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覺得眼皮松了一下,梅生悠悠轉醒,睜開惺松的眼楮,還有點不適應屋里的光線了,一見燈都打開了,漆莫默站自己跟前兒。笑得什麼似的。梅生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嚷著︰「怎麼笑得跟個女人似的。我睡了多久了啊?」
漆莫默也不惱,彎腰一把拽起蘇梅生,細聲細語地說︰「小姐,時候尚早,現在是酉時了。」梅生一听心里大驚,這都八點多啦?合著下午回來一覺睡到現在?漆莫默看樣子倒是沒什麼意見,反而很滿意梅生能睡這麼長時間,多睡會兒精神也會好。漆莫默手里拿著梅生的外套,見她站起來了,就給她披上,轉過身收拾自己的東西。梅生邊套外套邊問,「那我這一覺睡到現在,你下午都干什麼啦?」漆莫默這回老大不樂意了,「你真是個事兒媽啊,你自己個兒休息就得了,我還得給您匯報我干什麼啦?真把自己當領導了。」說完他嘟著嘴白了梅生一眼。梅生訕笑著,「嘿嘿,我這不是怕你溜號兒嘛,要知道這幾年沒有我在你身邊從旁協助和監視,你的事業能做得這麼風生水起嘛?」
「喲喲,你看看,你看看,你這女人臉皮怎麼就這麼厚啊?我還沒說你胖呢,你就喘得不成樣兒了。你還真是沒完沒了啊。」漆莫默說著也穿好了外套。兩人朝門口走。卻不想一出門兒踫見了物流部的孫主管,一臉急急地向兩人跑過來。見著兩人先打招呼。
「漆總,蘇總。」
「什麼事兒啊?一臉急的樣兒。」
「海澱那工程的料,卡在半道上了。」孫主管說著拿出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
「怎麼就卡了啊?」漆莫默問。
「有幾輛車,超載,卡了。」
「那為什麼不提前把多出來的貨卸點兒,其余的拉回來。回頭再過去拉不就行了嗎?怎麼超載著就上路了呢?這肯定讓查啊。海澱呢,那怎麼說也算市區了啊。你不知道啊?」漆莫默說完,冷哼了一聲,準備走人。蘇梅生一把拉住他,她尋思,如果光這點事兒,這孫主管也不會大老遠從物流跑過來。于是她聲音一緊,沉聲問︰「老孫,你把話說完了。還有什麼事兒?」
這孫主管一看漆莫默要走,也急了。上前攔住急急地說︰「那個漆總,這幾車料是打地基要用的,可是交管扣了貨非要罰款,扣了司機分兒不說,還說要拘人。您說這,這……」漆莫默一听到這兒這才明白這事兒挺嚴重,跟著就發火了,「你這個物流主管是不想當了吧?這麼多年,你跟過的工程不少了吧?你怎麼打地基的料最後才拉呢?什麼物料先進場你不知道啊?從來沒犯過糊涂,這回怎麼辦這麼蠢的事兒啊?還超載?你……」漆莫默還要說什麼,蘇梅生又使勁兒一抓他胳膊,攔住了「行了,你先別光生氣了,還是先解決事情再說吧。老孫這麼急來找你,也是讓你給想辦法的。」
「闖了禍才想著找我啊?」說著瞪了老孫一眼,掏出手機到一邊兒打電話,看能不能先把人活動出來。這邊兒那孫主管更是又急又羞,臉紅的厲害,低著個頭直嘆氣。蘇梅生上前說「老孫,你也先別急,拘人扣分什麼的倒是好解決,讓漆總給找人活動活動,興許沒問題。只是你說這貨怎麼這麼安排呢?是你安排的嗎?」
那孫主管一听蘇梅生這麼問,一跺腳,嘆口氣說︰「咳,蘇總,氣人就氣在這兒了,供料商問我要五噸的車四十輛,可咱們車剛好有幾輛送修。」梅生點點頭,表示這話她剛剛已經從他嘴里听到了,示意他繼續說。「可這拉料的地方不在一個地方,我就把咱們車都派去了大庫,小庫那我就又找了個外包去拉。誰知道這幾個孫子,開著車晃晃悠悠地去了小庫才和我說,他們車不夠沒到那麼多,問我怎麼辦,我說那我再找別的車去一趟,讓他們先拉些回來。可是咱們車到了那,那幾個車已經走了。我一核對,才發現,他們把料都拉著走了。想著事情已經成這樣了,我就只能聯系外包,讓他們小心著點兒。況且漆總說,這工程緊,我這也是存著個僥幸的心。唉。」
他們這兒正說著,漆莫默遠遠的問︰「哎,老孫,是誰管的轄區啊?」
「呃,是交通四大隊,隊長姓閻。」漆莫默點頭,意思是他听見了,蘇梅生和老孫兩個人又繼續說。梅生想了想,總覺得這事兒沒這麼簡單。
「老孫,你那個外包叫什麼名兒啊?」
「騰遠物流。」
「哦,有他們聯系方式和地址嗎?」
「有!」
「負責人是誰你知道嗎?」
「老總還沒打听呢,但我有他們公司業務老總的名片。」
「你找這個外包拉過幾次活啊?」
「這是第一次,就這一次還弄成這樣。」
「哦,是這樣。」梅生把要問的話問全了,正尋思著,漆莫默走過來說︰「行啦,我都聯系好了,分是肯定要扣了。回頭罰款咱們出。人能出來了。一會兒你把人接出來,車和貨也都找人接出來。駕駛本明天再去一趟,就找那個閻隊要就行了。你把他電話記下。」
「哎,成。」幾個人又交待了一陣。漆莫默和蘇梅生才從公司離開。
路上,梅生一直沒說話,就是皺著眉頭。
「在想什麼呢?」漆莫默邊看路邊問。听到他的問話,梅生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又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莫莫,這事兒我有好多個地方想不明白。」
「什麼不明白?」漆莫默饒有興致地看她,這丫頭又在一邊兒懸疑呢吧?
