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兒反射性地爬了起來,齜牙咧嘴道︰「沒事。」忍著痛,風火雷霆地跑了。
二人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一種怪異的氣息在他們之間盤旋,說不清又道不明,各懷心思。直到許久之後秦頌才回過神,問道︰「二弟有事?」
秦祭自顧坐下,沉吟道︰「大嫂的身份有眉目了,她恐怕是莫家大小姐。」
「可有依據?」
「沒有,但也差不了多遠。」
秦頌垂下眼瞼,斟酌了許久才道︰「二弟,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追查莫家,只是,我不管你的計劃是什麼,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要傷她,可好?」
秦祭微微揚起嘴角,譏削道︰「不要傷她?恐怕只要她說一句話,宣寅王朝也得變天了。」
秦頌抬起頭,眼神冰冷,「不準傷她。」他的聲音很輕,輕得仿佛連風都能輕易地吹散。但他的神情卻是駭人的,深冷得如同冰山雪地里久久不能融化的寒冰。那種冷酷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深入靈魂,甚至帶著嗜血的殘暴。
似乎震懾于他的那抹氣勢,雙方對望,都想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些什麼。氣氛頓時詭異莫名,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已停止了運轉,就連地上的螞蟻似乎都已感覺到了殺氣,立馬改變了行程。
「莫非大哥動心了?」
就那麼一瞬,秦頌的表情在瞬間就恢復了平靜,仿佛先前的冷酷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抬起頭,笑了,那抹笑容驚心動魄,能撫平每個人心中的傷痛,能修復曾經的舊傷口,使其不再裂傷,能讓所有的傷害都融化在那抹笑容里,轉瞬即逝。
隆冬來了,可這里依舊是春天,是她點燃了清秋閣里的春天;是她用激烈的言語把枯萎的生命再次喚醒,發芽,生長,不再對世間無欲無求;是她用熱烈的宣言把他僅有的熱情撩撥了出來,是她,她說秦頌,我要愛上你,我要懂你,要讀懂你。帶著淚,她說出了心中的決然,面對這樣熱烈真摯的女子,他又怎能不動情?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秦祭自討沒趣,起身離去了。
秦頌的樣子似乎很疲倦,但嘴角的微笑明顯地標志著他的心情很好,非常好。連他都不禁奇怪,他到底喜歡她什麼呢?不拘大雅?還是痞氣機靈?可轉瞬,他就促狹道︰「少夫人,您的茶呢?」
夏茉兒從角落里爬了出來,嘿嘿干笑兩聲,似乎還沉浸在剛才他的笑容里難以自拔。
「你似乎特別喜歡往角落縫里擠。」
這話的弦外之音她已听出,無非說她喜歡偷听。不過她的臉皮素來比城牆還厚,死皮賴臉地跑過去纏他,諂媚討好道︰「我的活祖宗 ,你能不能再笑一個?剛才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秦頌的臉一黑,死活都不肯再笑了。
自此以後,她發現他變了,變得更容易欺負了。她說一,他點頭;她說你是混蛋,他微笑;她做出要揍他的樣子,他還是笑,只不過眼神里多了幾分化不開的溫柔。
他說你舍不得。
他還真說對了,她還真的舍不得,他是她的夫君,此生願意傾盡一切去疼惜的男子,又怎舍得欺負他?
可有些人素來口是心非,在書房時又惡作劇地把他的臉扭捏成了怪相。要命的是這一動作被端藥進來的小春看到了,居然道︰「哎呀,大少爺好丑!」說完這話就跑了。
秦頌居然沒有生氣,只道︰「你看你養的丫頭都成什麼德行了。」
夏茉兒干笑兩聲,狡辯道︰「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秦頌失笑,她暗自竊喜,動了小心思,索性把她的來由老老實實地交待得一清二楚。他安靜傾听,一來得意的是他略施手段就把她的底細套出來了,二來擔憂的是她的真實身份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
「你醒來時是在莫府出現的?」
「據說莫府被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你認為我會是莫家大小姐?再說了,若我是莫家人,又豈有機會活著?更何況我失憶後所記得的姓氏為何又姓夏?」
她死口咬準她叫夏茉兒,因為這樣才能不牽扯到莫家。她說的話不無道理,故秦頌的神色才會如此凝重,她又繼續問︰「秦祭為何要查黑玉鐲子?他何要追查莫府的事?那莫宅為何被滅門?誰滅的?」
秦頌無奈道︰「這些事我並不清楚。」
夏茉兒不信,把她的疑問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秦祭追查莫府定有他的目的,而這個莫府想必又跟黑玉鐲子有關。如今莫府的人全死了,但要命的是我卻戴著黑玉鐲子,本來我就來歷不明,所以秦祭才會追查我。」話鋒一轉,「這黑玉鐲子會不會隱藏了什麼秘密?秦祭到底又是何人?他為何要追查這些?」
她扭頭盯著他,他應該有所解釋才是,但他的神情木然,仿佛又神游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她微怒道︰「秦頌!」
秦頌歪著頭,裝傻道︰「二弟不就是秦府的二少爺?」他看她的眼神帶著戲謔,她暗自一惱,「听他們說爹對他客氣得很,哪有父親對兒子客氣的?」
秦頌不以為然道︰「那你覺得老頭子對我的態度如何?」
這話堵得她啞口無言,他又道︰「茉兒,秦府里有很多事都是說不清楚的,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明白嗎?」他的眼神認真而溫柔,神情卻霸道得緊,甚至有些嚴厲。
「是,夫君教訓得是,小女子緊記。」
秦頌無奈地笑了笑,不願再多說其他。不過和他說清楚後她的心情也愉悅得多,因為他包容她,包容她的一切。他不計較,不管她是誰,不管她的來歷,也不管她的身份。他愛的是他現在的妻,說要愛他,懂他的妻。
這樣的男子,叫她怎能不愛?
