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鏡像中,沼澤里還保留著打斗過的狼藉,坑坑窪窪的泥水中,漂浮著被猛獸奔跑時掃落下來的葉子。那些被機槍打死的鱷魚尸體,不都見了蹤影,顯然是被喜食生肉的食人鬼拖拽回去分吃了。
更令人生畏的是,當日那幾個被啃抓成一副血骨的盜匪,也不見了蹤跡。我想它們對大型動物的骨架也有著收藏利用的習慣。
這不覺在我腦海中產生恐怖的情景,皚皚白骨懸吊在食人鬼部落的圖騰上,隨著吹起的海風,稀里嘩啦的踫響,如一副招魂的骷髏風鈴。
這更促使了我盡快逃離荒島的意識,我想食人鬼這幾日一定在飽餐豐盛的鱷肉,出來覓食的可能性較小。我們正好借此機會,安全的通過。食人鬼雖然具有野蠻動物的屬性,但畢竟帶些人類進化的智商。
任何動物在某個區域獲得大量食物之後,就會特別關注和傾向于此。要不是那些殺傷性勁猛的熱武器,掃射死七八十條大鱷。平日里,單憑那些靠小木弓射毒箭的小矮子,是很難捕捉到鱷魚的。
現在它們過它的豐盛大餐日,我們過自己的求生路,井水河水兩不犯,對大家都好。這要真和我們遭遇,就算我和女人們全部中標,也會死前痛殺它三四十只。
觀察完畢後,我像一陣疾風似的,跑到女人們身邊,告訴她們︰「一切安全,抓緊時間向前面八百米處的林口處走,按照以前捕殺鱷魚的路線,急速向溪流下游靠近。」
可能是我說的有些正式,三個女人看上去,比剛才在樹林中央時顯得緊張些。「我們不偽裝一下嗎,通過那段距離的時候,沒有植物掩護,會很暴露的。」伊娃是個心思縝密的女孩,她憑借著以往我和一起捕獵的經驗,也靈活的意識到,如何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爭取最大的生存機會。
「不用,那些東西多是靠嗅覺捕捉獵物,它們的視線是格外好的。假如它們就在附近,即使我們周身纏繞著青藤,插滿小樹枝,偽裝的再好,只要不斷移動,照樣會被它們發覺,追趕過來。最好的辦法,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闖過去。」
「嗯,我們會加快腳步跟上你的,你只管認清路線就行。」珍妮用堅硬的語氣說著,她怕我過分的擔心大家跟不上,延誤了順流而下的行進速度。
「出了樹林的路口,你們要急速的向右拐,沿著溪流在我前面走,這樣我就可以斷後。我說萬一,你們別怕,萬一有食人鬼群沖擊過來,你們要拼命的朝海岸上跑。我爬上洞頂的下方,有一簇茂盛植物,橡皮筏就掩藏在那里,你們要劃著它靠近大船,從鐵錨鏈子上爬上甲板。進入船艙內部後,先把一個被捆綁住的老頭槍斃掉,至于那些女人,都是受害者,要照顧好她們。如果不會開動大船,就想辦法收起錨頭,讓大船自由漂游。直至遇上其他救助的船。賭一把吧。」
等我說完這些好似遺言的話語,三個女人又像我當初離開山洞,奔赴大船時一樣,不約而同的哭泣起來。三張嬌顏掛滿晶瑩剔透的淚珠。
「不要哭泣,現實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所以你們自己要變得堅強才可以。我要警告你們,食人鬼假如蜂擁而至的襲擊我,你們千萬別過來幫忙,或者止步開槍。那樣只會多搭上條人命,而我也就白死了。」
伊娃的眼淚就像前日的雨滴一下,嘩嘩的滾落下來,她抽噎著用力的點頭。這讓我想起她和我第一次經叢林狼群追咬的情景。她深知我話語里的道理。
我最擔心的是樸熙夏,怕她不明白這個道理,關鍵時刻犯了致命錯誤。「好了,遭遇的可能性不大,我們要樂觀。」邊安慰著她們,邊不停往前趕路。很快,前面流淌的溪水聲,又縈繞在耳邊,伊娃和我是熟悉這種聲音的,我倆相視而對,同時點點頭。