「咱回頭好好查查這個材料商和這個外包,我總覺得哪有什麼不對勁兒。」雖然蘇梅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但心里總是有些忐忑。
「哪兒不對勁兒啊?你到是說說看?」漆莫默一臉小瞧她的表情。這個女人危機意識太強了,完全是常年高度自我保護的後遺癥。總以為誰都不安好心似的,想到這,漆莫默更是一臉笑意濃厚。
「女人的直覺。等我明天手術完了,你抽個時間問問老孫是誰給他聯系的這個騰遠物流。」梅生篤定地說,一臉深信不疑的表情。等了半天沒等來漆莫默的反應,轉頭去看,卻發現那廝跟那兒偷笑。「我說的是真的。」梅生趕快補了一句。「我真有這種感覺,哎,你還別不信,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覺。女人第六感很靈的。」見漆莫默一個勁兒的笑,卻不置可否,梅生一撇嘴,扭正身子。「切,不信算了。」
車子開了一陣,兩人一路沉默。忽然漆莫默開口說︰「梅生,緊張嗎?」聞言正要考慮緊張什麼呢,蘇梅生看向他,那個一向在他面前沒正形兒的男人,此刻眼里映射出街道兩旁的流光四射,並沒有看自己,卻是很關切的問道。
梅生認真的想想,緊張什麼呢?輕笑了聲,「沒什麼好緊張的,我的明天,我說了不算。所以緊張不算是我的權利吧。」梅生一邊說一邊拉副駕駛座前面的置物箱,打開,合上,打開,合上。
「明天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等你。」漆莫默說完,兩人的目光對上,相視一笑。該來的始終會來。
這一夜,有點短,梅生還沒怎麼睡著,天就亮了。穿了件方便的衣服,洗了個澡,剛從浴室出來,手機就響了。是漆莫默,說已經在樓下等著了,問她準備好了就下來。梅生無語,準備好?她一直沒怎麼敢準備,死這種事情,誰敢準備啊?這種戲謔的想法,在梅生心里一閃而過。她昨天沒有告訴漆莫默,從公司出來,目送孫主管上車的時候,車後座坐著孫主管的太太,他太太正在逗弄懷里的一只白色的波斯貓。對漆莫默來說,這種說法太不可信了。
樓下,漆莫默收了電話就在車門邊安靜地等著,他不是不想上去接梅生下來,而是知道像梅生這樣的女人,堅強是她最好的尊嚴。他心里其實比梅生更加沒著落,梅生對他來說,就像自己喜歡的美好,卻擺在櫥窗里,他不知道,這樣的美好,會在什麼時候,被什麼人帶走,更何況,從沒有跡象表明,這樣的美好會屬于他,從來,沒有。
時間是流逝的,但在今天這樣的早上,在樓上樓下兩個人的境地里,卻是靜止的。梅生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目光呆滯。漆莫默就站在車邊靜靜地等,沒有催促。
終于,當清晨第一道陽光暖暖地照射在梅生的肩頭時,梅生的眼里多了些許生氣,緩緩地站起身子,梅生拎起了包包,深呼吸,終于,穿好鞋,推門出去了。當漆莫默看見蘇梅生從樓道里出來的時候,心里有那麼一絲欣喜,也有那麼一絲酸澀。她是願意面對了,可惜的是不能和她一起。梅生沒有看自己,徑直走到車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是自己把她推向手術台的吧?從說出她的病,到此刻送她去醫院。她應該不喜歡自己吧。漆莫默低頭,一股濃濃的苦意染上嘴角,捏了捏手中的車鑰匙,也上了車。踩離合器的時候,他才發現,由于站的時間長了,腿都有些僵了。
車緩緩地開走了,留下了一縷還未來得及散去的白色尾氣。