秦府的家規頗多,每過小段時間秦老爺就會要求所有人都到他的布衣小築聚聚。秦頌本想推月兌,卻被夏茉兒阻止了下來,正色道︰「所有人都去了,若我們不去恐怕會被說閑話。」
「他們說他們的,你又何苦計較這些?」
「畢竟人言可畏,況且你已娶妻,若還像以前那樣疏離他們,恐怕母親也會怪罪于我。」
見她這般固執,他只得作罷。
布衣小築的設計格局略顯沉悶莊重。一進屋,撲面而來的是一種古怪的威嚴氣勢,就如同秦老爺那樣,他以前曾是當朝宰相,那種氣勢直到今天仍然健在。
現下布衣小築甚是熱鬧,夏茉兒有些緊張,對于這種場面還不大習慣,不由得小聲嘀咕道︰「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秦頌幸災樂禍道︰「活該。」
夏茉兒掐了他一把,正要開口,就見秦老爺來了,顯然有話要說,她識趣道︰「我先出去會兒。」
也在這時,秦殃似乎在問︰「咦,二哥怎沒來?」
不知是誰答道︰「二少爺等會兒就到。」
在外院跟三夫人和四夫人寒暄了幾句夏茉兒才找理由躲清靜去了,她生性內斂,還是不太習慣這種喧囂。許是呼吸到新鮮空氣,心情頓時舒暢下來,開始肆無忌憚地欣賞這里的美景。
別致的樓閣,姿態各異的假山,碧綠的湖水……景是美麗的,人也俊俏,但俊俏的人卻不是美景,反而是危險物。
一見到秦祭她就準備開溜,但她顯然遲了一步,因為他像鬼魅似的飄到了她的面前,似笑非笑問︰「大嫂怎會在這兒?」
夏茉兒干咳兩聲,敷衍道︰「出來透透氣。」
「我剛巧路過這里,不過大嫂出生在大戶人家,似乎還不太習慣這種喧囂。」
秦祭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她分明就覺得他不懷好意,仿佛還挖了一個大坑等著她跳下去。她也不是盞省油的燈,鎮定道︰「院兒里人多,出來透透氣罷了,若小叔沒有其他事,我這就回了。」說完三步並作兩步開溜。
「大嫂這是怕我麼?」
聲音冷冽,似要穿透過她的五髒六腑。夏茉兒不自在地頓住,只覺得身後的人向她靠近,再靠近,一股危險的氣息逼迫她,令她不得不轉過身與他對視,假笑道︰「怎麼會?」
秦祭盯著她,每當他走出一步,她就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向她襲來。他每走一步,她就後退一步,直到她的背脊抵到了冰冷的牆上,不禁暗呼,無路可逃!
空氣中飄忽著古怪,一種說不出的暗昧在兩人中間環繞。
雙方的距離太近,令她有些驚恐。她努力拉回混亂的思緒,硬著頭皮打破了那種古怪的氛圍,「小叔有事?」
秦祭玩味兒地笑了,從懷中模出了一對耳環,不錯,是對耳環,但那對耳環卻像一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早該想到的,那耳環就是當初她從莫宅里爬出來典當的唯一物件。他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很輕,輕得宛如呢喃,「這東西可是你的?」
「不是。」
「真不是?」
夏茉兒咬了咬唇,嘴硬道︰「不是。」心下不禁哀嘆,若他再這樣逼下去她恐怕會抱大腿求饒了。
似已看出她在想些什麼,他揚起唇角,捏住她的下巴,蠱惑道︰「如果我把如意齋的老板叫來呢?」
夏茉兒一驚,兩腿直哆嗦,卻仍舊嘴硬道︰「不是我的。」
秦祭的眼底飄過了一抹異樣,緩緩向她靠了過去,很近,近得能從他的眼里清晰地看到她驚恐的神情。
空氣仿佛已被凝結。他的呼吸平穩,溫熱的氣息在她的臉上纏繞,擾得她心悸,只覺得心跳得 響,快要招架不住了。
雙方對峙,他既不說話也沒打算放人,就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夏茉兒的背脊上爬滿了冷汗,明明心虛得要命,卻死鴨子嘴硬道︰「我知道你懷疑我的身份,但我確實是蘇香憐。」
「可我在綿城見過你。」頓了頓,又故意提醒道,「據我所知,蘇家小姐足不出戶,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又怎會一個人在綿城逛夜市?」
夏茉兒的心底一咯 ,不知道該如何替自己辯解。
秦祭面無表情,雙手抱胸等著她給答案。她絞盡腦汁找借口打發他,最後居然使了招殺手 ,一本正經說︰「我要尿尿。」
秦祭怔住,面色隱隱泛青,萬萬沒料到她居然會找這種爛借口,要命的是對象還是男人。她好意思說出口,他都不好意思听了,只得鐵青著臉讓路,總不能逼她尿褲子。
夏茉兒昂首挺胸地走了,他又氣又好笑,似乎這才發現這女人有趣得很,不但狡猾,還臉皮厚。
回到正廳後,秦頌還在和秦老爺談話,夏茉兒心不在焉地與三夫人閑聊了幾句。沒過多久秦頌出來了,疲乏道︰「我們回去吧。」
她點了點頭,給秦老爺打了聲招呼。一道清冷曖昧的目光射了過來,她的背脊一僵,當機立斷溜人,並告誡自己,得少與秦祭踫面才是,這人邪門得很,招惹他定然沒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