伊娃很明白我的意思,剛一走出悶熱窒息的樹林,她就持槍引領著珍妮和樸熙夏,往溪流的下游奔跑,而我端著狙擊步槍,也一邊觀看著遠處,一邊倒退著隨她們一起跑。
如果遠處大泥淖旁的矮灌木叢里,探出一個面目猙獰的食人鬼腦袋,我會在第一時刻打爆它的頭,防止它吱吱嘎嘎發出亂叫,煽動其他食人鬼追擊我們。
其實,紙是包不住火的,我也是迫不得已爭取時間。好比棒打老鼠機,把第一個彈出來的腦袋砸下去,保持機器上面是空的,但總有砸空的時候,導致失敗。這種類似的失敗也將導致食人鬼群最終發現我們,黑壓壓一片的追來。
溪流很湍急,正是島上積存的雨水外泄的幾天,里面的小石子被沖刷的嘰里咕嚕亂響,听上去像是奔跑中的戰鼓,又好似對我們這幅過于謹慎的樣子嘲笑。
一口氣奔了四五十分鐘後,伊涼才停下腳步,兩手按在膝蓋上,彎腰喘著粗氣。珍妮牽著樸熙夏的手,在後面跟的也是上氣不接下氣。
「大家慢慢呼吸,不要站在空曠的地方,把後背貼在岩壁上,靠著谷腳沿海岸線走。」我倒不怎麼急喘,只是身體的血壓稍低,大腦有些昏沉。三個女人听了我的提示,又疲憊的挪動了幾步,靠到山谷跟下,這下島上和船上的視線,都不會再輕易看到我們了。
起伏的海浪,已經涌現在眼前,海沿上的積藻,曬的略微有些斑白,先前閃亮的光澤,此刻暗淡許多。烈日不知何時,已變成溫順的夕陽,揮灑出暗紅的光。傍晚前總會浮起的海風,將陣陣咸腥送進我們的口鼻。每個人因恐懼而快要窒息的心髒,此刻也像大海一樣,豁然開朗起來。
我蹲靠在岩壁腳下,利用一簇旁生的小矮樹做掩護,探出細長的槍管兒,搭在一截枝丫上,透過狙擊鏡,向遠處的大船觀望。
那里就像一座沉睡的城堡,看不到表面有任何活動的跡象。要是天黑下來之前,我們還不能登上大船,艙里捆綁手腳的女人們,可真的要絕望了。
伊娃和樸熙夏畢竟年紀較小,體力回復的很快。珍妮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走了十幾公里的林路,有些難過的吃不消。
「樸熙夏,你能還堅持嗎?扶著珍妮,她需要輕松一下。我們現在沿著海岸線走,迂回到藏橡皮筏的位置,就可以上到大船了。」我的話讓大家听了很開心。三個女人背靠著岩壁,相互抱摟著哭泣起來︰「我們出來了,真的出來了。」從帶她們上島,到現在以來,從來沒有過這樣悲喜交加的歡笑。
走在伊娃的身後,我才發現她瘦削了許多,兩個柔軟的肩頭,比先前硬了很多。一個女人,在牽掛心愛的男人時,最容易憔悴。
片刻整頓之後,大家排成一字形,繼續前進。我把樸熙夏插在尖兵的位置,由她端著沖鋒槍,在前面領跑,而我依然舉著狙擊步槍斷後。
灰青的岩壁,散發光照的余溫,使靠近它腳下的人,感到一種愜意的舒適。掛在我腰間的樸刀,在跑動時,不斷的晃蕩,磕踫到岩壁上。樸熙夏跑的很快,她模仿著伊娃剛才的樣子,搖晃著傻的可愛的腦袋,不住朝四周觀看,手里的機槍也跟著隨意亂擺。
現在沒了雜藤斜樹的阻擋,也不用再堤防植草下躲藏的蟲蛇,行進速度一下提高很多。綿長的海岸線上,每當我雙腳踩到柔軟的沙粒,內心就有說不出的幸福。每前進一百米,我就急速的回一下頭,向後甩狙擊鏡子,窺望有無食人鬼追來。
太陽完全變成了落山前的樣子,紅彤彤的余暉,橫射在巨大的岩壁上,將我們的身影拉的很長。「看到了,我們山洞後面的谷壁,就在前面。」樸熙夏像個表演舞蹈的小姑娘,踢踏著細長的小腿,朝目標跑的更起勁兒。她的急速奔跑,使得整個隊伍又把速度提高很多。
「哇,好大的船,你們快看,快看啊。」樸熙夏扭過她累的粉嘟嘟的小臉兒,高興的指著遠處的大船。那副手舞足蹈的模樣,頗像小孩子見了吹糖人的先生,跳著喊著要去買一只。
她這一高興,可把後面我們幾個嚇出一身冷汗,我急忙伸出兩只粗壯的胳膊,一把抓住珍妮,一把揪伊娃,把她倆向右側猛的一拽,趔趄了幾步。
