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虔誠地望著他,小女人樣的深情,眼楮總是停駐在他的身上安靜的棲息。
陽光縷縷,透過天井直射進來,屋子一下子亮堂了許多,光線逆射在陸冬語的半面臉膛上,輪廓線條清晰,下巴形成很美的一個弧度,她不能把持,不能自己地看了又看。
***
陸冬語把佟沁月拉到一邊,嚴肅地對她道︰「你不要對這里所有的男人都笑,這些男人都是做小生意,跑小買賣的營生,雜得很。」
佟沁月點點頭,住進巷子里三天了,陸冬語每天都會對她重復說上一遍,好象她隨時就會被人拐騙走。
三天來,和蘇錦住一間屋,陸冬語單獨住上一間屋,蘇錦慢慢進了食,卻還瘦得不行,黑黑的眼楮無神虛空。佟沁月沒讓蘇錦下地,她大把地花錢,恨不能把鎮上所有好吃的東西買來給她,讓她恢復以前豐腴飽滿的樣子。
「還有,買東西哪有你這樣的買法?盡挑貴的買不說還總買這麼多,吃不完放上幾天就要倒掉!」
佟沁月正想窺視陸冬語肅然的表情到底是何意,他又開始說她花錢。「我就是想讓蘇錦身子快點好!」她急著道。
她覺得委屈,他不該用這樣的語氣說她的,他好好說她會听的,于是她賭氣樣,背對著他,眼楮張望著天井,天井之上的那方天此時正藍藍,可她想哭。
他望著她頭上的簪子,腳心發涼。
「佟家大小姐,這里沒有電影院,沒有法國餐,沒有下人,待不住了隨時回上海!」陸冬語的聲音不大,卻似一道道鞭子抽在佟沁月身上。
她討厭他叫她佟家大小姐,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是放下自己的身架,在上海時她生怕父親變卦,被愛沖昏的她,過于簡單和過于發熱,想都沒想,提前籌謀買下了三張船票,她不給自己留後路,她堅信陸冬語的愛會為她築起一道壁壘,擋風安寧。可他居然讓她回上海,她揪心地想哭,她欲言才發現委屈抵住喉底,根本說不出一句話,淚珠兒一串串無聲地往下流。
她跑了出去,在長長的巷子里失聲哭泣,出了巷子,才發現自己很狼狽,無處可去,無路可退。廣袤無垠的藍天下,她靜靜地立在拐角處,如站在雲端的空茫,她想著他和她芬芳的過往,黏膩的愛只消想起,就甜蜜地難以融化,他不會棄她不顧,他會出來追她的,一定會,她等著。
等候果然是比一道道鞭痕更難以承受的痛苦,如焚似火。
良久之後,她不時轉身,總沒看到他的身影,她耷著頭,垂下眼瞼,身子靠在白牆上,一動不動,心開始酸澀,從來沒有過的酸澀,接著是慘痛,最後雜草叢生。她想死死地揪住什麼,拼卻渾身的力氣,卻什麼也揪不住。
「沁月。」
她抬起頭,一雙眼楮正在看著她,眼楮里有懊惱,有懺悔,有愧疚,甚至還有一絲卑污。她只看到他的一瞬間,停止無休止冒出來的感喟,所有悲憫的痛苦全部消失,不再慘痛,「冬語。」
陸冬語的雙臂撐住了牆,似一道壁壘,把她牢牢地鎖在里面,她渾然不覺他什麼時候站在她面前,她無須在說什麼,他的眼楮給了她想要的答案。
「冬——語——!」她又叫了一聲,埋在他懷里,哽咽,她不再是細弱的稻草搖搖擺擺,他是在意她的,一直都是。
「是我不好。」陸冬語的聲音很溫柔。
「是我太任性。」佟沁月睜著濕潤的眼楮,掠過他的臉孔,她感愛到他的愛,她醺醉,總是很容易就著了他的道。
隆隆,隆隆,隆隆。
敲鑼打鼓聲傳來。
「走,帶你去瞧瞧,一會兒可熱鬧了。」
陸冬語抓住佟沁月的手,佟沁月抽出,反握住他的手,陸冬語反轉,掌心對著掌心,緊緊地,相互摩擦,再不分開。
他們十指緊扣,她跟著他,跑著擠進黑壓壓的人群,陸冬語在盛氣騰騰的後生們中開了一個道,佟沁月的瞳仁閃過火花樣的光芒,溫和的陽光在眼前飛濺,空氣驀然之間歡快亢奮起來。
他的軀體鋪展成一張大幕,包裹著她,誰也踫撞不到她,她氤氳在他的氣息中。「沁月,一會兒有鐘馗,嘴里還會噴狼牙焰火呢!」
「真的?」佟沁月問,她的笑容揚起。
陸冬語的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身子緊貼著她,她如此鮮明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她和他意愜情和。
「這是有錢人家跳鐘馗除煞,來了,來了。」陸冬語用手指著。
只見鐘馗外罩紫紅袍隨著節奏走來,一步一趨,人多的地方適時地停下來表演,和小鬼們周/旋,很生動地展現,較量中鐘馗果然口噴狼牙焰火,引得眾人高呼一片,鑼鼓聲直呼呼作響,聲如雷霆。
陸冬語和佟沁月也隨舞而興,不時嬉笑著小鬼畏縮的夸張表演,她不經意回頭正撞上他的眼楮,他在看著她,她的心怦然跳動。
「沁月,你笑起來真好看!」
***
「蘇錦,出什麼事了?」
蘇錦坐在門檻上,外面圍著三兩個人,蘇錦臉上籠罩著一片冷霧,「我出去解手……進了
賊……」
「賊?」
陸冬語和佟沁月沒想到,佟沁月慌里慌張地沖進屋子里,一地凌亂,她從上海帶來的錢物不知有沒有遭劫?她翻了個遍,全沒了,所有的東西全沒了,包括一直要送給蘇錦的葉子形的胸針,還曾對蘇錦說過,哪天她出嫁了便送給她,看來,是沒機會送給她了。
糟了,糟透了。
「去報案吧,冬語。」佟沁月想了想道。
「這不是上海,沒錢打理上面,報案也是白搭,更何況誰會信你有這麼多的錢物!」陸冬語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