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天秦頌都沒有任何反應,夏茉兒不顧眾人的勸阻非要守著他。他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應該是她,他的妻,摯愛他的妻。
小凝端來小米粥道︰「少夫人,你就吃些吧。」
她順從地端過碗,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眼淚一顆顆地落下,掉入碗里,是咸的,苦澀的咸。小凝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碗,泣聲道︰「傻茉兒,別這樣,別這樣折磨自己了,大少爺會心疼的,他會心疼的。」
夏茉兒呆呆地望著她,喃喃道︰「他會心疼嗎?會嗎?」
小凝使勁點頭,「大少爺會的,他舍不得你折磨自己。」
「可他為何還不醒?為何還不醒?」說著激動地抓住她的肩膀,「你告訴我,他怎麼還不醒?」
小凝受到了驚嚇,說不出話來,她頹然道︰「你下去吧,不必理我。」
小凝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退下了。
晚上夏茉兒繼續守在床邊發呆,將近大半夜時才疲憊地趴在床邊昏昏欲睡。直到寅時,秦頌的指尖動了動,她受驚睜開眼,失措道︰「秦頌,你醒了嗎?」
秦頌安然地躺在床上,臉色孱弱蒼白,沒有絲毫動靜。她呆呆地望著他,再也忍不住哭了,「秦頌,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醒來我什麼都听你的,我保證我下棋再也不悔棋了,也絕不惹你生氣了,更不會追究上次的事了……」
她 里啪啦說了一大串,巴不得把他吵醒。秦頌的眼皮困難地動了動,迷迷糊糊問︰「真的?」
天邊仿佛傳來了一絲微弱的聲音,那樣膽小,縹緲,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散去。但她卻听到了,真的听到了!她抬起頭,那一瞬,這世間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了,忘記了一切。
秦頌,那雙沾滿了淚水的手孱弱地劃過了她的臉,「可別嫌棄我……」
夏茉兒一把抓住他的手,已是淚流滿面。他蒼白地笑了,她又哭又笑道︰「我的活祖宗,我發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說著慌亂擦臉道,「我去找曾大夫來看看。」
「別,別走。」
秦頌無力地抓住她的手,她安靜下來,兩人就這麼相互對望,像剛認識的陌生人般,細細地打量著對方,生怕錯過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靜了,一切都寂靜下來,兩對糾纏的眸子仿佛纏繞了千百年之久。秦頌細聲道︰「我好怕,怕你走了。」
夏茉兒緊握住他的手,溫言道︰「我不走,除非你不要我了。」
秦頌笑了,目中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可轉瞬就有氣無力道︰「你說的那些話是真的?」
「什麼話?」
他裝出一副又要暈過去的表情,她大駭,月兌口道︰「大爺,您可別再折騰我了。」趕緊哄道,「小氣鬼,我不追究了,什麼都沒發生過。」
秦頌松了口氣,一副很疲倦的樣子,有些昏昏欲睡。她害怕他再睡過去了,搖醒他,擔憂道︰「秦頌,你可別再睡了。」
「可我已經很累了。」
「別,你別睡著了,我怕。」
「可我真的想睡了,好困。」
「那你不要閉上眼楮。」
「哪有睜著眼楮睡覺的?」
「不準閉,不準閉!」
秦頌不理她,她趕緊搖他,怎知他居然道︰「我睡著了。」
翌日,一大清早她就把他叫醒了,著實害怕他一睡就睡了過去。秦頌虛弱地睜眼,無力拉被子把頭蒙住,她趕緊吩咐小凝去找曾大夫。
待曾大夫診脈後,語重心長道︰「大少爺可千萬莫要動氣了,只有心氣平和才能慢慢恢復。」說完把夏茉兒拉到一旁道,「少夫人,容老夫說句不該說的話,您說話也得顧慮大少爺的感受,他的身子可經不起折騰了。」
夏茉兒連連點頭,「您說的是,我都記下了。」
曾大夫開了一大堆藥,正色道︰「這些藥定要給大少爺服下才是。」又嘮叨道,「不瞞您說,以前大少爺可從沒這樣過,他什麼事兒都看得淡,幾乎沒什麼情緒。但自從您來了後大少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喜怒哀樂樣樣不缺,您以後說話得小心些,盡量什麼都依著他,別激怒他才是。」
「是是是,說什麼我都不敢了。」
送走曾大夫後,秦府的一家大小都來清秋閣探望。秦頌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供他們觀賞,直到他們看夠了,也嘮叨夠了算才告一段落。
