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的手術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工作燈滅了,一邊兒站著的喬遠沒反應,直到听見手術車撞開門的聲音,他才驚覺著抬起頭,看著從手術室里推出來的梅生,喬遠不自覺地走到跟前,細細地看著她,麻藥的勁兒還沒過,此刻她靜靜地睡著,沒了醒著的時候一見到自己就張牙舞爪、大呼小叫的樣子,他也能靠得如此近地好好地看看她。醫護疑惑地看著喬遠,怎麼換人了?剛剛那男的呢?于是隨口問「家屬嗎?切片做完了,在醫院觀察一晚上,明天早上就能回了。注意飲食,具體的病房護士會說。好了,推到觀察室吧。」喬遠不出聲,跟著手術車一直走,在樓里繞了好幾個彎兒,到了病房門口停下了,醫護打開門把梅生推了進去,喬遠卻沒在跟進去,看見里面的漆莫默像觸電般地蹦起來,他沉寂了一會兒,轉身打算離開,卻踫見了楊菲,他看了她一眼說︰「要是結果出來了,告訴我一聲吧。」楊菲沒吱聲,靜靜地看著喬遠,等到他走遠了,楊菲才張口說︰「不管她好與不好,你跟她都不可能了,」喬遠停了下來,沒回頭。楊菲又補了一句︰「我說的是實話。」喬遠還是沒回頭,繼續走遠了。
楊菲進了病房,醫護又把剛剛對喬遠說的話又重復給了漆莫默,漆莫默不住地點頭說「知道了,記住了。」醫護笑著說,「這個一看才是家屬,剛才那個不知道是什麼人,害我白費話。那行,就這樣,我們先回了。有什麼事直接按鈴就行。」漆莫默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說的可能是喬遠,但听醫護說要走了,又忙著說「哎,那辛苦你們了。謝謝了,謝謝了啊。」病房里終于重新安靜下來,就剩他們三人,漆莫默回頭坐在梅生床前,沒有看楊菲,問道「他走了?」
楊菲走到跟前,看了梅生一眼,說,「走了。」然後盯著梅生說「好了,睜眼吧。麻藥勁兒早過了。」漆莫默正納悶呢,回頭一看,果然,梅生張開了眼楮。于是趕忙問︰「什麼時候醒的?感覺怎麼樣?疼不疼啊?」梅生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說︰「醫生第一次說注意事項的時候。」听她這樣說,漆莫默不再說話,起身走了出去。
楊菲走上前,盯著梅生看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不管你這回怎麼樣,漆莫默是個好人,你別讓自己太孤單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梅生咽了口唾沫,沒什麼反應地回看她。楊菲又繼續說︰「如果你沒事,那麼跟漆莫默在一起,是你最好的選擇,是你沒看清自己的心。如果,如果你有事,你也應該跟他在一起,讓他陪著你,給他一個愛你的機會。至少不要讓你們兩個人都這麼辛苦。不,是你們三個人。」
說完這些兩個女人都沒有開口,過了許久,梅生才低聲說︰「喬遠他,不適合你。」
「更不適合你。」楊菲似乎等得就是梅生說這句一樣,梅生剛出口的話,楊菲就接了上來。
梅生苦笑了笑,「你都說了,我是個前途未卜的人。誰都不適合我的。我們都是女人,你是什麼樣的心,我都明白的。」听梅生這麼說完,楊菲怔怔地看著她。梅生緩了緩又繼續說,「如果我沒事,那麼你就更應該光明正大地去爭取。如果我有事……」梅生停頓了一下,又說,「那麼我就不能耽誤他。所以,我的決定早就做好了。」
楊菲心里一急,這不是梅生的本意。于是沉聲問道︰「這以為我這是在和你談交易嗎?」
梅生準備再說什麼,只听門口傳來男人的聲音,「這確實不是什麼好談的交易。」漆莫默手里捧著一些清淡的湯飯站在門口,臉上表情捉模不定。他慢慢走到床前,把手里的東西放在床頭櫃上,又說,「你也說了,那是你自己的決定。至于我是什麼決定……你管不了。」漆莫默的聲音第一次听起來這麼冷,他轉身走了出去,梅生臉上兩行清淚再也制止不住。就當這是一個機會吧,就當這是一個抉擇吧。
