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雷始終沉著一張臉,沒有接腔。
那浩瀚如海的深眸一遍遍在人潮中搜索著。
凌雲嘴角半勾,似乎想到了什麼,搖扇調侃著,「大哥該不會以為,那個拋出庫銀的黑手還會出現吧?」
「她一定會出現。」低沉的嗓音中透著必然的決絕,似乎在說給凌雲听,更像在某種程度上說服自己。
凌雲揚起一邊的眉毛,愣了幾秒,好半天無法消化大哥語氣中的堅決,「呃,如果他還敢來,真,真是屢試不爽且百試百靈。」
試想,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一個人會傻到用同一個方法去實施同一件事!幕後的黑手又不是缺心眼,豈會明知你在這,還偏向虎山行?
凌雲側了側身,翹起了二郎腿。他有些懷疑這次陪大哥出來的決策是否正確。因為他怎麼坐都感覺自己像個傻子,而且在看著另一個傻子等待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二傻子。
說話間,價格已被瘋炒到三千七百萬兩。
人群中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交椅上的凌雷,已面露不耐,眼中的煩躁也越來越明顯。
「三千八百五十萬兩!」揚州鐵礦閻鐵扇也開始叫價,他手中握著好幾座鐵礦,但凡朝廷、邊關乃至江湖的兵器譜都要經他的原材料打造,是個黑白通吃的硬手。近月前,傳出小道消息,一向與獨棠山莊莊主交好的閻鐵扇,也與凌雷劃清關系,原因好像出在他二弟閻九江身上,具體細枝末節就無人知曉了。
「三千八百五十萬兩?有沒有更高的?」嚴老板吆喝著。
「三千九百萬兩——」唐門少堡主再次加價。
眾人發出抽氣聲。
「四千萬——」閻鐵扇也加價。
抽氣聲更大!
「四千一百萬!」唐門少堡主咬牙死扛,這個美人嫁衣,他要定了。
「四千三百萬——」閻鐵扇也毫不手軟地追加。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著更高更激烈的價格。
然而,寶物的主人似乎並不熱衷于這一個個幾近天文的數字財富。他的濃眉蹙得越來越深,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這個價格還不能使凌莊主滿意。
人潮中,只見大批的腦袋左右擺動著。
「四千四百萬!」腦袋一致朝左,期待著加價。
「四千四百四十萬!」腦袋齊齊朝右,期待著繼續加價。
「四千四百四十四萬!」
……
就這樣,人潮中的腦袋如撥浪鼓般不停搖擺著。
他們期待著更高、更刺激的攀比聲。
但,叫價,卻顯然一次比一次虛弱。
升值的空間也越來越小。
這高額的經費幾乎讓人難以承擔了!
喊價的人,連嗓子都嘶啞了!
最猥瑣的是,下面看熱鬧的人,居然齊聲地、熱烈地、起哄著,「加價,加價…」
果然,形勢比人強!
無奈,兩個人只好硬著頭皮開始一文一文地加。
經過幾個回合的拉鋸戰,閻鐵扇想了想,嗯,差不多了,這個價格應該夠凌兄重振獨棠山莊了。于是,他霍然起身,抱拳回禮,朗朗而言,「君子向來有成人之美,既然唐少堡主有惜寶愛財之心,閻某就不奪人所愛,決定化干戈為玉帛,退出競拍之列。」說完,還拱手想讓,做出‘請’的姿勢。
唐門少堡主差點瞪出眼珠子,有沒有搞錯?居然臨陣月兌逃把東西丟給我?
嚴老板喜笑顏開,亦拱手還禮,「好,好,難得閻老板識大體,肯割愛讓賢。讓嚴某看一下累計報價,哦,是四千七百九十八萬六千三百一十二兩九文!請問,還有沒有比這價格更高者?」
四千七百九十八萬六千三百一十二兩九文?噢,唐少堡主听到這個巨額數字,暈了。
眾人左右翹首,期待著。
嚴老板左右翹首,期待著。
唐門少堡主更是左瞅瞅、右翹翹,就差跪地叩拜了,哪位好心的大哥大爺,你們出價吧,小弟我是情勢所逼、被迫而行,壓根就沒那麼多錢,就算拿整個唐門抵押也騰不出這麼多銀子呀!