之後幾天夏茉兒親自煎藥伺候,把他當菩薩供養起來。秦頌向來把藥當飯吃,倒也沒鬧別扭。不過秦殃倒關切得緊,天天都往清秋閣跑,問長問短。
夏茉兒是聰明人,一眼便知那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秦頌也不傻,光看他沒事兒就去纏小凝就知道個大概,那家伙怕是看中了他們家的丫頭了。
這原本是好事,可她卻隱隱擔憂起來。秦殃太過年輕,少年人魯莽沖動,總會犯事,她雖不看中身份,但大戶人家的事就不好說了。秦頌看出她的憂慮,安慰道︰「你放心吧,秦殃自知分寸。」
夏茉兒心不在焉道︰「我明白,只是三娘那里就不好說了。」
秦頌笑了笑,無奈道︰「她管不住他。」
每年宣寅王朝都會舉行大型的祭祀典禮,祈保國泰民安。這祭祀本是王公大臣們的事,但秦府卻不得不插上一腳。因為秦老爺曾是當朝宰相,雖退隱,但先皇有令,每一屆的祭祀大典都必須家族跟隨。
夏茉兒一想到又有機會觀熱鬧了興奮不已,好奇地詢問祭祀大典,秦頌耐著性子解答。稍待之時,秦祭來了,問道︰「大哥的七巧玲瓏針還有嗎?」
秦頌道︰「你看看吧。」
她在一旁伸長了脖子張望,只見秦祭伸出手指巧妙地在秦頌的右邊扶手上輕輕一按,一個小巧的細筒暴露在她的面前。她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當時秦頌施暗器時竟沒人察覺。秦祭小心地把那些暗器裝進筒子里,又反復按了按,那機關在瞬間就恢復了原狀。
晚上趁秦頌睡著了她特意去看那機關的設置,沒料到他是裝睡的,冷不防道︰「茉兒,你還不累嗎?」
夏茉兒一驚,干笑道︰「秦頌,我對你這東西好奇得很。」
「那你來睡吧,我給你講解。」
她趕忙爬上床,「真的?你難道不怕我泄漏秘密?」
「這天下恐怕除了二弟外就沒有人能打開它了。」
「那東西是秦祭做的?」
「給我防身用的,你可別小看那筒子,能裝下二百顆七巧玲瓏針呢。」
這話令她驚訝不已,好奇問︰「可那扶手又不能動,你怎麼控制它的方向?」
「這個嘛,我不告訴你。」
夏茉兒不依,他的話挑起了她的興趣,「你說不說?」
「不說。」
她撓他的癢,「說不說?」
「不說,我瞌睡來了。」
「那不行,你敢睡。」
「我睡著了。」
她哭笑不得,那家伙果真裝出一副死豬樣,她大咧咧地趴在他的胸膛上,抱著他的腰,聆听他的心跳聲,「秦頌,我要抱著你睡一輩子。」
「準了。」
她咯咯失笑,昂起腦袋貪心道︰「本姑娘不準你納妾。」
「準了。」
「不準你看別的女人。」
「準了。」
「不準你……」她像老太婆似的羅嗦了一長竄不準,他耐著性子應付,直到平穩的呼吸聲傳來,她才發現他已經睡熟了。
恬淡的睡顏一覽無遺,她托著腮細細打量他,臉龐一如既往清雋干淨,皮膚未經風霜,細致如昔,只不過氣色不如常人,多少有些蒼白。
指尖,落到他的唇上,反正他都睡熟了,她索性壯大膽子吻了下去。觸踫到的溫潤柔軟令她心滿意足,她像偷到糖果似的孩子,抱著他安然入睡。
這個男人,她會抱著他一輩子,霸佔他一輩子,誰要敢跟她搶,勢必拼老命。
六月八日,艷陽天兒。
梳妝台前,幾個丫頭們細心地上妝打扮。如緞子般的青絲被優雅地綰起,發髻上頗費心思地別了一朵鵝黃雛菊。剪裁合身的暗紅禮服更襯托出身段的窈窕淑雅,莊重又不失雍容大氣。
秦府的大門口聚集著一家大小,幾個夫人們也都打扮得亮眼得很。秦老爺道︰「怎麼頌兒還沒來?」剛說曹操,曹操就到了,當他們出現時眾人一驚,好一個嬌艷的女子。
袁氏低聲道︰「果真是個禍水。」
夏茉兒並未理會她,只由下人扶著與秦頌上轎。坐進轎後,她歪著腦袋問︰「秦頌,我果真像禍水?」
秦頌失笑道︰「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會艷羨我了。」緊接著轎內傳來一陣曖昧之聲,情噥軟語的,恐怕連這火辣的驕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普陀寺人山人海,大紅的地毯直鋪向祭台,兩邊則是深青色的大理石階梯。秦府一家都恭敬地站在祭台下的左邊,夏茉兒偷偷張望,若她沒猜錯的話,對面那些人應該就是甯王府的人了,不禁多看了兩眼。怎知對面的人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那人莫約五十歲左右,頭戴金冠,身著威嚴的朝服,一臉不容忽視的雍容霸氣,就像他天生就是王者,天生就是眾生的主人一樣。
她不自在地轉移視線,偷偷地瞥了一眼他旁邊的女子。那女子一身奢華的宮廷服飾,發髻上只佩戴著一朵金色的牡丹,端莊優雅,淡然恬靜。
旁邊的秦頌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輕聲道︰「茉兒。」
夏茉兒回過神兒,小聲問︰「那人就是甯王爺?」
秦頌「嗯」了一聲,臉上滑過了一抹憂慮,她又好奇問︰「那他旁邊的那位女子呢?」
「她是明雅夫人。」
