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黑眸清冷了許多,他慢慢蓋上紅木箱,遮去了不為人知的柔情,語氣有些飄忽,「是她的,終歸是她的,誰也帶不走。」
凌雲看著冰地上沾染的血跡,「你的腿…」
凌雷看一眼腫脹到發紫的右腿,微微苦笑,他從衣衫內層拿出一個小藥瓶,在右腿傷口上撒些藥粉暫且止住了血,才淡淡說,「先說正事。」
凌雲上前低語道,「東宮太子人選已定,下月初八公告天下,我們時間不多了。」
黑眸里不動聲色,「朝廷局勢如何?」
「很不樂觀,我們獨棠山莊一倒,失去了很多有力後台,如今上至宰輔,下至府衙都已歸屬七皇子門下。厲焱上一次力保獨棠山莊,也已被削去了駐扎在幽州的兵權,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和他們抗衡,實在是蚍蜉撼樹。」
「下月初八?」時間很緊迫。凌雷斂眉沉思,英挺的眉角慢慢皺起。
凌雲搖起折扇,「而且,在京都我和霜發現了一個可疑之人。」
「誰?」
「西南侗族的首領,狼王。」
凌雷忖度一會,「確定是他?」
「沒錯,但還無法確定他此行的行蹤和目的。」
凌雷背手而負,湛黑的眼眸里有著往日的犀利和冷靜,「看來七皇子做了兩手準備。」
「以目前的情形,太子非他莫屬,他似乎沒必要再勾結外族。」
「天威難測,你立即飛鴿傳書給焱,讓他務必來一趟山莊。」
凌雲點點頭,轉身欲走,卻又折回頭來,他猶豫一下,才說,「她…走了。」
凌雷神色未變,淡然道,「我知道。」
「她走之前,托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你。」凌雲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精致的錦囊。
凌雷回頭,靜靜看著那個錦囊片刻,才接過手。
凌雲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卻沒有多說什麼,就轉身離去了。
凌雷扯唇苦笑著,明明選擇放手,卻又做不到一絲的決絕。他甚至潛意識的感覺到,一旦看到這錦囊中的東西,他會抱恨終生,卻還是情難自禁地選擇了打開。
通明的玉佩,印著青色的長龍,紅色的穗條在冰光的映照下格外耀眼。
這玉佩?
牽動著一絲未明的記憶。
是,是他的。
凌雷緊縮著眉頭,心口如裂開般疼痛。一些記憶掙扎著想破繭而出,卻始終找不到奔涌宣泄的方向,只好在心里橫沖直闖地攪個不停。
他疼痛地跪倒在地,腿骨的傷再次迸裂,額角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他的臉色越來越差,沒有一絲血色,漸漸的,眼前的景色模糊起來,最後暗了下去。
晦暗的世界里,有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網;有血,大灘大灘的玫紅色;還有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模不到。突然,一條血盆大口的蟒蛇,騰空而來,尖尖的獠牙沾滿嗜人的毒液,它帶著詭異的冷笑,陰寒至極……
凌雷突然騰地坐起,周遭的陰森之景都煙消雲散了。
原來是一場噩夢!
屋中擺設簡單而無華,這里是梟閣。
凌雷抹去額頭的冷汗,想要翻身下床,卻發覺右腿根本沒有任何知覺。他猛地掀開被子,才看到右腿被綁上厚厚的繃帶,繃帶上還有著斑駁的血跡。
他冷哼一聲,胡亂扯斷著繃帶。
「啊?莊主,你在干什麼?」端著洗臉盆的小丫鬟一看到莊主醒了,還在砸腿,都嚇壞了,「快,快來人吶!」
「閉嘴!」凌雷神色一厲。
「大哥,你醒了!」正說著,凌霜端著一碗中藥走了進來,對身旁的丫鬟道,「你出去吧,把門帶上。」
「是,三公子。」
凌雷盯著那碗濃濃的藥汁,眉頭的皺痕更深幾分,「我怎麼會在這里?」
「我久不見你從秘道里出來,就進去看看,那時你已經沒有知覺。你脈象很亂,我懷疑是右腿復發感染,引起的風寒,再加上你體內的舊傷未愈,毒液未排盡,導致身體短暫失覺,這些天你會頻繁出現昏厥,甚至有幻覺的可能,依我看,還是先休養幾天。宮里的事,就先交由我和二哥。」
凌雷撫著沒有知覺的右腿,聲音暗啞,「我的腿?」
「大哥心里應該很清楚。」
粗厚的喉結上下滾動著,不再言語。
凌霜冷冰冰地警告著,「如果你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到時候廢得就不單單是一條右腿。」
凌雷看一眼外面早已放晴的天,問道,「焱來嗎?」
「他不在宮中,暫時還沒有聯系上他。」
凌雷重咳幾聲,唇色極淡,面色煞白,氣息再次微弱起來。
「這藥,先喝著。」凌霜遞上藥碗。
凌雷手撐著床面,身體微微搖晃,他接下藥碗,放于床旁的案幾上,淡淡道,「派人把山莊的宗卷抱來,我一一核查。」
凌霜微怔,大哥自從知道冷羅衣設下的騙局後,就任由山莊自生自滅,從不過問山莊事務,為何如今?
