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梅生看著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的。廚房里還有喬遠從超市買的一塑料袋吃的,梅生走過去,把吃的掏出來裝在別的袋子里。把塑料袋整平疊好,看著袋子她想,以後,可能不會再給她買東西了吧。她找了支油筆,在疊好的袋子一角用筆工工整整地寫字,寫好將袋子放在小皮箱外側的兜里。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目光停留在床板上,梅生很欣慰地聯想到了自己的被子,那上面,有喬遠的味道。
梅生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外面天已經黑了,給漆莫默打過電話,說是一會兒來了先吃飯,吃過飯,就幫她把東西拉到新家去。沒有了喬遠,梅生覺得讓誰幫忙都不公氣,好像她只能跟喬遠張得開嘴,撒嬌、說閑話、開玩笑、哄他開心或是破口大罵。她的嘴從來沒在別的男人面前多長過。最近,她覺得喬遠變成了一道扣子,掉在地上,說找不著就找不著了。自己就像帶著老花鏡兒的老太太,一模一樣的扣子,哪兒配去?
門鈴響了,來人正是漆莫默,也不歇著,張嘴就說,「走吧。咱走吧,快點行動,還能早點把東西放過去,跟你一塊多收拾會兒。回頭太晚了,你要把我轟出來,你還得一個兒收拾大半宿呢。」梅生突然眼楮濕了,她看著漆莫默在那兒忙,說是要先搬些東西上車,吃過飯能直奔新家先放一批。其實在她眼里,漆莫默忙起來也是一副好看的畫兒,她明白,但是,她總是在想,如果讓他先喬遠一步遇上了自己,也許,她不會眼睜睜地要錯過他。現在,她覺著自己像是一個破敗的季節,享受不到完整的春天。
梅生像根兒木頭樁子似的,跟著漆莫默上了車,吃過飯,送過第一批東西,余下的,默默說先讓梅生一個人跟新家收拾著,他去取,等該拿最後一趟的時候,她再跟著看看還有什麼落下的。梅生應了,就留在新家布置。第三趟的時候,漆莫默上樓把手蹭破了皮,梅生見了忙給他找創可貼,跟這兒掏跟那兒掏,在皮箱里翻的時候不留神把寫了字的塑料袋兒就給帶了出來,梅生沒注意,但是漆莫默眼尖的發現這塑料袋上有藍顏色的油筆寫的字,悄悄撿起來裝自己兜里。
再去取東西的路上,漆莫默把那個袋子掏出來仔細看,看見了梅生寫的字,看完了,他把袋子裝回兜兒里,他努力地往大了睜睜眼楮,說實話,他委屈,委屈得想哭。再取一趟應該就沒什麼要拿的東西了,再來就該讓梅生跟著一塊過來看看。然後和梅生一起布置家。想著漆莫默把東西放後備廂里歸置好,蓋上車蓋兒,正要上車,總覺得不遠的地方有個小紅點兒一亮一滅的,他又看了一眼,發現站著一個人,一股紫藍色的煙跟著升了起來,在空中越飄越高,散開,不見。
喬遠走過來,把煙往地上一扔,踩滅了。吐出最後一口煙,看了看漆莫默,又往上瞄了一眼梅生三樓的陽台窗戶,說,「我早該知道,你們倆有事兒,不正常。」
「我們倆特正常」,漆莫默撥高了聲音說,「就是因為有你,我們才正常。」停了一下,漆莫默動了動喉結,又低聲說,「你想像不到的正常,正常地,我都覺著變態。」說完,漆從兜里把那塑料袋拿出來,用力拍在喬遠的胸口上,說,「本來這個我不想給你,她不知道我拿著這東西了。還有,她搬家了你不知道嗎?」
喬遠一驚,「她真搬了?」
漆莫默轉身往車跟前走,又像是想起什麼的回過半個身子說,「我來就是給她挪東西的,大件兒今天上午搬家公司就給搬了,你也不用跟著來,我不可能讓你知道她搬哪兒了。有本事你自已個兒問她。還有,我還會給她換手機號,你自己想辦法吧。」
看著漆莫默倒車掉頭走,喬遠盯著梅生家的窗戶看了有那麼幾分鐘,又坐回車上,點煙抽著,猛地才想起,漆莫默剛剛給自己的東西,手里頭這會兒就沒攥著。打開車廂燈,低頭在車里找了一通,發現沒有,趕緊下車找,黑燈瞎火的什麼也看不著,喬遠把煙踩滅,開車門兒把大燈全打開,周圍什麼也沒看著,最後喬遠跪在地上,彎腰抬的,才在車底盤下面看見那個疊得方方正正的東西,拿出來發現是個塑料袋,以為里面裝什麼東西,他邊往開抖邊坐回車里,抖開也沒看見里邊有什麼,他有點生氣,把塑料袋摁在副駕駛座兒上。他弄不懂漆莫默在和他玩什麼把戲,該不會就是為了不讓他跟著才這樣的吧?
