報給我,讓我親自來處理。」
「玉不琢不成器,院長,這樣會不會太仁慈了。」
「這是命令!」
「是!」
「還有,從明年開始,將會有下一步計劃的批外國兒童送來,前期準備工作從現在就要開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