看見兩個人突然變了的氣氛,楊菲心里著急,她看了一眼默默流淚的梅生,也轉身跟了出去。快步跑到外面,一把抓住疾疾而去的漆莫默,厲聲問︰「你這是干什麼?她才剛從手術室里出來,你不給她打氣,反而還讓她傷心,你怎麼這樣兒啊?」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該替我做決定啊。她從來都沒問過我的心,到現在了她還在想著喬遠,還再想著往外推我。她要讓她自己孤單到什麼程度她才甘心?」漆莫默生氣地低吼著,楊菲從沒見過漆莫默這麼生氣的樣子,昏暗的樓道里,他怒紅的雙眼分外醒目。
見他還要往外走。楊菲又使勁兒拉了他一下,跟著也小聲的吼起來,「你怎麼這麼自私啊?為什麼不冷靜地想一想,剛才她明明早就醒了,為什麼不睜開眼楮看一眼喬遠?她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的心了,她很明白。」
「她不明白!就算她早就醒了,她不想看,只是怕更傷心。她根本就不明白。」
「你又不是她,你不懂的。」
「你也不是她,你懂嗎?」
「至少我們都是女人。」楊菲看見如此冥頑不靈的漆莫默,狠狠地甩了他一拳頭。見漆莫默終于不再激動,楊菲也定了定神,輕聲說道,「你的努力她是知道的,她已經在動搖了。也許我跟她不太熟悉,但女人之間的直覺我感覺得到的。」
漆莫默有那麼一陣短暫的安靜,可這份安靜過後,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復了那種不信任,眼中還有憤怒,但減輕了些許。楊菲沒有放過他眼神的變化,她再一次拉了一把欲轉身離開的漆莫默。繼續說道,「也許你認為我是為了搓合你和她,好讓我和喬遠能在一起,但事實上……事實上……」楊菲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漆莫默,眼里流光閃動,深呼吸之後,再次緩緩開口,用小到他們兩人都快听不見的聲音說道︰「事實上,蘇梅生她知道,我喜歡的,是你。」
這下,漆莫默眼里那些多余的情愫完全消失了,楊菲的這句話一出口,漆莫默除了大腦里一片空白,什麼沒有。放在以前,他會覺得楊菲喜歡自己那是理所當然,兩家是世交,而自己曾經一味地還很自戀。但他心里明白,他喜歡的是蘇梅生,對于楊菲的不表露,他一方面覺得心里有些失落,另一方面也覺得很慶幸。失落于,自已這麼優秀,楊菲還是看不上自己。慶幸于,自己可以心無旁騖地追隨蘇梅生。現在,楊菲在這個時候將這些話說出來。信,則讓自己心生對兩個女人的愧疚;不信,則讓自己看不起自己。
楊菲松開了拉著漆莫默的手,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她不敢抬頭,因為臉紅的厲害,卻不想讓漆莫默看見。忍著二十多年的愛慕,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有機會說出來。誰想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了呢?蘇梅生,這個女人,自己到底欠他什麼?自己愛的男人喜歡她,自己欣賞的男人喜歡她,兩場戰役,充當兩次情敵,怎麼地不用想,結果都是輸了呢?也許自己沒有她身上那種孤傲的意味?心中慘然地一笑,隨即面色如常,又抬起頭來對漆莫默說︰「她現在這個樣子,你就不要再考慮你的價值了,她需要你。在她已經放棄了喬遠之後。」
漆莫默听到這話,不禁想了多了,楊菲這話的語氣明顯是在提示自己什麼,但真正是什麼自己又不敢去想。他呆呆地問出口︰「你的意思是?」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她的情況不管如何,這件事對你們來說都是一次機會。一次看清自己的心的機會,一次敢于承認自己的感情的機會。你說呢?」楊菲不置可否地說了這些話,又扔下一句,「回去陪著她吧。」而後走遠了。走廊里,楊菲的表情沒有好到哪去,剛才導師給梅生做完切片出來,見到她就一個勁兒搖頭,她知道,以導師的經驗,怕是看出什麼了吧?如果蘇梅生真的是癌癥,那麼,這份感情她還怎麼拿?蘇梅生也太小看了自己了,剛才當是在對自己托付一只小烏龜嗎?那可是一個大活人啊。
漆莫默一個人站在走廊里,盯著楊菲的背影消失好一陣子,才又把目光投向梅生病房的門。攥了攥拳頭,這門,他現在怎麼進去?自己剛剛那樣絕決地走了出來,她一定絕望極了吧?
