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袁氏來清秋閣。夏茉兒心知她不好應付,風火雷霆地去找秦頌擋駕。婉兒說他最忌諱的是別人進他的書房,但她卻不顧了,旋風似的沖了進去。
興許被她的粗魯驚嚇著了,秦頌神情一冷,滿面晦暗之色。她直愣愣地盯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意識到自己神情有異,他的表情很快就柔和下來,就那麼一瞬,她以為是錯覺。
「有事?」
夏茉兒呆了呆,舌頭不大利索,「娘來了,你出去看看。」
秦頌微微蹙眉,不耐煩道︰「你打發她去。」
夏茉兒瞪了他一眼,不滿道︰「你明知她難纏,要我如何應付?」
秦頌沉默,她露出一副討好相,他看了一眼書籍,心不甘情不願道︰「你推我出去。」又叮囑道,「記得把門鎖上。」
客廳上,小春伺候袁氏飲茶,夏茉兒推著秦頌來到客廳,給她行禮。袁氏放下茶杯,細細打量秦頌一番,挑剔道︰「怎麼才幾天就瘦了一圈?」
夏茉兒愣住,她這是什麼語氣?不動聲色道︰「娘多慮了,夫君說這幾日的胃口可好些了呢。」
「是嗎?頌兒,你媳婦可把你伺候得周到?」袁氏半信半疑問。
夏茉兒暗中掐了一把他,以示警告,秦頌淡淡道︰「母親多慮了,孩兒的身體並無大礙。」
袁氏干笑一聲,「為娘的就怕自己的孩兒吃虧,媳婦你是明白人。」
「娘放心便是,媳婦定會把夫君伺候得妥妥當當。」
秦頌插話道︰「若母親沒有其他事就請回吧,我有事要跟茉兒說。」
袁氏掃了她一眼,叮囑道︰「頌兒可得注意多休息。」
秦頌偏過頭懶得搭理,她被晾在一邊有些尷尬,沒說幾句便走了。待她走後,他抬手示意丫頭們退下,顯然是為書房的事。
一片詭異的寂靜,秦頌不說話,只盯著夏茉兒看,看得她莫名發悚,「你有話就直說,若再盯下去我的臉上恐怕會長個大窟窿。」
「你既然進了清秋閣,就該懂我的脾氣。」
「夫君教訓得是。」
秦頌眼微眯,面色陰晴不定。他不出聲,她也不說話,雙方對峙。良久,他竟笑了,猶如春風拂過垂柳般輕柔,卻帶著狡黠的試探,「你果真是蘇香憐?」說著又勾食指命令道,「你過來。」
夏茉兒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按他的意思與他平視,他捏住她的下巴,目中帶著醉人的迷惑,「據說蘇家大小姐的家教好得很呢,我怎麼越看越不像?」
夏茉兒甩開他的手,討好道︰「此一時不如彼一時。」
秦頌笑了,唇角微微上揚。她全身戒備,絕對沒料到他的手腳如此之快,就那麼一瞬,他一手把她攬進了懷里。她想掙扎,卻怕傷到他,只得故作鎮定道︰「大少爺您消消氣兒,若摔著了我可不好跟夫人交待。」
秦頌懶得理她,她僵坐在他的懷里動也不是,不動更不是。要命的是他竟把頭埋入她的頸項,深深地吸了口氣,喃喃道︰「好香。」說著居然親密地咬她的耳朵。
夏茉兒渾身一顫,心里像被螞蟻爬過似的一陣酥癢,不由得舌頭打結道︰「你,你可別亂來。」
溫熱的氣息故意挑/逗她敏感的神經,秦頌曖昧道︰「亂來?什麼叫做亂來?」他的聲音低沉魅惑,似故意引誘她,她硬著頭皮道,「你若不想摔跤,最好別動。」
「你敢!」
夏茉兒一驚,怕他有下一步動作,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奮力掙月兌他的束縛。突如其來的力道令秦頌重心不穩,摔了一跤,倒霉的是她成了墊背的。她慘叫一聲,嘗到了一絲腥甜,舌頭被咬破了。
秦頌見她摔得不輕,趕緊叫丫頭們進來。當那幫丫頭推開門時都愣住了,他怒道︰「還站著做甚?」
之後幾天夏茉兒天天喝粥,吃不得熱食,還光流清口水。嘗到了苦頭後人也老實多了,只不過心底實在咽不下這口窩囊氣,寄人籬下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許是秦頌平時的放縱滋長了她的氣焰,好了傷疤忘了疼,居然厚臉皮同他討價還價,「秦頌,咱倆井水不犯河水,得達成一個協議。」
秦頌狐疑問︰「什麼協議?」轉瞬輕微咳嗽兩聲,眉頭舒展開來,「這是哪兒?」
夏茉兒理所當然道︰「清秋閣。」
秦頌歪著頭,笑了,帶著說不出的狡黠,「這好像是我的地盤。」
夏茉兒蠻橫無理道︰「那又如何?」說著揚拳頭威脅他,「你若不同意,那以後的日子恐怕就不大好過了。」
她露出一副蟑螂式的陰險惡毒,十足的悍婦模樣,怎知他用比她還要陰險惡毒的嘴臉說︰「少夫人,若您的夫君早死,恐怕當寡婦也不大好過呢。」
這話噎得她無語,又采取激將法,歹毒道︰「爺兒您說得是,可是若您的夫人給您戴頂綠帽子呢?」
她的手指在他的手心畫圈,暗中觀察他的神色。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曖昧道︰「你有這個膽兒?若不然我只稍微踫你一下反應卻如驚弓之鳥,這作何解釋?」
這話把她的臉羞紅了,被說中心事很是懊惱,粗魯地抽回手夾著尾巴跑了。秦頌調侃道︰「夫人為何急著離去?」
