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郭珊回家喬遠又繼續無聊地在街上漫無目的開著車,不知怎麼就開到了白天踫到梅生的地方,他突地想起來白天下班從常慶路開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女的,低著頭踢著小石子兒走在非機動車道的輔路上。她倒是沒什麼表情,看樣子不像是失足少女,只是人家紅燈都亮了,她還低頭跟那兒一直走,喬遠特別想過去拉她一把什麼的,可是他的車子早就跟著別的車子停在了後頭,著急也沒用,總不能把車擱下,回頭綠燈亮了他還擋著,那一準兒得讓後面的一溜兒車主給廢了。
跟車到了待轉區的時候喬遠開始等第二次紅燈,也不知道那女的跑哪去了,他順眼掃了下四周才發現,那女的站馬路中央接過來一老頭兒給的一小黃旗兒跟那晃。喬遠嘴角一彎,找了個馬路邊兒把車停下,坐在車里看她搖小旗兒。他還發現,她在那搖小旗兒的時候,路過停下來的司機都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比交警得到的注意力還高。誰讓是一大美女跟那搖小旗兒呢?司機見了紅燈都願意多等會兒。
後來又見她不搖了,大概是沒意思了,她還就低頭一個姿勢走著,他也順著馬路開,摁喇叭想讓她注意來著,心想過了這段禁停區,她好上車。沒成想梅生一就給坐大馬路上了。還是月兌了鞋打算長坐的那種。喬遠又摁喇叭,可她一門心思研究自己坐下的方式,對馬路上的閑雜人等一概就沒上心。喬遠無奈就找了個的士乘降站把車停下,心想有交警過來他就麻溜兒把車開走。一停下,他就開始摁喇叭,卻發現有人跟她搭話,這沒來由讓喬遠心里一緊。
想起來剛畢業那會兒,他倆想著不可能在一起了,就說分了吧。最後,所有的話都說盡了,就余下一個節目,誰送誰回家的問題,本來順理成章地喬遠送她回家就得了,喬遠說我送你吧,她搖頭,喬遠說,就讓我送你吧,你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梅生突然抬起頭來看著他,是想說什麼來著,但又低下頭繼續搖頭,他說,就讓我送你一回吧。可是她不行,非說要送他一回,還說一送他上了車,她立馬兒一通小跑地回家,拗不過她,喬遠打了車回家,車走了很遠,喬遠忍不住回頭看,發現躲在霓虹燈角落里捂著臉哭的她。無奈他不能下車,北京的地界兒,上了車就一個目標,聰明的最好直奔目的地,你要說掉頭什麼的,那比讓公豬下崽兒還難。
喬遠吐了口氣,心想,不就讓開一罰單麼?把心一橫開門兒撂下車直奔馬路對面,卻發現梅生的腮幫子鼓了起來,一這樣就說明她想哭了。他快步跑過去……
喬遠想完了這些,找了個地兒把車停下來,掏出煙點上,他倆說要結婚的時候,喬遠提前半年就把煙戒了,而且那叫一個戒得干淨。因為他自己打著小算盤呢,他喬遠是誰,梅生是誰,他們這面相這級別,那一定得生個高質量的,屬國貨精品的那種。喬遠很為自己這種意識感到驕傲,這麼自覺的男人哪兒找去?一口煙吐了出來,喬遠順手把天窗打開。緊接著一拳頭砸方向盤上,車喇叭也跟著一通亂響。天知道她梅生怎麼想的,這麼好個男人她怎麼就不找?讓她少要點錢嫁給自己能把她怎麼地了?跟他治氣,他喬遠是男人,男人還可以再找,她怎麼辦?她不想跟別的男人睡覺還不說趕緊跟了他算了?這回頭自己找了女人,覺也睡了,孩子也生了,這就算二手的了。再想讓他回頭,他已經不能了,她怎麼就不明白呢?
其實喬遠不知道梅生也在想,從剛才他出門到現在,梅生一直哭,就沒落過氣兒,她實在不明白,是不是越跟他喬遠時間長了,她梅生在他眼里就越是不值了?七年就什麼都不值麼?都這種社會了,你上哪兒找一個跟你七年,中間愣沒和別的男人睡過覺的女人啊?怎麼就連十萬塊錢他都不給掏?他媽說不給他就不給?他爸說不讓娶他就不娶?還找人給他倆批字算命,說什麼紅白不見,倆人剋大發去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現在沒有固定工作的人滿街都是,這什麼破檻兒啊?