梅生沒有動漆莫默拿回來的飯,她吃不下。知道漆莫默是受了傷的,把他賣給了楊菲,就像當初喬遠對自己說︰「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的,真的,你會幸福的。」這感覺是一樣的,她知道。雖然自己這麼做和喬遠的性質相同,都是玩兒不轉了,于是趕快撒手。但本質是不一樣的,他喬遠玩兒不轉的是感情,可是自己玩兒不轉的,是命吶。他漆莫默想到這點兒,也不應該生自己那麼大的氣啊?他是自己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了,自己能讓他後半生沒有著落嗎?說的不靠譜一點兒,這就和臨死的媽不放心兒子的終身大事一樣,那可是一旦處理不好就死不瞑目的事兒。他還生自己的氣?蘇梅生想不通,這朋友當的,就這麼不能理解嗎?蘇梅生委屈,特別地委屈。這兩個人,一個在門里面流淚,一個在門外邊冷靜。其實他們兩個人都沒錯,他們都有愛,一個愛得太小心,一個愛得太急切。
門外的漆莫默一個深呼吸,終于推開門進去了。一打眼就瞅見了床上跟那哭天抹淚的蘇梅生,什麼也想不了了,就想著上前給她把眼淚擦了。揪著心,坐到她身邊,蘇梅生瞪著眼楮看著窗戶外面,頭始終不扭過來,眼楮憋出好些血絲,淚水已經流了滿臉還源源不斷。漆莫默看她這樣忍著哭難受,一時也沒什麼辦法,低頭看見床單,一把抓起床單的一個角就往梅生臉上抹,邊抹邊說︰「行啦,行啦,我的大小姐,想洗臉醫院有的是水,您看看您這費勁的,整出這麼些個自來水得費多大工序啊?」蘇梅生一听這話,立即扭過臉兒來狠狠地瞪他一眼,跟著一陣狠捶,然後哭得更凶,嘴里邊嚎著︰「你什麼人哪,我都快死了,你還扔下我不管啊。」
「呸呸呸,不許瞎說,再提死字兒我可真走了啊。」漆莫默一皺眉,趕快說道。見梅生很快止住了哭看著自己,他知道這小妮子是真怕自己走了。于是心一軟又輕輕拍著蘇梅生的背哄著︰「好啦好啦,咱不哭啦,剛做完手術,哭這麼大一氣多費勁哪?你看這飯都涼了。」梅生也順著他的話音兒住桌子上看去,還別說,一看到飯,自己這肚子里跟點了火似的,燒得難受,確實是餓了。正感覺著呢,又听漆莫默問︰「大小姐,怎麼著啊?是我再給你熱熱去?還是再給你買點來?」
梅生把頭耷拉到漆莫默的肩膀上,看著裝飯的塑料袋問,「這里邊兒都什麼飯啊?」
漆莫默一拉嘴角兒,看著蘇梅生說︰「醫生說你暫時還不能吃什麼大型動植物,所以我給你買得都是些二次加工的輕工業產品,粥啦,手抓餅啦,蛋羹什麼的。」
「那不行,我想吃點好的。」梅生嘟著個嘴嘀咕著。
「那你說什麼是好的呀?生冷葷辣都不能沾,其他你看著點吧。」漆莫默嘴角的笑意更大,看來沒事兒,還懂得挑食。
「我想出去吃肯德基。」說完梅生覺得自己嘴里生津止渴的。
「不是說不行嘛,那里面都是肉。那些個雞都是變異過的。那麼些個腳那麼些個翅膀。」漆莫默皺著眉直搖頭。
「我不去他那吃肉,不還有那些水果派什麼的嗎?」蘇梅生趕快央求著,抓著漆莫默的胳膊,真誠地望著他,想從他眼神兒里看到一絲松動。
「可是醫生說你明天才能出院呢,你這樣跑出去能行嘛?我給你買回來吃得了。行吧?」一听漆莫默還在自我斗爭呢,蘇梅生不干了。拉著他左搖右晃地,漆莫默差點就認為她根本不餓,也根本沒做過手術。就不像一虛弱的女人。快讓搖散了的時候,漆莫默終于投降,「好好好,」說著寵溺地看著蘇梅生說︰「好啦,同意啦。不過我有個條件。」
「YES。」梅生帶著勝利的笑容,一听他還有條件,又白了他一眼,往後面一靠,不大樂意地吐出一個字︰「講!」
「出去可以,我得和楊菲說一聲。」
「那她肯定不同意,你這不是耍我呢嘛。還是出不去。」梅生徹底不干了,不理他,看著一邊的大理石地面。
「這你放心,我能說通。來,咱們先換衣服。」
「這可是你說的啊,回頭楊菲要是罵我,你頂著。」
「是是是,我頂著,我頂著。我的姑女乃女乃。再磨嘰,咱倆回頭都吃不上飯了。」
「你看你又哄我,肯德雞二十四小時營業。」
兩人邊斗嘴邊忙活,等坐上了車,漆莫默才給楊菲發了條短信,具體什麼內容,梅生沒看見,反正漆莫默說出了事他擔著。梅生覺得在漆莫默跟前,書里面描述那什麼像哥哥一樣無微不至啥的,在她這就是胡扯。漆莫默給她的感覺,那可是上了好幾個檔次的。整個一自己的二爹。不光梅生這麼想,漆莫默也有這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