夏茉兒惱火道︰「去找綠帽子!」
秦頌失笑,清雋的臉龐上綻放出一抹脆弱卻愉悅的笑靨,令人心悸遐想。他忽然發現他的生活似乎在變化了,連心情都開始波動起來,忽高忽低。可轉瞬,剛才的愉悅僵在臉龐上,最後只剩下了一片淺淺的恬淡,有些清郁無奈,還夾帶著說不出的糾結卑微。
踫了回釘子後,夏茉兒又安分了一段日子。侯門大戶的生活雖不愁吃穿,卻極其乏味,府里的家規甚嚴,她又少出清秋閣,除了跟幾個丫頭亂侃打發時間外,剩下的樂趣便是拿秦頌來消遣了。
這天上午她在後院呆了半天都沒見到秦頌,小凝說小春伺候著去了綠坪,她閑來無事,干脆跑去綠坪找人。見小春在遠處站著,便走上前叫她回去她來伺候,小春機靈地退下了。
秦頌望著那片翠綠發怔,渾身似乎都放松下來,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夏茉兒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也不知怎麼的,他的背影竟令她有些難過。
「錚」地一聲,一抹琴音驚醒了她。秦頌的指尖動了動,悠揚的琴聲響起。那一刻,她听到的琴音是這樣的。
秦頌,小心地把那抹惆悵包藏埋葬,忘記,而久時,它們化膿潰爛,舊傷口再次裂傷。秦頌,這是你麼,卑微而自閉?
秦頌,面無表情,眼里總掩藏著一抹深沉,而淡漠,時常把它們掩蓋,仿佛這世上的任何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秦頌,這是你麼?因為生命的期限,與其索求,還不如無所求?
轉瞬,琴音驟然斷裂,一陣劇烈的咳嗽,夏茉兒迅速沖了上去。秦頌的指尖被劃破了一條血口,琴弦斷了,古琴上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她趕緊掏手帕想替他擦淨嘴角的血絲,卻被他一手推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咳嗽得更厲害,身子懦弱地蜷縮成了一團,袖口已被鮮血染紅。
血,好多的血。
一股難言而欲的悲痛 住了她的咽喉,似要窒息般隱痛。那一刻,她只想把他擁進懷里,用溫柔來撫平他的傷痛,用她的雙手來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用她的倔強來告訴他,明天會有希望,求生的希望!
她忽然爬起來抱住他,把臉貼到他的臉上,嘶聲道︰「秦頌,從現在開始,我要讓自己愛上你,我要懂你,我要讀懂你!」她的聲音顫抖,堅決而斷然,那是她發自內心深處的吶喊,他是她的丈夫,他值得她愛戀,值得她為他瘋狂。
秦頌的心口一緊,冷然道︰「你走吧。」
夏茉兒死死地抱住他,固執道︰「我不!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一個人,不再是一個人,你有我,你的妻,唯一守著你的妻!」
天地間,一片寂靜。
琴,滑落到了地上,無聲無息。
秦頌沉默,心底仿佛被她劃破了一道傷口,疼痛,卻無可奈何。他黯淡地笑了,帶著譏削嘲弄,「你走吧。」
他的聲音平淡,似黑暗中孤獨寂寞的影子,獨自承受著生命中的不公與苛求,卻又倔強地不願吭聲。那抹小心卑微刺傷了她,激動道︰「不,我不,我們是夫妻,無論如何我都應關心你,疼惜你,愛護你,守著你。」
秦頌的眼底滑過了一絲心狠,決絕道︰「可我沒有明天,我不能給你帶來任何期望。」
「我不要明天,我只要現在,你听著,我只要現在,只要現在就夠了!」
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張了張嘴,啞失無言。沉寂了許久,才喃喃道︰「你是不會明白的。」說著疲憊地推開了她,沙啞道,「你還年輕,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我……不想在死時感到害怕,不想對這個世上有任何牽掛,我怕,怕我會不舍,更怕我會對死亡感到恐懼,你可明白?」
「可我是你的妻,唯一的妻。」
「傻茉兒,你又可知,有時候抓住幸福比承受痛苦更需要勇氣麼?」他望著她,眼底的屈服猶如銳刺般扎入她的心里,令她莫名產生了恨意,恨他的寡淡涼薄,更恨他的心清如水。
一腔熱血被他的一瓢冷水潑了下來,冷得透心涼。方才她一定瘋了,舍去女子應有的矜持求愛,結果人家不領情。
樹要皮,人要面。恢復冷靜後,她面無表情地走了,他吐血與她何干?吐死了更好!
秦頌呆呆地望著她走遠的背影,喉結上下動了動,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從未遇到過這般熱烈的女子,一把火燒上來差點把他給烤糊了,不過看她走了,多少還是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