從出發到醫院,一路上,梅生一句話都沒有說。到了醫院,找到楊菲,掛了號,換了手術服,掛液,等待。漆莫默一直靜靜地看著蘇梅生的表情,替梅生安排好了所有,漆莫默也換上無菌服和梅生一起,等在了過渡病房里。終于,幾個護士和醫助推著手術車過來,其中一個護士輕聲說,「蘇梅生?」梅生點點頭。「好了,先躺上來吧。注意輸液的手,上面有針頭,別回了血啊。來,你幫她一下。」漆莫默收到示意,也忙著站起來,扶著梅生往手術車上躺。等梅生躺好了,又有一個醫助問,「空胃了吧?」還沒等梅生點頭,醫助就抬起她沒有掛液的手臂說「來,量個血壓啊。」又做了幾項術前測量,
終于,要進手術室了。梅生突然側起身抓住漆莫默的手,「等我,你說的。」漆莫默笑著點頭,「等你等你,一會兒出來把昨晚上沒吃的飯都補上啊。」梅生躺在那看著漆莫默,慢慢地被推進了手術室。漆莫默看見工作燈亮了起來,想著拿出一根兒煙來,正要點上。旁邊一只手按著他的胳膊,「哎,醫院不能抽煙。」扭頭一看,是楊菲。都忘了她一直在旁邊了。把煙收起來,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一驚︰「哎,你怎麼不進去啊?」
「我進去干什麼啊?又不是我的手術。人家里面有醫生,不用我跟著忙。」楊菲嫌他大驚小怪的樣子。漆莫默恍然地「哦」了一聲,不再出聲。楊菲心里失笑,又說︰「你們倆也太了吧?這只是做個切片,結果還沒出來呢,你們怎麼就給定性了呢?」
漆莫默不干了,扭臉看著她說「我說你這當醫生當的,怎麼這麼沒感情啊?不都說醫者仁心嗎?你怎麼淨笑話我們啊?我們又不是天天做切片的,哪有那麼多臨場經驗啊?又不是革命烈士,我們可做不到視死如歸。」說者極鄙視地看了一眼楊菲,坐到椅子上。
楊菲也正了正臉色,在旁邊坐下來。拍拍漆莫默的後背,安慰道︰「好啦好啦,我的意思是說你不用這麼緊張,這個切片用的時間不會太長,結果還沒出來呢。別太擔心了。照你這麼緊張法,那等結果那半個月,你們不等醫生宣判呢,自己就先嚇死了。」漆莫默不再激動,但也沒再說什麼。于是楊菲又說︰「好了,咱們去外面等吧,一會兒出來會有人直接把她送到觀察室的。你也去那等吧。」
說著兩個人起身出去了。剛出了手術室的門,就看見一個人杵在那兒,不是喬遠,還能是誰?見他們出來,喬遠站直了身子看著他們兩個,楊菲走到跟前,喬遠問︰「進去了?」楊菲點點頭。問完喬遠就又低頭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一邊兒的漆莫默緊緊地盯著他,喬遠也感覺到漆莫默緊逼的目光,沒有抬頭,怔怔地站在原地。三個人周圍沒有一絲聲音,除了牆上石英鐘的「嘀嗒」聲。又過了許久,突然漆莫默沖到喬遠身邊,跟著就是一拳,狠狠地砸在喬遠左臉上,喬遠的嘴角瞬間就腫了老高。一旁的楊菲根本沒反應過來,見漆莫默還要上,趕忙抱住他的胳膊,漆莫默再一使勁兒,甩開楊菲,理了理自己的外套,壓低聲音沖著喬遠吼了一聲︰「混蛋!」喬遠還是沒說話不抬頭,揉著嘴角站在當地。漆莫默憤憤地看著喬遠,受不了這氣氛的楊菲一抬手,把漆莫默當大鉛塊一樣推走了,只剩喬遠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當從楊菲口里知道梅生今天來醫院的時候,喬遠就再沒說過一句話。家里喬媽喬爸看他這不死不活的樣子,沒少生氣。喬媽憤憤地說這蘇梅生就是一狐狸精,害人不淺,耽誤了自己那麼優秀的兒子,把她一個好好的家禍害的不成樣子。要不是她,喬遠找個好媳婦,一家人其樂融融,自己早就能抱孫子了。唉,這不是造孽嗎?有時候真恨不得這個蘇梅生消失了,別再打擾他們這個平凡的家庭。可是最後從喬遠那知道蘇梅生的情況後,又嘆惜這女子命苦,沒有一份固定工作,沒個固定的家,自己東漂西蕩的,這又得了這樣的病,還要連累自己的兒子為她傷心費神。反正,怎麼想都還是覺得,這蘇梅生,離自己家,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