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走回香堂。
冷羅衣走到屋角的水盆前,縴縴玉手放入水中,慢條斯理地清洗著臉上滲透的汗珠,笑道,「很久沒有修剪花枝了,以前在獨棠山莊當丫鬟時,就常做這個,本宮還真懷念那個時候的日子,如今想來,那段日子應該是最開心的。說實在的,這個四合院也就那片花海最合本宮心意。」
小雪默默地遞上汗巾,听著宮主自說自樂的往事,不忍說破真相。
冷羅衣說了半天也沒見身邊的人接腔,奇道,「你又發什麼愣呢?」
小雪猶豫了一下,才說,「宮主雖有心放過他,他可沒打算放過宮主!」
冷羅衣剛剛露出的笑顏漸漸轉冷,「你這話什麼意思?」
小雪硬著頭皮,只好把所听到的消息如實稟告,「小雪從集市上回來時,途中听說獨棠山莊還會推出拍賣品,據說是最後一件,光低價就提到一千萬兩。」
冷羅衣的眼神黯了黯,聲音一下子冷冽起來,「賣什麼?」
「五…彩嫁衣。」
冷羅衣的手狠狠一握,尖銳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她怒到發笑,「好,很好,好個凌雷,本宮有心放你一馬,你竟然還敢得寸進尺!」
「宮主,那這次怎麼辦?還要不要競拍?」
杏眸一厲,「要!當然要!本宮倒要看看,他凌雷還有多少事是不敢做的。連本宮的嫁衣都敢拿出來拍賣,他還真以為本宮軟弱可欺不成!」
小雪擔憂著,「但這一次,凌莊主特意傳告天下,說,會親手將這件五彩嫁衣送到最終競拍者的手中。」
「你怕這是陷阱?」
「小雪不敢冒風險,如果宮主執意競拍,必須找個和我們沒有關聯的人出手。萬一出事了,也不會禍及我們,甚至是九皇子。」
杏眸閃亮了幾分,搖搖蔥指,「不,這一次,本宮非但不找旁人,還要親自出馬。」
「宮主,你應該很清楚,這是他專門誘你上鉤的飼餌。」
「既然他想玩,本宮豈能讓他掃興。」
柔軟的紅唇,慢慢彎起一抹嫵媚而風情的笑意。
初夏的暖陽,隨著時刻近午,逐漸變得焦熱起來。
巍峨的京都,比以往都更加熱鬧,其中以京城最負盛名的玄武大街為中心。官道、河道,乃至小胡同此刻都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富豪鄉紳、商賈買家、江湖豪杰、綠林好漢、北方馬商,甚至連海歸參客都從四面八方而來,齊齊匯聚在這片天子腳下。
他們垂涎著,至今都如謎一般的前朝寶藏,或許,這最後一次的拍賣會將成為唯一的突破口。江湖乃至官場,有太多的貪婪者前赴後繼的失蹤,且生死不明。余下的人,除了靜觀其變,別無他法,除非他們想成為下一個替死鬼。
此時,臨近正午。
獨棠山莊的下人在文源錢莊前搭起著華麗氣派的蓬松樓台,樓台張燈結彩,高高的橫福上用燙金字,題寫著「拍賣會」的字樣,兩旁各垂掛著紅一色的福聯。
樓台的後座,擺放著兩個楠木交椅,上頭鋪著軟軟的坐墊。
華麗的樓台之下,則擺放著三排椅子,椅與椅之間擱置著茶幾,上好的茶水早已浸泡多時。當然能坐上這十幾個席位的人,身份絕對不一般。像鹽幫總舵主、天下第一莊莊主、四川唐門的少堡主、定海島島主,就連江南揚州最大的礦主閻鐵扇都來競標,這次的拍賣品花落誰家還是很難預測。
大批的老百姓為了能一飽這盛世況景,有的在昨天夜里就搬著小板凳佔位了,放眼望去,整個街道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和下的小板凳。就連玄武大街的各色酒樓的屋頂、牆頭都爬滿了人,他們或站或坐得擠成一堆且仰著頭,磕著瓜子,竊竊討論著誰最有可能在眾人中一舉摘得頭牌。