喬遠想著,又想抽煙,翻身模著,打火機哪去了。又開始找打火機,一扭頭發現,打火機在後座底盤兒上,他趴過去拿的時候,這才發現塑料袋上,有字。他忙拿起來看,梅生的字「8月14日,喬遠給梅生買好吃的一袋,特此紀念。」最後邊兒還畫著一張笑臉。看著看著,喬遠的眼楮像進了辣椒面兒一樣,再也忍不住了。坐在車里大哭起來。特別大特別大地哭起來……
漆莫默回到梅生的新家,說「梅生,那邊余下的東西不多了,咱們明天再過去取吧。這會兒我幫你收拾會兒,要不然你一個人吃不消。」
「哎呀,這有什麼呀,我這都收拾一半了,起碼臥室和工作間差不多了。再就是客廳和廚房,這有什麼呀,好弄著呢。哎對了,幾點啦?」梅生一邊兒手里不停地收拾著,嘴里還誤不住說話。
「十點半。」漆莫默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喲,不早了,你回吧,我一個人兒能行。明天你再來接我,把剩下的東西取回來。」
「你看,我說你就得轟我吧?讓我走也成,那答應我,我回家你就別動活了,連周末算上你的假還有好幾天呢,明天來了我幫你一塊兒收拾。」
‘行啦,知道啦。你趕快回吧。「梅生說著把漆莫默給推了出去。听著他下樓了,梅生拿起手機給他發了個信息︰一個人路上注意安全,慢點兒開,到家來信兒。梅生看了看表,十二點睡覺,再戰斗一個半小時,想著一個蹦兒跳進衣服堆里,嘴里哼著《紅色娘子軍》,誓要大戰的樣子。
漆莫默正失意地下樓呢,收著梅生的短信,樂得什麼似的,小跑著開車門兒上了車,他不想再帶梅生回去,怕喬遠還跟那等著。他不想再讓梅生見到喬遠,沒什麼壞心眼兒,只是覺得,梅生一沾喬遠,就不會笑了,就是笑,也不是真的笑了。發動了車子,漆莫默回家。路上,手機又響了,他以為是梅生呢,摁著耳機樂呵呵地問,「怎麼啦,活兒太多干不動,想讓我回去幫你了吧?」
結果那邊兒一聲怒吼,「半夜發什麼羊癲瘋哪?你姐姐我。听清楚了。」
漆莫默差點踩了剎車,「我說楊大姐,您半夜不睡,禍害誰哪這是?」
「禍害你,你呢?又哪兒禍害人民哪?」
「我大馬路上呢。」
「不會是給清潔工下夜呢吧?」
「去你的。倒底什麼事兒,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啊。」
「唉,不和你鬧,我心煩,找個地兒跟我坐會兒吧。」
凌凱路盛天娛樂,楊菲遲了會兒,說是穿襪子發現怎麼穿都不是一雙的,她只好把襪子都一字排開,先登記樣式,再登記數量,然後在紙上算排列組合,這才算把襪子配好,穿出來。
漆莫默听楊菲一通瞎嚼,笑著看她,等她說完了,把頭鑽桌子底下看她的絲襪,楊菲不自在地一別腿,說,「看什麼啊,想當流氓啊?」
漆莫默看完抬起頭又笑,「看你的那能是流氓?敢看你的人,那都是在證明自己不是流氓。我說楊大小姐,遲到就遲到,你還什麼跟家排列組合,你會算嘛?你不是小學數學老師死得早嘛。從哪兒生出這天份的?」
「去,那是小學,高中老師現在活得好好的。」楊菲白了他一眼。
漆莫默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揉了揉了眼角,「得,不跟你貧了,什麼事啊?我明天還得早早忙去呢,你說,說完了我回家睡覺。」
楊菲撅著嘴委屈地趕緊說,「你怎麼這樣啊?一別十幾年,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別介,您撿您六歲以前記不住的說,听說你六歲以前不記事兒。」