嚴老板吆喝著,「誰還能出更高的價,只要再多出一文,一文吶,這天下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五彩嫁衣就是你的了!」
唐少堡主也在心底吶喊,「是啊,是啊,兄弟們,上吧,砸鍋賣鐵吧,只要再多出一文,你就能把它扛走了!」
「沒人出了嗎?」嚴老板下達了最後通牒!
沒人出了麼!唐少堡主落淚了,嗚嗚…我可不可以臨時變卦,不買了。
「真的,沒有再加一文的人?」嚴老板深深惋惜著。
唐少堡主怒了,他女乃女乃的,連一文錢都沒人出得起嗎?他咬牙暗瞅著閻鐵扇捋胡子微笑的老臉,有種被涮的感覺。
滿滿的玄武大道,如潮水般的人流暗中浮動著,他們左顧右看,卻沒有一個敢吭聲的,整個街道沉靜得仿佛沒有一個人存在。
眾人屏住呼吸,期待著。
「既然,無人再加價,那麼就敲定最終歸屬者,是唐門新一代年輕有為的少堡主唐天保!」嘩啦啦啦,鼓掌聲如鵲起雲煙,震響五內。
唐門少堡主臉色刷一下子白了,且極盡扭曲。
轟動的喝彩聲壓蓋了唐少堡主的慟哭聲。老爹,你從陰間給孩兒燒點錢吧!或者,老爹,你把孩兒帶走吧!
提著響鑼的小廝走到台面中央,高高舉起手中的木棍,準備敲響謝幕的鑼聲。
「且慢!」一聲女子的嬌喝從遠處傳來,聲音很遠,但傳至樓台卻讓人听得十分清晰,練武的行家一听就知道來的女子武功不弱。
眾人尋聲回望。
唐少堡主更是像看到救命恩人般,含淚凝望。
人群自動分散開,讓出道路。
大道的盡頭,仿佛從霧中凌空出現一座華麗矜貴的白色鸞轎,薄薄的白紗帷幔柔如輕煙般籠罩著轎身,轎子里一個模糊的人影。鸞轎之頂蓬松著一顆碩大而閃亮的夜明珠,轎子由四人抬著,全是清一色的緋衣武士,轎子旁緊隨著一個同樣身著白衣的蒙面女子,身姿曼妙。
眾人的目光都聚在這個根本猜不出來路的鸞轎上,沒有人注意到凌雷那深諳的眸子突然變得灼亮,仿佛是野獸看到獵物出現時的興奮。
鸞轎如夢幻般飛出,白紗飄過,灑下陣陣幽香。
男人們都仰臉輕嗅,心如鼓響。
鸞轎于樓台三尺之外穩穩落下,月白色的帷帳之後,似有人影晃動,只是一個單純的影子,卻讓人感覺到一股別樣的魅惑之氣。
這時,轎旁的白衣蒙面女子上前幾步,再次開口,「我家小姐,願出五千萬兩買這件五彩嫁衣。」
五千萬兩?