樓台下,人聲鼎沸,氣勢磅礡。
而在這座樓台的斜對面,坐落著京城最奢華最氣派的金字招牌樓,樓閣一共六層,層層富麗,酒樓的廚師乃是皇宮的前任御廚。但凡達官貴族來這兒宴飲玩樂,都必須提前預訂才有席位。它以前是凌家的產業,易主後,七皇子更把酒樓的菜價提高數倍,因此,能來此吃上一頓飯,著實不易。
然而此時,這座酒樓的整個二樓卻被一個神秘人以高價包下。在這整個大道上,大概,也只有這里才最安靜吧。
酒樓的二層,精致而清雅。
包間里映著一個身影,白色的紗帳垂幕而下,消減了外面的啁哳聲。
「還有多久?」貴妃椅上的客人幽幽問著。
「一刻鐘。」身旁的白衣女子恭敬地守候一側。
蔥根的指,緩緩端起桌上的一杯熱茶,慢條斯理地送至唇邊。
「宮主,九爺已備好了鸞轎,我們何時下去?」
「過會兒。」紅唇輕吐。
「你真打算這樣做?」白衣女子很不安。
絕美的女子慢慢品茗著杯中的熱茶,但笑不語。
只是那抹笑,多了幾分算計。
正午三刻一到,文源錢莊的老板揚手,樓前一名小廝掀開紅布,握住包裹紅綢的木棒,奮力一瞧。
「鐺--」
鑼聲響徹整個大街。
文源錢莊的老板站于台面上,拱手道謝。
底下歡呼聲不斷。
「嚴某是文源錢莊的老板,也是獨棠山莊凌莊主舊日的屬下。前幾次的競拍都是在下主持的,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已經熟悉了,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了。此次競拍,將是獨棠山莊推出的最後一件瑰寶,競拍方式和前幾次一樣,拍賣品以最高價勝出。而且這一次,獨棠山莊的凌莊主會親自將寶物雙手奉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還望各位英雄豪杰、商賈名流把握時機,勇奪桂冠……」以下是霹靂啪啦一大段。
長長的贅訴,讓許多看客都等得不耐煩起來。
「屁話咋恁多,還不開始。」
「老子不遠萬里趕來,不是听你這老頭念詞的。」
「太陽都下山了,還賣不賣?」
……
人群中開始有人起哄。
于是,香蕉皮、瓜子殼、臭雞蛋都開始往台面上砸去。
嚴老板鎮不住局面,嚇得躲了起來。
場面一度混亂。
紗帳輕舞。
影簾後的女子靜靜笑著,一雙玉手細細剝落著掌櫃剛剛送來的進貢龍眼。貝齒輕咬著鮮女敕的果肉,冰雪精致的容顏比剔透的龍眼還要美上幾分。
突然,不知怎地,整個玄武大街仿佛被定住了,瞬間萬籟俱靜。
一匹白色驄駒從大道的另一頭噠噠走來。馬背上的男子,面如冠玉,笑如春風,正是凌家二公子凌雲。
眾人嗖嗖讓道,自動騰出一條小路。
京城賭坊的幕後老板,這個人,至今還沒人敢去招惹。
馬匹之後,是一座厚黑的四人抬轎,轎子在樓台前停了下來。布簾拉開,竟是許久不曾在外界露面的獨棠山莊莊主凌雷。
他身著一件黑衣錦緞,刀斧般的俊臉上有著如泰山壓頂般的威嚴。他那肅冷的目光掃向黑壓壓的人群,又看一眼樓台上髒亂的穢物,湛黑的眼眸中,讓人看不出半點情緒。隨後,由護衛扶著,從左側台階一步步走上樓台正中。
眾人竊竊私語著。
「是誰說凌雷一蹶不振了,純粹扯淡!」
「這次拍賣會,凌家兩位主子都出動了,看來很重視啊。」
……
凌雲手持雪扇,風度翩翩地走上樓台,撩起衣袍,坐到了早已布置好的交椅上,示意下人上茶水。
