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焱剛要反口,冷羅衣卻更快一步地擋在前面,仰顏一笑,風情萬種,「謝凌二公子贊賞。」
「雲,讓他們走——」背後傳來凌雷近似命令的冷漠聲音。
凌雲瞟一眼厲焱,散漫地讓出路來。
斗笠下的女子在離開前,與凌雲擦肩而過,兩個人都意味不明地互看一眼。
凌雷站在高台之上,默然地看著那抹熟悉的倩影與另一個男人上轎,入簾,離開,整個過程,他臉上的肌肉似乎沒有動過一塊。
隨著九皇子和九王妃坐轎離開,嚴老板才吆喝起競拍落幕,幾萬名看客提著小板凳漸漸散開,大家都意猶未盡,似乎總覺得這場戲還缺少了些什麼,譬如兩男爭一女,血濺競拍台什麼的。不過,這莊主、官兵、皇子、王妃都一一出場,也解了他們不少饞。唯一稱得上遺憾的就是,沒看到傳言中九王妃的神秘容顏,看來這個謎要等到明日皇朝大婚才能揭曉了。
當然此事最樂的莫屬唐門少堡主了,燙手芋頭扔了,沒人會知道他是由于出不起那個長長的經費才罷買的,保全了唐門和他的面子。
各路江湖人士,紛紛隱入人群中,漸漸消匿,看來寶藏的下落還要另尋時機,或許明日的皇朝大婚是個機會。
鸞轎回程中,無人處。
「停——」鸞轎里傳出男人急切的聲音。
四名緋衣武士放下鸞轎。
九皇子厲焱火速從鸞轎中躥出,仿佛鸞轎中有毒蛇猛獸般可怕。他還不忘在背後用力擦擦手,仿佛怕沾染上什麼毒液毒血,「冷羅衣,你的要求本王可全做了,是該履行你諾言的時候了。」
冷羅衣緩緩褪下斗笠,精致嫵媚的嬌顏出現在陽光下,她挑起一抹紗簾,水眸上下打量著仍不斷擦手的華麗男子,朱唇半勾,「九爺,妾身吃點虧,把身子和名譽都給你了,你還嫌棄?」
「少惡心了冷羅衣,經你今日這麼一鬧,本王這輩子都別想跨進獨棠山莊大門了。」厲焱臭著臉,一把躍上前面的駿馬,就知道和這個女人談條件,麻煩總是一大堆。
之前說什麼,要四名身手不凡的武士保護,好,他給;要一頂順心順眼的轎子,好,他給。要二十幾車鐵箱子,雖然不知道她葫蘆里賣什麼藥,還是給。她明明保證過,不會出問題,不會有亂子,不會太張揚。結果,好,官兵引來了,問題出了,亂子來了,幾萬人的百姓都瞪眼看著。這還不過癮?非要上台接什麼嫁衣,搞這麼張揚,非要鬧到全城皆知才罷手。她是不是存心把他厲焱往死胡同里整。難道她不知道在這種非常時期,有多少雙眼楮在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好抓他的把柄!