被楊菲又一通罵之後,漆莫默打著呵欠決心好好听楊菲說話,先听到她說她媽給她介紹對象了,他一高興但還是瞌睡,後來她說這人是她爸單位的,還是個高材生,挺有本事的,而且她見著以後也覺得這人不錯。這麼一說,漆莫默有點兒不困了,這人怎麼說得這麼像喬遠啊?但他還是沒問,繼續听她說。她又說,正好這個人到醫院取朋友的檢查結果,她告訴他說,他這朋友懷疑是中期盲腸癌,「結果這人啊,就跟瘋了似的,你說一個男人緊張一個男人,這什麼事兒啊?」
漆莫默一听,哦,點了點頭,還是繼續瞌睡,快睡著了,听見楊菲小聲嘟嚷了一句,「這蘇梅生,到底是誰啊?」
漆莫默把眼楮睜開,看著楊菲,楊菲又探過身來問,「哎,我听說你跟喬遠校友,那你認識這蘇梅生嗎?」
漆莫默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大聲說,「不可能的事兒,不可能。」
楊菲一大睜眼兒,心想今天這怎麼了,怎麼踫著的男人就會說這麼一句啊?自已招誰惹誰啦這是?
漆莫默看了看周圍人,然後又坐下來,把胳膊架在桌子上,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飲料,放下杯子,沖楊菲一抬手,說,「你把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
楊菲覺得她也正常不了了,抬高聲音說,「我問你,這蘇梅生是誰?男的女的?」
「這蘇梅生怎麼啦?我問你!」漆莫默瞪大眼楮問。
「怎麼了?鬼知道怎麼了?喬遠說是他一普通朋友來著,可是你們怎麼都這麼大反應啊?「
漆莫默騰地站起來,繼續瞪楊菲,「這麼大反應?這都快死人了,能沒反應嗎?我說你剛一進來跟我說那些個有的沒的,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才說啊?你不知道什麼重要啊?」說著漆莫默扭頭走了。
楊菲一個人坐那,一跺腳,怎麼了這是?
漆莫默一路超速行駛,他想見到梅生,現在,立刻,馬上。一眨眼的工夫到了梅生樓下,進電梯,「叭叭」地按電鈕,電梯門一開,他瘋似的沖到了梅生家門口,按門鈴的時候他突然冷靜下來,這事兒一定得掖住了。于是,漆莫默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情緒,然後,敲門。
敲了好幾下,沒人開,漆莫默突然又急了,他等不了,門為什麼不馬上開?她不能睡覺,萬一睡著了,醒不來呢?他使勁拍著門,大聲叫著梅生的名字。門終于開了,梅生看樣子是從酣睡中被他給驚醒的,因為他听見梅生是邊罵邊開門的。漆莫默管不了那麼多,抓著梅生的肩膀,上下左右前後地看,這麼健康個人,罵人也這麼有勁兒。怎麼就得癌癥了呢?他怎麼也不能相信。梅生被他這麼一折騰,確實醒了,還有點害怕,問,「怎麼了你這是?」邊問邊往漆莫默身後看,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事情,一臉的慘白。
漆莫默看梅生的表情,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太過了,馬上裝著沒事兒似的,說剛才接著一個電話,也沒看清電話號,就听見里邊一個女人驚叫了一聲,他不放心,回來看看。
梅生笑,把門開大,示意他進家再說。然後等他進了家,邊關門邊說,「你那什麼呀,不會是靈異事件吧?」
漆莫默說,「你沒事兒就好。剛才嚇死我了都。你這剛搬過來,我對這一帶也不太熟,正擔心著呢。」
梅生遞給他一瓶水,「我當什麼呢。看你滿頭大汗的。」梅生抬頭一看牆上的石英鐘,「得,這都一點多了,我看你是甭回了,這不客廳我都收拾好了,你就這湊合一宿吧。」
漆莫默說行,然後梅生起身要進屋,漆突然又說,「梅生,那什麼,你睡覺時候輕點兒。」梅生扭頭看他,他又說,「我意思是,我這人睡覺死,回頭,回頭要是有小偷進來肯定听不著,你要是听見什麼動靜了就大聲喊我,我收拾他們。」