凌雷也很快走上樓台,站于香蕉皮和瓜子殼堆積的台面中央,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風撩起他的黑衣,吹拂著他腰際佩帶的赤剎劍。
烈日照在他冷酷的臉上,斜著刺眼的芒光,他的五官被烘托得霸氣而硬朗。
黑眸在人海中掃視一會,沒有看到該出現的人,于是,變得更黯更冷。
「媽的,還開不開始!」人群里,有人罵了一聲。
凌雷寒眸一動,頃刻間拔劍,電光火石之間,劍回鞘內。
還沒有人反應過來。
只听,「嘩--」一聲,上方的橫幅登時碎裂成片。
紅色的布條漫天飛落。
眾人似乎被這可怕的氣場震懾住了,沒人敢再說一句話。
凌雷冷冷看著人潮,確定沒有人再起哄,才一步步挪入席位,他喝了一口茶水,瞟向一直躲于紅布簾後的嚴老板,淡淡道,「開始吧。」
嚴老板笑開了臉,趕緊回到原位,笑對觀眾,「想不到獨棠山莊的兩位主子親臨競拍現場,讓整個玄武大街蓬蓽生輝,在此嚴某想……」
眾人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聒噪,紛紛舉起了臭雞蛋。
嚴老板瞪著台下幾秒,「嗯,呃,嚴某想說…競拍正式開始。」說完,即閃,速度堪比風速。
「鐺--」鑼聲重重敲了一下。
「小雪,東西備好嗎?」看夠戲份的女子懶懶地從貴妃椅上走下來。
「全按你的吩咐。」
外面傳來吆喝聲,「上拍賣品--」
「宮主,上貨了。」
「你看吧,我乏了,先去休息一會。若時機到了,你去喚我。」一聲悠悠的哈欠從紅唇中溢出,懶懶的身影從紗簾後走了出去。
「可是…鸞轎還在後巷等著我們…」小雪揚聲提醒著,但抱怨聲似乎沒有影響某人的睡眠情緒,倩影早已走遠。
小雪哀嘆一聲,重新將目光投回樓台之上。
這時,樓台上不知何時已擺放好一個高逾六尺的屏風,屏風上掛著一層黑布。嚴管家回頭看向凌家兩位主子,得到他們默許,扯著嗓子,喊,「開--」
一層厚厚的黑布被徐徐拉下。
頓時,恍如白晝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人人紛紛揚手遮目,許久,才適應過來。
接著,驚嘆聲此起彼伏。
一件精妙絕倫的紅色嫁衣映入眾人眼簾,嫁裳精致華美。線紋是金蠶真絲,上頭繡著翱翔于九天的**鳳凰;衣襟處是如意蝴蝶扣,呈牡丹花開對踫式;盤繡間是細紋落紗,娟秀如畫。最難得的是,嫁衣上處處瓖滿珍珠玉石、金釧翡翠,每一顆都圓潤討喜、光彩奪目,顆顆珍品。這如白晝的福光,震呆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們很難相信,世上真有這樣一件絕世嫁衣,而且美得讓人難以壓抑心中澎湃的情緒。試想,假若穿在美人身上,一定美上加美。
眾人仰望著,回味著,久久不能平息。
那耀眼的珍珠,粉女敕女敕的;
那精雕的翡翠,碧綠綠的;
那絕美的霓裳,紅彤彤的。
「沒人出價麼?」嚴老板提醒著。
「一千萬,我要了!」四川唐門的少堡主舉牌喊價,這麼美的嫁衣正好適合他下個月下聘迎親。
「老子,出一千一十萬。」
「一千一百萬!」雄厚的嗓音從天下第一莊主嘴里報出價位。
人潮中發出驚呼。
「一千兩百萬。」江北大算盤財無望緊跟著漲價。
驚呼聲又起。
「一千三百萬。」
哇!人們不禁感嘆,這年頭有錢人還真多。
……
凌雲悠然地搖著手中的折扇,桃花般的眼角瞟向身旁巋然不動的黑影,取笑著,「大哥今日興致真高,居然來這兒看熱鬧,前幾次倒沒見你這般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