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的數據被計算出來後,晏東樓只看一眼二話不說就把數據轉交給鎮守施臨倉,有靖遠軍的配合再加上從濱洲郡調派來的民夫相助,不管是挖渠還是堆壩都以難以想象的進度進行著。至次日凌晨已達預定高度的三分之一,凌晨時雨小了些對于趕工的所有人來說這無疑是個不錯的消息。
但是停雨並不意味著風暴沒有,濱東鎮上空的雲層越來越低,壓抑得似乎隨時都會有無數雷光劈下來。預定高度為二十三米以上,堆壩的地方本身就比海平面高出幾米,加起來約是三十余米,精確的數字無法計算,賀千里能做的只是精確自己的計算結果,她並不能真正估算天地風雨。
至第二日上午,風雨驟起雲層中發出響徹天地的雷聲卻總是不見光束劈下,據當地的漁民說風暴的中心正在越來越近,至中午時終于完成預定高度,但大家也沒停下來直到發布命令撤退回城。
「雪沉,千里呢?」晏東樓帶領大家伙兒安全退回城里時,到城門上一看只剩下賀秋水和安豫塵坐在那兒。
「里里,累壞了,睡去了。」
「她應該和你們在一起怎麼會累?」晏東樓忙得壓根沒時間來顧,只著小兵傳遞消息,小兵傳來的消息無異常他自也不會在這樣的時候分心二顧。
听得晏東樓這麼問賀秋水便照著賀千里說的答︰「里里說你們動力氣她動腦子,動腦子的人是心累,所以才更需要歇著,從昨兒起就只見出來吃飯和瞎晃,余的時間都在屋里歇著。」
「屋里?」
城門不遠處有一家私宅,鎮守找人去說合把院子暫借給晏東樓一行人住,等晏東樓到院兒里一找里里外外都不見賀千里的蹤影。
「確定城外所有人都已經召回嗎?」。
「爺,確定,駐軍和民夫輪番查看好幾遍,確定沒人才關閉城門。」
「她也應該沒機會出城去,我交待過城門守衛不能放她出城,看來她此時在城中哪一處。城中也並非處處都安穩,也不知道她這時候去了哪里……等等,沿城牆入水口往下查找盡快找到千里。」晏東樓猜想著她可能是去觀察河道是不是通順。
其實晏東樓說的她沒機會出城實在是太小看她了,她要想出城可以用若干種辦法,而且她確實用了,不過她這時候確實在城里。就像晏東樓想的那樣,城外的水漸漸漲起來高過海平面,浪也一頭比一頭高起來,她最擔心的還是城內的河道,萬一出現堵塞到時候城門的壓力會更大。
雖說這時候沒什麼豆腐渣工程,城門尤其不可能,但是那是無數噸海水加上暴風雨的力量,自然的力量很多時候並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應勢利導。
「有沒有搞錯,這里居然封死了?」西城門總共有三處入水口,其他兩處沒有任何問題,唯一有問題的恰恰是最大的一處入水口。
這最大的一處入水口用手臂粗的鐵柵欄擋著,柵欄外是密密實實的各種垃圾,有布條子、木頭、動物皮毛等各種看起來讓人頭皮發麻的髒污。
「約三米高十五米寬的入水口,好像是河流入城……成,還好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讓人來把這弄開就得。」這件事交給當地的兵丁民夫辦就成,她回住處時正好看到鎮守就順便說了,鎮守一听立馬就帶著人朝那邊奔過去。她就悠閑悠閑地往住處走,一邊還尋思著自己的計劃有沒有什麼還不妥當的地方,是不是還有疏漏,十幾二十萬人的性命全在她計劃之中,她不緊著用心思不行啊
正在她快要走到院子外邊的街道上時,忽然听得有人大喊︰「水來了水來了……」
當即她也顧不上回院子里去歇口氣兒,趁著別人往後撤的當口上,自己則逆著人流沖向城門樓,城門樓地勢在整個鎮上可以算是最高的,除了外頭那兩壩哪個也比不得。壩遠遠不如城門穩固,所以這時候城門上看似很驚險其實很安全。
頂著風趴到城門上看了眼,昏天黑地之中放眼望去只間天邊似乎有些浪花翻涌而來,每一撥浪涌都會把浪再推高一些,還好這時還暫時看不到海平面,要不然賀千里也只能心跟掉冷水井里一樣了。
「千里。」
「晏東樓,你怎麼也在這里?」
「在院子里找不見你想著你肯定會來這,等你來了。」晏東樓眼中不免略帶責備,幸是來堵她了,要不然還不定她能干出點兒什麼來,怎麼就有這麼不省心的姑娘呢
關于這個賀千里可不心虛,她湊近晏東樓兩人蹲在同一個埡口旁邊,趁著風小點兒的時候說道︰「這就像你們帶兵打仗,排兵布陣的全是我,正到敵人出現兩軍交戰的時候哪能不看上一眼。我怎麼都得為自己想的主意負責,萬一有什麼我也好先看到先應變。」