也在這時,鴉雀無聲,皇帝來了。她還未看到來人,全民就匍匐跪拜,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個場面聲勢浩大,眾人都恭敬地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不敢造次。皇帝由公公攙扶著往祭台走去。夏茉兒好奇地偏了偏腦袋,本想偷窺,卻只看到明黃的龍袍從眼前閃過,心下不禁犯起嘀咕來,好一個折磨人的禮節。
普陀寺長老捧著一根刻有龍案的火炬走到皇帝面前,跪地恭敬道︰「請主上為百姓祈福。」
皇帝雙手接過火炬,緩緩走上祭台,高舉火炬說了幾句儀式語,便把火炬投入祭壇中。霎那間,熊熊大火在祭壇里燃燒,眾人齊聲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在祭壇前屈身而跪。
那一刻,沒有人能看清他此時的表情。那張斯文俊秀的臉龐上渲染著強烈的恨意,甚至寫滿了屈辱,寫滿了悲愴。
只消片刻,暴露的情緒被他完好地隱藏在臉譜下,面無表情地從祭台上走了下來,由王公大臣們護著去了雅閣休息。
夏茉兒東張西望,問秦頌道︰「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還不行,等會兒皇上會來看我們,老頭子畢竟是功臣,形式上總要表示表示。」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後閣靜候佳音。由于天熱,又穿著繁縟禮服,故她坐得有些不耐。秦頌早已看出她的心思,笑道︰「要不讓小凝陪你出去透透氣?」
夏茉兒一喜,「不用叫小凝陪,我到門口吹吹風就行,太熱了。」
秦頌叮囑道︰「不要走遠了,記得快些回來。」
夏茉兒點頭,在他的掩護下偷偷地溜了出去。一出後閣她就把領口扯開了,衣領過高,著實憋得難受。
在外沒呆多久準備回去時,突見一人鬼鬼祟祟地往東邊去了,那背影竟似聶小刀。她鬼使神差地跟了去,見他往天涯閣走去,悄悄地呆在暗地里守株待兔。
這一守耽誤了太多時間,她怕秦頌擔憂,趕緊打道回府,怎知剛從暗處走了出來,就撞進了一人的懷里。夏茉兒大驚,抬頭一看是秦祭,暗自松了口氣。秦祭皺眉問︰「你在這里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秦祭挑眉道,「你可知天涯閣是何人的接待室?」
「誰的?」
「甯王爺。」
夏茉兒吃了一驚,詫異道︰「甯王爺?」
秦祭不說話,盯著她領口的那片雪白。她躲開他的目光,趕緊從他身邊跑了,誰知他提醒道︰「大嫂,著重你的儀表。」
夏茉兒愣住,狐疑問︰「什麼儀表?」
這才想起領口的紐扣沒扣好,匆忙扣上,秦祭道︰「大哥正找你呢,快些回去吧。」說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涯閣,一臉陰晴不定。
現在秦府一家大小都準備回去了,夏茉兒偷偷問︰「皇帝來過了?」
秦頌點頭道︰「來過了,你去哪里了?我叫二弟找你都沒找到。」
夏茉兒做了個鬼臉,敷衍道︰「等會兒我再跟你細說。」
一回到清秋閣她就提起了甯王爺,發牢騷道︰「這老頭子可真會端架子,瞧他那氣勢,可比皇帝還威風呢。」
秦頌被她的滑稽相逗樂了,失笑道︰「甯王爺當然有氣勢端架子,因為名義上他可
是皇帝的王父。」
「什麼王父?」
「十多年前嘉樂帝駕崩後,甯王爺就強迫當時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明妃下嫁于他,明妃為了討好甯王爺應承下嫁,所以他才願意保薦明妃之子慕容痕當皇帝。」
這話引得她一陣唏噓,「如此說來,那甯王爺豈不就是真正的大莊家了?」
「可以這麼說。」
夏茉兒垂下眼瞼,又想起了什麼,轉移話題道︰「今兒我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
「誰?」
「聶小刀,我看到他去了甯王爺的天涯閣。」
「所以你就跟去了?」
夏茉兒嘿嘿干笑兩聲,「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秦頌蹙眉道︰「死丫頭,往後不要這樣,我會擔心的。」又道,「如果聶小刀真與甯王爺有瓜葛也不會明目張膽去天涯閣才對,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不可能。」
「倘若二弟知道你芥蒂小刀的話,他會傷心的。」
「此話怎講?」
「七年前小刀身負重傷,被二弟所救,這七年來他就像二弟的影子一樣形影不離,兩人出生入死,情同兄弟。」
這話堵得她無語,不敢再多說其他了。
由于手頭沒有證據,她也不好亂嚼舌頭。不過很快她就看出了倪端,因為三日後秦祭出事,差點把性命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