「大哥,你身子需要調養,核查宗卷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攘外必先安內,距離下月初八還有半個月,我必須盡早處理完山莊的事務。」
凌霜不再多言。
房門剛剛關上,凌雷就掙扎著坐起,他端起案幾上的藥碗,一股腦地倒入床腳下的夜壺中。他是男人,又不是病秧子,豈能像個藥罐子似的,天天喝藥。
他躺回床上,手無意間踫到了涼涼的硬物,拿起一看,是印著青龍的玉佩,他的手輕輕撫模著玉佩上的刻痕,「爹,孩兒有負你的重托。」沒能保護山莊周全。
玉佩,帶著多年遺失的氣息,幽幽回蕩。
粗繭的指月復反復撫弄著。
如青煙般縹緲的靈感,一閃而過。
為什麼他丟失的玉佩,會在她的手中呢?她轉交玉佩又說明了什麼?剛才的夢,難道僅僅是夢?
屋中的燻香慢慢燃燒著。
凌雷半掩的黑眸里漸漸有了濃重的霧氣,眼神有些迷離。如果剛才端藥進來的是她,而不是霜的話,他估計沒那麼容易蒙混過去。她總是對他咄咄逼人,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她總是能輕易看透他的想法,她……她的模樣越來越模糊,凌雷漸漸閉上了眼楮,他的劍眉慢慢舒展開來,似乎夢里會別有生趣。
雨後的清晨,大街上一洗無塵。
青石鋪就的街道上有少許的行人匆匆走過。
兩個衣著素雅的女子,一前一後,輕步慢走。她們蒙著一層白色的面紗,縴細的身形和周身不凡的氣質,引得路人頻頻回頭矚目。
「宮主,我們已經進城了,要不先找家客棧休息一下,吃點東西,你已經趕一夜的路,身體恐怕吃不消。」小雪追上前,在冷羅衣耳邊附語。
「趕路要緊!」冷羅衣淡淡道,絲毫沒有停下腳步,「前面拐角處是馬市,你去選兩匹快馬,我們盡快趕回去。」
小雪暗中嘀咕,不管凌莊主是不是真的在招妓,都確實惹惱了宮主,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宮主這樣心事重重︰走了一夜的路,淋了一夜的雨!
「你有孕在身,還是別騎馬了,我去備輛馬車來。」小雪朝馬市走去。
天越亮,行人多了起來。
素衣女子靜靜駐足,轉身看著獨棠山莊的方向,白色的面紗迎風而起,她那精致的容顏在風中若隱若現。
男人們投射的目光越來越多。
這時,一輛黃木落紗式馬車從馬市中馳出,在冷羅衣面前停了下來。
「上車吧。」小雪伸出手來。
水眸盈盈,滿是不舍,卻還是決然踏上馬車。
小雪揚起馬鞭,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等一下!」冷羅衣突然改口,「走之前,我還要見個人。」
「誰?」小雪一臉茫然。
馬車里的女子淡淡揚起紅唇,「你自會知道。」
一盞茶的功夫。
馬車在沐王府西南角停了下來。
「宮主,要去沐王府?」小雪率先下了馬車。
冷羅衣瞟一眼沐王府的大門,轉身卻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去是肯定要去,但不是現在。」
與沐王府一街之隔,是平民區,那兒的百姓生活都很清苦。街頭最南牆,有一破舊小院。院外泥牆土房,平淡無奇。
破敗的門檻早已被踩得凸凸凹凹。
冷羅衣推門而入。
「這不是…」小雪正想說話。
「誰呀?」兩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家正躬著腰,晾曬著梅干菜。
冷羅衣環視四周,干裂的土牆夾著幾許泥灰,角落里堆砌著破舊的瓶瓶罐罐,還有一些破舊的被褥在晾曬著。
冷羅衣慢步走到木架旁,伸手捏起一片梅干菜,白色的面紗被風吹起。
「姑,姑娘?有事嗎?」一個滿臉皺核的老婆婆,拄著拐杖顫巍巍走來。
冷羅衣捏起那片梅干菜,迎著陽光透視一會,才淡淡道,「九皇子沒教你們,梅干菜要在清明之前就要晾曬好嗎?」
本來老態龍鐘的老婆婆瞬間眼露殺意,審視冷羅衣兩人,低語,「你們到底是誰?」
冷羅衣從懷中抽出一片玫瑰花瓣,飛射而出,迅如閃電,「稟告你們主子,說有故人拜訪。」另一位老公公,身手矯健,徒手接住那片玫瑰花瓣,迅速隱身于房屋中。
冷羅衣側身玉立,一雙美目淡看著四周清貧的環境,又凝望街對面的那座卓爾不凡的王府,激賞道,「既能譬如耳目,又能日夜監視敵人,果然是個好地方。」