身上的簑衣擋住了雨水,同時也擋住了兩個人身上可能交融的溫度,但很多時候人心的親近比什麼都更重要。試問天下間有什麼比得上同舟共濟四字,當兩個人共同面對人生中一些大事之後他們很容易變得親近起來,更何況這兩人本就對彼此挺有好感。
這好感並非說就是情,但卻是情感的溫床。
見風大了晏東樓也顧不得其它,攬著賀千里裹著風快步奔進城門樓上的小殿堂內,進門後待兩人解開身上的簑衣才說道︰「總有那麼多歪理,要看著也要找個安安生生的地方看,把頭發擦一擦莫染風寒。」
沾著雨水的兩人各自清理完後相視一笑,屋中剛剛點著的燈在狂風巨*中顯得那般穩固堅定。晏東樓的臉被雨水浸潤過後顯得分外干淨而英武,凝神望向屋外時若磐石一般堅毅沉穩︰「晏東樓,這里就咱們倆,要不我們說點兒故事……」
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很好奇晏東樓的遭遇,所有把事兒埋在心里的人基本都應該像她一樣有著非同尋常人的際遇,否則誰願意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兒。
「好,你先說。」
這怎麼听著像是在做什麼公平交易之類的東西,明明她先開口提,那晏東樓就應該大方點,沒想到他非旦不大方反而很小氣︰「我真沒什麼好說的」
說了也沒人能信,還不如爛死在心里吶。
「那我也一樣」
……
現世報來得快麼?
側臉撇撇嘴,她心里知道關于二丫的一切恐怕晏東樓比她還知道怎麼回事,既然二丫他都知道,二丫離開之後的一切一切他也應該早一清二楚了。只是和她一樣,對于人心里埋藏著的東西他們都很感興趣︰「我麼……我還不好懂,傻妮子有一天忽然不傻了,開始跟著兄長四處流落。傻的時候也不代表什麼都不知道,相反有時候傻子都會很執著地記得一些東西。比如說父母以及他們的種種,還有年幼時遭遇過的種種,人情冷暖世間恩仇般般看盡,這樣的人生逼著人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瘋魔要麼成墮落。我都不願意選擇,所以我盡量如常,做一個尋常人,過平靜的日子安穩的生活。」
「好啦,我說完故事了,你說唄。」
她確實算是說了一些,不能說的她絕對不會說,而且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听完她的話晏東樓沉默片刻後聲音略微低沉地說道︰「我年幼時母親歸天,對母親並未有太多印象,我是在父皇和皇兄的照拂下長大的,我八歲時父皇退位皇兄登基,那時年幼並未參與各種爭奪。父皇在我十四歲那年過世,同一天我遇到三件事,一是父皇故去,二是皇兄逼父皇退位,三母親的死和父皇有不小的干系。那時于我而言世間大概沒有任何是真,所處皆是虛皆是謊言。」
「如你所說,要麼瘋魔要麼墮落,我也和你一般都不願意選擇,既然他們瘋魔的瘋魔了,墮落的墮落了,我便不願意再走和他們一樣的路。自十五歲起我便常年在靖遠軍中,經常是一兩年才回京中一趟,越是這般越不願意和京中親貴走動。父皇走的那天,父皇在榻上跟我說‘東樓,是不是覺得我們都很髒’。其實我也懂,我只是生而恰得時,生得晚悟得早又是嫡子,所以我才能一直做保有一雙干淨的手。」晏東樓說著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又笑笑搖頭,似乎在感嘆自己的雙手如今也不干淨一般。
這人對自身倒也看得透徹︰「所以……是什麼原因讓你內心這麼孤獨,而且痛苦?」
低低嘆一聲,晏東樓說︰「孤獨是因為想保有干淨,至少在我雙手沾滿鮮血的時候,還需得在心地里保有些許,至于痛苦,從前或痛苦過吧……那樣的真相何能不痛苦,如今卻不痛苦了,歲月能撫平一切傷痕,人也並不能活在過去的時間里。」
「那麼千里為何孤獨?」
「因為這不是屬于我的世界,我在你們的世界里獨自生活,只我一個,自然孤獨。」
既然君以誠那她自然報之以真,不過晏東樓要再問她為什麼,以及什麼是「世界」那她就不會回答了,就讓他當自己是一時的胡言語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