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年前的某晚,陸冬語一定牽著佟沁月的手走在巷子里,明月遠遠,清輝映下,巷子里滿是起伏的月光,佟沁月矜嬌地沉湎在幸福里,她不時對著陸冬語盈盈笑靨,陸冬語濃墨的眸子不時在她臉上飄移,一定會有這樣的橋段,只是……
只是陸冬語是個騙子,欺騙了佟沁月的一生!莫然不願接受這樣的陸冬語。
雨點冷不丁地落在眼楮里,莫然抬起頭,春事都消歇了,細雨怎麼都不曾消停。
「婆婆,下雨了,我們快跑!」莫然拉住佟沁月的手,一起朝前。
佟沁月紅妝擺動,五十六年前她也是這樣著上一身紅妝,這城早就變了模樣,巷陌里的她也已是雞皮鶴發,可是在時光的雕刻下,她居然依舊幸福的無可比擬!她沒有體會到現實的酷冷?陸冬語給她最狠心的傷害,她對陸冬語沒有怨懟?
莫然不明白,「婆婆,五十六年了你對陸冬語的愛沒有被時光銹蝕掉一點點?」
佟沁月被莫然突如的問話問住,她放慢腳步,愛他讓她恣意不顧地離開上海,愛他讓她不再是這個小城的過客,愛他讓她沒有見上徐嬤嬤最後一面,愛他讓她失去了親人……
盡管當年的佟家命案沒有查出真凶,可是命案發生時蘇錦在場,佟沁月停下,抬眉,目光鎖住眼前的老房子。
那天,所有的場景都是雜亂的,熊熊燃燒的大火邊,蘇錦對著他冷笑;蘇錦當著她的面把親手做的繡花鞋扔到火海里;蘇錦胸前別著的葉子形胸針上碎碎的鑽刺目,要把她的眼刺傷;蘇錦的眼楮里有憤懣、有妒忌還有仇恨;蘇錦拉住陸冬語的手一起消失……
那天,她的腿被砸傷,她托著重重的身子,一直爬著叫著陸冬語的名字……
那天,是她和陸冬語成親的好日子,在那天的前一天,蘇錦還說要做她的伴娘,那天的那天,怎麼忽然就天翻地覆?突然再觸模不到陸冬語。
沉寂的巷子靜穆,靜到剛才的雨點不忍落下來,絲絲地浮在空中,佟沁月伸出手,使勁地延伸,那天的她多麼希望陸冬語能停下腳步,回來握住她的手,掌心對著掌心,不分離。
佟沁月收回僵硬的手,眼底里一片灰燼,恍然間五十六年竟全給了陸冬語。
或許,從決定跟他私奔的那一天起,不,是從握緊船票的那一刻起,就願意去有他在的任何地方,只是他不在她亦沒有離去,這里氤氳著他的氣息,多少年多少年遺忘不了,想起,還是牽肝扯肺地愛著,無法泯滅。
她對著老房子,嬌柔溫順地喃喃道︰「我是愛著冬語的,冬語亦是愛著我的……」
***
莫然久坐凝神,沒有開燈,黑魆魆的。
她心緒不寧,樁樁事情想遍,迷蒙的霧靄一層層散去,事情的真相眼看清晰,只是理來理去所有的事情都跟女乃女乃有關。當年女乃女乃和陸冬語一起消失,他們去了哪里?為什麼佟家命案發生時女乃女乃在上海,陸冬語又在哪里?女乃女乃和陸冬語大概日子過不下去了,再度來到上海要賞錢?陸冬語這麼些年到底去了哪里?
須臾間,莫然虛月兌和恐慌。
再想下去,唯一知道且清楚陸冬語去向的只有女乃女乃,莫然陷入茫然若失的怔忡……
她模著黑找到杯子,猛喝了幾口水,又吞服下一粒藥片,愛一個人,願意去有他在的任何地方,婆婆,你知不知道,只有深愛過一個人,才知道自此以後都無法純粹地活下去。
每每想到過往情事,每每想起女乃女乃最舌毒的情蠱,總是瘋狂地難受,總是整夜地失眠,現在好了,可以安穩地睡上一覺。
莫然平躺在床上,閉上眼楮,嘀嗒嘀嗒的聲音直抵達某根神經,想哭,她又模著黑把手表放到外面的天井靠椅上,這樣情感不會再脆弱。
不知躺了多長時間,神志還是清楚,有什麼東西被遺忘了,遭災落難樣地不安,莫然又起身,手表握到掌心里才踏實。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莫然,帶你去個地方。」蕭悅寒失蹤了好長時間,某天出現在小公園,柔藍深湛的陽光下彼此一派純真,莫然早已急不可待。
漫步跟著蕭悅寒前行,蕭悅寒牽起她的手,在嘈雜的人群中兩人風輕雲淡地相對而視,莫然很快抽回手,她莫名地緊張和不適。
蕭悅寒看著羞澀的莫然,她如同生娟和原木那樣保持著自然清新的本色,他微微一笑。
「是找到工作了嗎?」莫然急切地問,「一定是。」
蕭悅寒微笑不語。
懷疑是不是走錯了,眼前分明是一座高級公寓,莫然駐足,遲遲沒有邁步,蕭悅寒點點頭,呵呵地笑著。
莫然曾跟蕭悅寒說過,她第一次來到上海時,看到高樓大廈,便很想站在那麼高的地方鳥瞰這個城市,所以他便帶她來這坐公寓的頂部觀看這個城市,一定是這樣,莫然裝做不知道。
「莫然,閉上眼楮。」在電梯里,蕭悅寒命令,他的眸光灼灼,即便是命令也讓莫然感受到他的寵膩。
莫然乖乖地閉上眼楮,蕭悅寒又拉起莫然的手,莫然沒有抽回,因為蕭悅寒握得緊緊
的,一睜開眼楮,一定有一縷陽光,一定有風在耳邊吹過,一定被包圍在蕭悅寒深邃靜謐的楮楮里。
莫然貪戀蕭悅寒的眼楮,他看她時,從不是一瞥,從不是斜睨,如兩泓月光傾注,滿眼滿眼里全心全意地愛。
于是莫然微揚起臉,任憑蕭悅寒把她帶到何處,有他在的任何地方,都樂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