厲焱越想臉色越難看。
冷羅衣微微淺笑著,並不介意厲焱話語中的憤懣。她瞟一眼四周頗覺清靜的小道,忽然發覺身邊的異樣,「對了,小雪人呢?」
「大概在人群中走散了。」厲焱執著馬韁調轉馬頭,又不悅地瞪著冷羅衣,「心兒的病你什麼時候醫治?」
「也許今晚,也許我們大婚後。」她慵懶地笑著,重新隱入鸞轎中。
「時間不多了,你最好快點。」厲焱瞪著那層紗簾,催促著。
「九爺何時也能這般關心妾身?」紗簾後的倩影,幽幽嘆息。
馬背上的男子,根本懶得回答,直接揚起馬鞭,絕塵而去。
梨園小居。
「主子,現在外面好熱鬧,人人都在談論獨棠山莊凌莊主這次拍賣五彩嫁衣所招惹的麻煩。」
削瘦的男子背坐在尺寸之大的魚塘邊,手里捏著一撮魚飼料,朝塘中灑去,淡淡然,「我吩咐你這兩天安心休息,怎麼又出去了?」
「奴婢想幫您!」女子略顯委屈,卻仍放下脾氣,朝男子走去。
「查探消息這種小事不需要你出手。」
「奴婢……」
「查出什麼了?」男子打斷了她欲做出的解釋。
女子柔順地走到水塘邊,伸手揉按著男子的削肩,替他疏散筋骨,慢慢道,「這次拍賣會,十分離奇。不僅有官府介入,就連九皇子與傳聞中的九王妃也到場了。」
捏著魚餌的長指微停一下,「九王妃?」這個詞,引起了厲饗的好奇,「是誰?」
女子搖搖頭,「她一直沒有露臉,整個過程都戴著斗笠。」
男子一甩手,扔出指縫中的魚餌,惹得水池中的魚兒紛紛爭食,「我那九弟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故弄玄虛。」
「不過,雖查不出她是誰,但奴婢從身形和說話的語氣上,總覺得她很熟悉,而且這個人奴婢一定見過,因此,奴婢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哦,說說看?」
女子停頓了一下,說,「冷月宮的宮主,冷、羅、衣。」
蒼白如雪的男子浮現一抹詭笑,似乎並不驚奇這個答案,他灑完器皿里所有的魚餌,笑著,「很好,這個推測很合我意。」
「主子?」女子接過遞來的器皿,「您似乎早就知道她是誰。」
厲饗站起身,拍落身上散落的魚餌,「她是誰我並不知曉,但新婚嫁娘如果真是冷羅衣,我那個自詡風流的九弟與獨棠山莊鬧翻的傳聞倒是多了幾分可信度。」
「那我們要不要趁機拉攏獨棠山莊?」
厲饗牽了牽嘴角,朝竹簾小亭負手走去,「等我九弟大婚典禮一過,我會親自拜會凌莊主!」
獨棠山莊。
廢棄的小閣樓里,沐小桃一遍遍地在箱子前轉圈。
「親愛的,別晃了,過來歇會。」凌雲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的目光就跟著沐小桃一遍遍晃著。
「這算什麼?不是去賣東西麼?怎麼又拉回一堆東西?」小桃不滿地念叨著,還隨手挑起一串珍珠,挑眉,「而且,這些東西,怎麼又買回來了?」
凌雲搖著雪扇,漆黑似夜的眼眸中帶著幾許神秘,「不是買,是換!」。
小桃轉了轉眼珠,顯然沒消化凌雲話語中的意思,「呃…你能不能長篇大論些?」
于是,凌雲說了長長的一段故事梗概和大致情節。
「什麼!九皇子娶的新娘子是,是冷羅衣?雲,你是不是被曬暈了,都說胡話了。」小桃伸出小手,要一探夫君的額頭。
凌雲用折扇擋開毛手毛腳的爪子,「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焱的新窩探一探底。」
「那大哥豈不氣死了?」小桃托著下巴,尋思。
「以大哥的神情來看,似乎早就知道她和焱的關系,而且一點也不意外冷羅衣來競拍五彩嫁衣。」
「我說大哥前幾次怎麼連銀子都不驗就直接出貨,原來大哥早就知道背後的人是冷羅衣。什麼拍賣會,什麼五彩嫁衣,我看大哥是知道冷羅衣明日大婚,特意奉上五彩嫁衣給她當喜服吧。」
凌雲若有所思,「怪不得大哥那天醉酒不省人事,看來那天的故人是指冷羅衣,而且據我推測,大哥很可能是看到冷羅衣和焱在一起醋意大發,才憤怒到賣冷月宮中的瑰寶,以致于引發後來一大段事情。」
「是啊,大哥這幾天確實很反常。」小桃隨聲附和著,忽而她靈機一閃,「雲,這麼勁爆的消息,我們可不能獨樂樂,霜什麼時候回來,要不要我飛鴿傳書一下?」
「什麼消息,還要飛鴿傳出給霜?」冰冷的嗓音突然出現在樓閣門口。
陰嗖嗖的氣流緩緩滑過。