「你的槍口,快轉過去。」我焦急的喊著。樸熙夏一時興奮過頭,竟忘記我的叮囑,把開著保險的槍口面向了我們。「嘿嘿,我忘記了。」這丫頭總以為槍這個東西,在手里就是根棍,對子彈走火後的殺傷性,認識上很淡薄。
「你比食人鬼還嚇人,槍真走了火,就是二十顆連射,把我們全放倒,你一個上船吧。」我有些惱火的瞪著她。她見我眼楮都紅了,知道自己犯不是小錯誤,就低下頭,不再嬉笑。
女人里,平時最慣著的就屬樸熙夏,因為她年紀最小,沒怎麼經世,闖些小禍也不怪她。可這種致命的問題,是馬虎不得的。再若嬌寵,以後非出大事不可。
珍妮平日沒見我這麼認真過一件事情,知道如此嚴厲批評樸熙夏無可厚非,可她還是不願意看樸熙夏傷心的樣子。「好了,她還是個孩子。」
「快走吧,一定要記住,槍口別對著自己人。」伊娃忙過去安慰樸熙夏。她其實也是從側面安慰我。這幾日,在死亡的邊緣線上奔走,我真是提心吊膽到了極限。有些事情,往往到了最後關頭,多由麻痹大意而導致悲劇。
不管什麼原因,我若死了或者再受重傷,大家活下去的希望,就像夜風中的蠟燭,隨時都要破滅。「你,你…」我很驚奇,樸熙夏大睜著圓眼,抬起胳膊指著我,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
樸熙夏這丫頭,雖然平時活潑膽小,可從沒頂撞我的傾向。這種反常,立刻使我意識到一種可怕的東西。我如同一只甩尾的蠍子,「唰」的扭身,搬起狙擊鏡往後看。
身上的寒毛像觸電般直立起來。「跑,跑,跑,跑,跑啊。」三個女人已經看到身後七百米的海岸上,正翻滾著黑呼呼的東西,向我們奔來。
「丟丟丟,快丟身上的槍械和包裹」我把狙擊步槍往地上一丟,抬起右腿,拔出軍靴里鋒利的匕首,一個箭步沖到伊娃近身,將她扯轉過去,又猛的向前推她一把,讓她快跑。
「樸熙夏,你還傻楞什麼?快丟槍械和包裹,往前面藏橡皮筏的地方跑。快。」我嘶吼著呆楞住的她。她這才回過神兒來,從脖子上摘下沖鋒槍,扔到沙灘上,拔腿往我說的方向跑去。
珍妮已經丟光了身上的附加品,臉色煞白的跑過來,我一把抓住她柔膩的胳膊,拽上她就瘋跑起來。
食人鬼群的出現,另我非常費解,這一路沿著溪流奔跑下來,並未見到大泥淖方向有何動靜。
唯獨一種可能,是它們知道這幾日有人出現在島上活動,然後白日里派出一只食人鬼,躲到高處觀察,一有動靜就立刻回族群報信。從時間上判斷,更是如此。
大船剛來的第一個晚上,就炮轟沼澤。這無疑驚動了生活平靜的食人鬼群,那黑衣老大帶隊去沼澤後面找寶箱,估計也是被躲在高處偵查的食人鬼看到,回去報了信,待到領著族群趕到時,這群匪徒正被鱷群追趕出來。
伊娃是第一個跑到谷頂崖下的,她左右四顧的看著,尋找附近我描述的那簇掩藏皮筏的植草。
我拉著珍妮一陣風似的趕到,直奔掩藏載體的地方。我忙瘋似的扒開蓋住小筏的斷草,將一個十平方米大的橡皮筏抽拽出來,爭分奪秒的彎腰往海水邊上托。雖然肩膀又傳來陣陣劇痛,可這會兒為了逃命,就是斷條腿,都顧不上疼。
三個女人驚慌失措的跟在我身後,想幫我一起扯拽橡皮筏,由于我的速度很快,她們剛一彎腰,伸出的雙手就抓空,然後緊趕幾步,再嘗試著幫上忙,還是抓空。
橡皮筏在我手里拖拽的速度非常快,像長繩上牽著的肉,引誘想吃到它的小動物。「快往海水里跑,站到淹沒膝蓋的地方,我自己托小船,你們別管。」話一喊完,女人們不再像被引誘的小動物,立刻直起腰身,往海藻上跑。
食人鬼群吱吱嘎嘎的尖叫聲,已經從不遠處出來,它們的毒箭在二三十米遠的地方就可以射中我們。我是親眼見過那種慘烈場景的人,這種恐懼對我來說,更加強烈。小筏猶如一個巨大的桔子皮,我拖拽的時候,力道過于狠猛,致使肩頭的布條上,又溢出血漬。
小皮筏確實有些重量,從岩壁下拖到海藻層的時候,沙子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剖痕。海藻對小筏的摩擦阻力,遠遠小于沙層,因為這種植物本身就很潮濕,表面分泌有黏黏的液體,活像一條條泡酵的蚯蚓。