一會兒,屋中有人說話,「主人,有請。」
冷羅衣邁步入內。
屋內有著破舊的方桌,土炕,坡腳的竹凳上掛著一串干癟辣椒,房舍中的擺設簡陋貧苦,儼然一副窮苦百姓家的景象。
「姑娘,這邊有請!」剛才那個頭發花白的老公公在一旁恭敬候著,裝著碗筷的櫥櫃早已偏轉四十五度,露出一段足夠常人進出的通徑。
暗道里,有些黑。
「宮主,小心,我上次潛入這里時,差點觸踫了機關。」小雪叮囑著。
「我們是去拜訪,名正言順,他不會把我們怎麼樣。」冷羅衣淡淡道。
路的盡頭,突然刺眼起來。
光亮處,豁然開闊,是一個敞亮的院子。原來院內有院,院隔院。只不過,這里的院落,花香襲人,煙嵐繚繞,和暗道另一頭的土瓦牆幾乎是天壤之別。
「宮主,這里距離皇宮也很近。」小雪暗中低語,目光飄向不遠處高高的黃色圍牆,「上次前來查探時,怕被人發現,沒敢硬闖。」
這時,一名緋衣武士恭敬叩首,「姑娘,主人在香堂等您。」
簡約的四合院,擺滿了花草。花草簇擁而成一間正屋,屋頂上方的橡木匾牌上印著燙金的‘香堂’二字。
屋內簡束而不失格調,一張八仙額軟桌擺在正中,案幾上擺著精致的鴛鴦香爐。牆面鋪著印花的布質,雕花的窗綾被一支竹木半撐著。
窗欞前站著一個男子,看不清他的臉,只有一道欣長的男性身影和窄袖袍衫的華麗綢衣。
冷羅衣攏衣坐下,挑眉看著,淡笑,「九爺好興致,都把勢力深入到貧民窟來了。」
窗前的男子,轉過身,玉帶束腰,玉冠束發,舉手投足間,詭魅華貴。他嘴角帶笑,「冷月宮里的線人還真黏,我把老巢搬到哪兒,你們就跟到哪。」
冷羅衣淡淡笑了,「是九爺您非把事情復雜化,如果您能安心定居在一處,您省事,我也省心,不是嗎?」
黑眸微微眯起,「宮主是打算吃定本王了?」
黛眉上挑,笑得越發飄忽,「沐子心不止是您的棋子,也是本宮的王牌,本宮當然有權保護王牌的安全和知道她的最終位置,以便在不時之宜,擋災免難。」
厲焱臉色一沉,目光陰冷若刀。
「上次,夜闖這里的人,是她?」厲焱將目光瞟向冷羅衣身後的小雪。
縴細的手指撩弄著香爐中的青煙,淡淡道,「小雪嘴緊,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九爺盡管放心。」
「那你這次來,所謂何事?」
冷羅衣笑著,媚眼如絲,「小雪,你先出去,我和九爺說些事。」
「是。」小雪順從地退下。
嬌柔的身子慢慢站起,踱步到窗台前,淡淡道,「不知九爺還記不記得我在地牢說過的話?」
「宮主說過很多話,不知所指的是哪一句?」
紅唇輕啟,「假如有一天凌雷為我而哭,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這是賭約。
厲焱低眉陪笑,「這個承諾,我記得,不知宮主想要本王做什麼?」
她撫弄著窗欞上的雕花,紅唇噙著笑,美麗的杏眸中卻閃爍著不為人知的算計。
和風拂面。
她笑而未語。
「你到底想要什麼?」厲焱有些不耐煩,他心里很清楚,眼前這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心機有多可怕,他甚至有些懊悔當初的打賭。
「我要你,娶、我!」她轉過身,正視著他,紅唇揚起,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厲焱額角緊擰,「你說什麼?」
「娶我。」就這兩個字。
寬厚的手掌在桌下徐徐攥緊,咬牙道,「不可能!」娶她,除非他活得不耐煩了。
「為什麼?」冷羅衣臉上浮現游絲般的笑意。
薄唇緊抿,沒有給任何答案。
冷羅衣柔笑著,抬眸看著院落里安靜綻放的蘭花和小雪暗中的一個手勢,重新走回厲焱面前,優雅地坐下,並挑下玉顏上的白紗,精致的容顏在青煙繚繞處,更顯嫵媚動人。
「難道是因為--沐子心?」
厲焱依舊沉默。
絕美的人兒站起身,雙手攀附在厲焱雙肩處,紅唇曖昧地貼近他的耳邊,嫵媚而語,「她只不過是你手中的一個棋子,難道這半年來,你還沒把這個棋子教好?」
厲焱一把甩開冷羅衣的依附,「本王的事,用不著你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