小桃臉色僵了僵,立即將求救的眼色拋給自己的夫君。
凌雷臉上一片寒冰,手撐著焦木杖,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他緊挨著凌雲坐下,銳利的眸光如刀刃一般看著小桃,冷冷道,「什麼消息,不妨再說一遍。」
在這犀利的注視下,小桃只感到脊背發涼,她低著頭,不敢正視大哥的逼問,但垂下的小手卻一個勁地給凌雲發暗號。
凌雲把嬌妻的窘態看在眼里,嘴角半彎,好半天才開口幫腔,「大哥怎麼才回來,我正和小桃討論著這幾箱寶貝怎麼處理呢?」
凌雷將視線移向一堆閃亮亮的寶物,半響都沒有說話。
「這一來二賣的,兜兜轉轉,我們到底是折了還是賺了?」小桃繞著手中的珍珠鏈子,嘀咕著。
凌雷斂著目光,似沉思。
「對了,冷羅衣為什麼要嫁給九皇子?」沐小桃見閣樓里安靜地連根針掉下都能听見,決定說點話來調節一下氣氛,可她剛一說完,立馬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閣樓里的冰點更低。
凌雲搖搖頭,他也愛莫能助。
他的小桃還真揀槍口撞。
薄唇微動,「因為她懷了厲焱的孩子。」凌雷竟意外地回答了小桃的提問,只是語氣听起來格外的平靜,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這個答案,讓凌雲微驚,卻未動聲色,倒是小桃一愣,奇道,「孩子不是大哥的麼?」
沐小桃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這句話,帶動了這間廢棄的閣樓里怎樣的波瀾。
凌雷心髒驟然一緊。
他猛地站起來。
小桃被嚇了一跳,「大哥?」
凌雷全身散發著逼人的寒意,高大的身軀更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你剛才說了什麼?」凌雷臉上掠過疑色,語氣卻異常的嚴厲。
小桃一臉茫然,看了看一米之外的夫君正暗中打著手勢。
「孩子是大哥的呀!」這個不算秘密吧。
凌雷一把上前拽住了小桃,原本冷漠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間,變得酷厲、殘忍,「你再說一遍!」
「大哥!」凌雲也站起身,他怕大哥一時沖動傷了小桃。
大哥的眼神好可怕,沐小桃被嚇到了。
「孩子,到底,是誰的?」凌雷無法壓抑心中騰起的激動,怒吼著,雙眼泛寒,他攥緊小桃的手臂,想要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剛才的那個答案,帶動了他心底最恐懼的認知。
那就是,她又一次騙了他。
‘為什麼是焱,為什麼非他不可?’
‘因為他是孩子的生身父親。’她曾經,是那樣的一臉平靜。
凌雷忍不住微顫,一種濃的化不開的悲涼侵襲上他的心口,苦澀一片。
沐小桃怒了,大哥,你當我沐小桃吃素的。她一狠心,張口就朝凌雷的虎口上咬去。刺痛感迫使凌雷從回憶中找出些許理智,他微微松開了手。小桃趁機猛地推開了凌雷,高大的身軀不自主地後退兩步。
小桃揉著剛才被捏得生疼的手臂,不滿道,「都說孩子是你的了,還要說幾遍呀。」
凌雷的心口瞬間蒙上一層陰影。
「這話,誰說的?」他不信,他拒絕相信。凌雷冷眸轉厲,窄細的眼縫迸射出忿恨。
小桃困惑地指指了一旁的白衣男子,「雲啊,他說的。」
凌雷似乎找到了罪魁禍首,他很緩慢很緩慢地轉過身,全身籠罩著陰寒之氣,冷冰冰的睨視著凌雲,刀刻般的酷顏緊繃著,聲音有些狂怒,「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凌雲知道瞞不住了,只好點點頭,「是真的。」
這個肯定的答案讓凌雷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他手中的木杖啪地掉在地上,黑眸如霧,蕭寒的五官絞在一起,「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否認著,他極力否認著。
那個女人,騙了他!那個女人,又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