越過堆積在海水沿線上三米多寬的藻類,小筏終于有了漂浮的跡象。幽暗的海水,在三個女人的膝頭晃動著,仿佛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無窮無盡的大海。
「都跳上來,快。」珍妮和伊娃立刻抬起濕漉漉的雙腿,一坐進了筏窩。樸熙夏像個插在潛水的木樁般僵硬,也跟著抬起腳,往晃動的小筏上踩。
這丫頭過于緊張,重心沒有控穩,「噗通」一聲栽倒了。這下可要了命,食人鬼群已經逼近到百米的地方。跑在最前面的幾只食人鬼停下來,翻看著我們剛才丟下的包裹,後面兩百多只依然像瘋狗一樣,瞪著我們奔來。
它們的移動速度之所以快的驚人,就在于那種特殊的奔跑方式。這些小野人,並不拘泥于人類的奔跑模式,由于長期在雨林中生活,已經進化出很好的彈跳能力。那種跳躍式的奔跑,令人望而生畏。
樸熙夏整個身子後仰,躺進海水中,嗆得站不起來。我猛的躥跳過去,一手抓她的脖子,一手攬住她兩腿,將她「嘩啦」一
下子從海水中撈出。她拼命扭打著,亂抓的縴細手指上,指甲劃到我的臉頰,生疼的要命。
我像土匪搶了新娘後,往床上拋一樣,把樸熙夏丟進皮筏中間,肩頭又傳到心窩一陣劇痛。「咳咳咳,咳咳咳」樸熙夏被海水嗆的很厲害,蜷縮在伊娃和珍妮的大腿上,眼楮都睜不開。
這會兒可管不了那麼多,我調動背部和雙臂上的肌肉,雙腳後蹬水下的泥沙,像推一輛拋錨的汽車一樣,使足了勁兒把皮筏往深海中趕。
右翼海岸線上的雜聲,越來越清晰,我根本來不及看,生怕耽誤半秒。「吱吱嘎,吱吱嘎,咻咻嘎」亂七八糟的怪叫,沸騰著向我雙耳逼近。剛才看它們的時候,就見蹦跑最快的幾只,用那長滿白毛的短小胳膊,舉起了長長的木弓,準備在靠近我們的第一時間里,射出致命的毒箭。
我像一頭被點燃尾巴的大水牛,玩了命的只顧往淺水里跑。樸熙夏還在咳嗽著,伊娃攥起粉拳急切的捶拍她背後。「你快上來。」珍妮見海水已經淹沒到我前胸,就伸出胳膊,要拉我上去。她的袖子濕透,水柱不斷傾瀉下來。
樸熙夏現在總算緩過氣來,不再咳嗽,可卻賴喊著哭起來。我用盡雙臂上最後一絲力氣,將小筏猛的向更深的海面一推,自己隨後像海豚一樣,也跟浮游起來。
「別管樸熙夏,你倆分左右劃水,快。」海水又一次浸入我受傷的肩膀,泛起陣陣鑽心的劇痛。為了讓小筏向深海劃游的更快,我充當起人肉螺旋槳。兩只粗糙厚實的大手,死死把住筏尾,再利用自己的雙腳,撲稜著水花,加速小船的運行。
兩個女人被我喊的又驚又怕,也是不夠一切的用嬌柔的胳膊做漿劃水。這個時候兒,哪怕有一只蒼蠅,敢逆行頂撞在推進的小筏上,我都會詛咒它。
听著身後食人鬼群噪亂的尖叫,能感覺出,它們已經堆積在離我最近的海岸上了。忽然,一根類似于長釘的木質小箭,竄落到我左肩的半米位置。
我用眼角隔著亂濺的水花,一下辨別出這就是瞬間致命的毒箭,心里咯 一下,感覺像被人一把扯去滾燙的心髒,塞進裝滿冰塊兒的木筐里。
現在我的位置,距離海岸該有三四十米遠,不知哪個不怕拉斷胳膊的小畜生,這麼狠毒,非要置我于死地。
它們雖然矮小,可仍能越過海藻,下到齊脖深的海水里,朝我射箭。那就相當于我們之間的距離又縮短四五米。我真恨不得抄起一挺機槍,射爛它們丑惡的腦袋。
最渺小的東西,往往是克制龐然大物的天敵。事態進展到這步天地,假如被這根小小的木箭,像蚊蟲那樣叮到一下,恐怕必將尸沉大海,葬身魚月復。
射落在我肩旁附近的小木箭,應該是攻擊最遠的一枚。伊娃和珍妮的手臂,象兩個剛剛發動的螺旋槳一樣加速了逃離的速度,橡皮筏直直朝著海盜船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