「什麼——」連跑遍大江南北的嚴老板都瞪大眼珠子。相比剛才那個長長的數額,這個數字可不止高出一文。
人群中,有竊竊私語聲,「這誰呀,這麼大口氣?」
「瞧這氣派的轎子,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誰會花五千萬兩銀子買一件衣服,就算再名貴、再漂亮,能當飯吃麼,你這純粹是廢話。」
「要不,我先瞧瞧,嘿嘿,說不定是哪個王爺的小妾,就讓我先一睹芳容!」有登徒子想朝鸞轎靠近。
四名清一色的緋衣武士,同時架起手中的砍刀,面色不善。
這架勢,讓人望而生畏,沒有人敢上前調戲。
「你家小姐?肯出五千萬兩?」嚴老板追問,仍然很難相信。
唐少堡主則如小雞吃稻米般猛點頭,十分贊同有人來搶寶。看起來他真的很想把手中的燙手芋頭扔了。
「五千萬兩,不是小數目!」嚴老板善意提醒著。
凌雲恰時也站起身立于一側,抱臂尋思,仔細審視著轎子和轎子旁的人,臉露狐色。
「嚴老板勿須多慮,這個價,小女子還出得起。」鸞轎中的女子,幽然出聲,聲音從容,如山間泉水般動听。
凌雷冷冷睨視著,高大的身影不動如山,就連臉上的表情也幾乎看不出變化,但凌家二公子凌雲,還是注意到他大哥那雙黑眸正悄悄變化著,且莫測高深。
「如果這位姑娘真能出…」嚴老板遲疑著。
「凌莊主肯割愛嗎?」鸞轎中的女子不等嚴老板說完,就直接追問真正的主人。
凌雷濃眉微揚,「只要姑娘出價最高,凌某自然會賣。」他的語氣,平平淡淡,仿佛簾後的女子他從未認識過。
「那就請凌莊主包貨吧。」
銳眸盯著那簾子後的倩影,不緊不慢道,「姑娘就打算一直在轎中談生意?」
「小女子容貌丑陋,怕嚇到眾人,還望凌莊主見諒。」非常客套地婉拒了。
「凌某開門做生意,從不以貌待人,還請姑娘出轎,坦誠相見。」他坐于高台之上,語氣看似恭敬,態度卻十足傲慢。
「小女子卻有隱疾,不能出轎!」這一次,果斷回絕。
「還請姑娘出轎,坦誠相見!」凌雷也毫不退讓,語氣又加重了一層。
眾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這買家和賣家為什麼圍著轎子打轉。
「恕小女子多嘴一問,凌莊主賣這件五彩嫁衣,究竟是為了銀子,解山莊燃眉之急呢,還是為了一個你朝思暮想的女子?」
「什麼,凌雷這麼做是為了一個女子!」底下的人熱烈討論起來。
凌雷臉色鐵青。
沒有料到,她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出這麼無恥的問題。
這個問題可笑至極!
他凌雷怎麼可能為了想見一個女人而去賣天下珍寶去吸引她的注意。
「很難回答麼?」柔唇彎著,聲音魅惑無邊。
交椅上的冷酷男子有些薄怒,牙縫里硬擠出幾個字,「銀子,必然是銀子。」
可惜,凌雷忘了,過分的掩飾,只會讓自己暴露得更徹底。
雙重的肯定,往往就是心虛的否定。
圍簾後傳出隱隱笑聲,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既然凌莊主只想要銀子,又何必苦苦相逼小女子出轎一見呢?」
是啊,眾人也紛紛納悶。莫非凌雷也好奇轎中女子的長相?雖說大家都很想一睹轎中女子的容顏,但細想之下,確實找不出非讓人家出轎的理由。
既然人家姑娘都事先言明身有隱疾了,有點良知的人都不該苦苦相逼了吧。
凌雷緊繃著下顎,渾身寒冽。
看樣子,賣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紅唇微彎,聲如蜜餞,「既然凌莊主再無異議,可否包貨呢?」
是啊,眾人也點頭稱是。
唐少堡主更是一臉幸福地鼓掌。
但,賣家遲遲沒有表態。
簾子後的影子微微晃動,「小女子相信凌莊主的時間一向很寶貴,應該不會浪費在這種沉默上吧。」
幾秒鐘之後。
「銀子呢?」凌雷沉聲問道,他果然沒再強加為難。
「貨物呢?」轎中女子油然而嘆。
「來人,將貨取下、備好。」凌雷吩咐身邊的手下,聲音冷硬。
「把準備的箱子送來。」轎中女子對身旁的白衣女子亦吩咐道。
兩路人,開始動作起來。
一幫看客,左右掂量著,總感覺這現場的氣氛,不似賣家與賣家,更似仇人間皮笑肉不笑的互損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