梅生走回來坐下,拿過漆手里的水瓶,看著他,也沒說話,看得他心里發毛,他也沒敢再看梅生,低著頭那坐著。梅生輕聲說,「默默,你給我好好說,倒底什麼事兒?我不是個笨人,你平常不這樣,你肯定有事兒,說吧。我听著。」
漆莫默沒支聲,梅生把水瓶往邊兒上一扔,拉起漆莫默往門口揪,說,「不說你就回吧。反正你也沒什麼事。明天不行我自己打車回去取東西。」
漆莫默一看這不行了,趕緊說,「我看見,看見喬遠了。他跟一女的,八成是人給介紹對象了。」梅生沒說話,松開漆莫默,又坐回沙發,想見那天喬遠在電話里跟她說的那些話,才開口說,「那也挺好的啊,這是遲早的事兒。」
漆莫默站在門邊兒上,又說,「听說是他們領導的女兒。」
梅生又好長時間才說,「嗯,他應該這樣,我覺得人都該為自己好不是?應該的。」
「可是,梅生,你能不能放下他,別再想著他了,你這樣,不是為自己好啊。」
梅生看了漆莫默一眼,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默默,這麼跟你說吧,到現在,不是我想停就能停下來的,我現在覺得自己就是一想上吊自盡但是脖子上的皮又忒厚的人,末了我對繩子說,得,我不死了,你放我下來。可是繩子卻說,不。」
兩人就那麼站著,都沉默了一小會兒,漆莫默抬起頭,又想跟梅生說什麼,梅生這時候也說,「不早了,你把門鎖好就睡吧。」說著,就又要進屋。
漆莫默又趕快說了一聲,「那梅生,你
睡覺要是做惡夢什麼的,你就叫我。」
梅生笑笑,進了屋。
漆莫默沒打算和梅生提喬遠,但是剛才自己差點就裝不住了,只能那麼說,他想,梅生現在的情況,自己好像又傷她更深了。還說想保護她,她能愛上這樣的自己嗎?
梅生,回到屋子里,又想了一遍喬遠在手機里說的話,她站在窗邊,八月份兒過去一多半兒了,幾乎天天都會下雨,老天,是想沖干淨什麼吧?能沖得干淨,她對喬遠的念想嗎?她想起前陣子中暑,實在堅持不住,高燒39度還有個4,渾身疼,腦袋、每一個關節和每一塊肉。對于像她這樣胃部蠕動都能看見肚皮跳舞,心髒一跳整個上半身都跟著蹦的人,這算是大病了吧?一狠心買了藿香正氣水,回到家又準備了半瓶兒溫水,在床上坐得四平八穩了,一仰頭兩飲而盡。心想這病可要好了,一扭頭跟她媽說,媽您可別害怕。她接著「哇」一聲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說「好苦好苦」。蘇媽說了句「嬌情」後走開。她想起了那年中暑喝完藿香正氣水後,喬遠獎勵給她的大大的擁抱。是啊!好苦,真的好苦……
她又想起去年冬天,有一天是凌晨兩點半睡的。他喝多了,回家的路上,梅生問他想說些什麼,以為他清醒的時候,多半兒是把真話憋在心里頭。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執意要自己走回去,梅生想扶著他。可一遍遍地伸手去扶,他一次次推開。梅生說我的手快凍僵了,你給我暖暖手不行嗎?他說你衣服上不是也有兜嗎?你自己暖和去。說完他還是自顧自走著,那一刻梅生的心被推得很遠。他說他就不想說話,于是梅生就看著他歪歪扭扭地在街上走著,身後拉著斜長孤單的影子,偶爾打個踉蹌。梅生曾一直自豪地以為,她跟喬遠的親近是誰也插不進來的,可還是感覺有什麼硬生生地擋在她的面前,他竟孤寂至此。他問過梅生,為什麼要那麼地遷就他,梅生其實想告訴他,她蘇梅生就是一個乞丐,清寞的只知道執著地付出。回到家里喬遠一直低吼著,到凌晨,近乎癲狂,幽暗的燈光里梅生掩面而泣。最後喬遠上床睡了,梅生給他蓋好被子……
喬遠,梅生對你,象珍惜自己一樣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