她家人一直讓,結婚錢從十萬降到六萬五,從六萬五降到六萬,又從六萬降到四萬五,最後四萬。梅生爸急了,罵她,「你想氣死我啊?你怎麼還不開眼?這不是錢的問題,不是錢的問題你懂不懂?」蘇爸沖到她跟前,手背砸著手心兒說,「這不是錢的問題,到最後你就白嫁到他們家,就是倒給錢人家也不會跟你好的,人就看你不上眼,你就是七仙女下凡也沒轍,你還不明白?這不是錢的問題了已經,閨女。」梅生一咬牙說,「爸,你就再讓這一步,四萬,我跟他們家要四萬,再少一個子兒我絕不跟他了。」蘇爸說,「你早該這麼著了,你們沒緣分的閨女,不信你看著,四萬他們家也不給,你不嫌丟人你自己張嘴說去吧。」
那還是去年大年三十兒剛過,還沒到十五,梅生把喬遠約出來說,「你跟你媽商量的怎麼樣了?」
喬遠說,「我媽說了,要六萬也不是不能給,只是這個給法是這麼著,一二三地給,一萬給你爸媽的彩禮錢,兩萬給你的置辦衣服啦以後旅游啦之類的你自己分配,余下三萬,你不要忙工作嗎?算我們家幫的。」
梅生眯起眼,「這麼說如果工作忙不下來,這三萬還得還你們家了吧?」
喬遠低眉順眼地說,「我媽說,這三萬就先她那兒放著,咱們年輕人,手松,別回頭都亂花了,等你工作忙下來了,她就給你拿。」
梅生在心里冷笑了一聲,「你這意思是,完了人家問我男方家給了多少錢,我就說三萬就行了吧?」
喬遠並不知道自己跌套兒里了,站那兒還抖著腿,對梅生說,「這就不錯啦,你這行情算高的了,我媽說那兩萬就能娶,父母也沒負擔的固定工作女青年滿街都是。」
梅生想了想出來前她爸的那番話,心里一下子跟明鏡兒似的。就徹底冷笑出來,說,「我沒看出來,你媽真是本事,得,您回頭跟您母親大人說,下邊兒的事甭說了,咱倆,沒以後了。」
說完梅生一個加速,像汽車掛上四檔那麼地往回走,喬遠快速跟上,忙著說,「別介啊,這還沒說完呢」。
梅生一回頭,大聲說,「這就算完啦,你知道嗎?」說完梅生又繼續掛上檔往前走,喬遠再沒話,跟著她後邊送她回家,梅生一到家把門兒摔上,後邊兒的喬遠一看這陣仗,二話沒說也扭頭回家。
梅生進家大哭,蘇爸說,「看看,讓我說著了吧?」蘇媽使勁兒掐了她爸一把,還瞪一眼說,「你當什麼哪?這是孩子的感情,你以為桔子罐頭,打了再買一罐兒?」蘇爸沒話,進了自己屋,蘇媽準備進屋勸勸梅生,梅生一見她媽進來,聲嘶力竭地喊,「媽你別進來,讓我一個人哭會兒啊。」蘇媽忙退出去。梅生剛這麼喊完,發現自己突然哭不出來了,是不想哭了。蘇媽一個人在客廳嘀咕,「不是說要哭嗎?怎麼沒動靜了?」余下梅生一個人在屋子里,對著窗外,一直看,看天是怎麼亮的。
後來的一段日子,兩個人倒是通過幾次電話,主要的是討論,兩個人這次是不是真就完了。這次完了的意義要與上幾次不同,要求有以下這麼幾點,行動不再受對方的關注了,喬遠可以單獨和朋友出去混了,梅生再上街買東西的時候可以不用想著給喬遠添置什麼,雙方可以放開了找新對象,誰先找上算誰本事。梅生覺得這條件開的,根本就是拿刀抹脖子,因為梅生從來就沒想過,沒有喬遠以後的生活是什麼樣的。那個時候的她,早就覺得跟喬遠在一起是順理成章順其自然的事,他們會分開?不可能!梅生頭搖得波浪鼓似的。可是,到最後,梅生發現,誰都有理,就這個事兒沒理,誰都沒錯,怨人家愛情自己下賤。最後兩人說定了,完了。
至于她梅生為什麼現在還能跟喬遠上床,她給自己的解釋是,喬遠的身體,別的女人還沒踫過,主要指的是男人的那個玩意兒。她一直很崇尚身體的忠貞,說的再具體一點,就是性器官的忠貞,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專指喬遠,身體必須高度忠貞。只是後來梅生听漆莫默說了一句話,分手不是兒戲這你知道,但是都分手了,身體就由個人自己做主了。你的身體你要是還想找人家做主,那人家也只能客氣地和你說,主權不歸人家了,你要是說你的靈魂和身體是合一的,他一不管了,你就魂不附體了,那對不起了,不能怪人家,夠殘酷吧?更殘酷的是,人家的身體你雖然還跟這兒垂涎七八尺呢,人家可是知道不歸你管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你總不能把人家老二割下來揣自己兜兒里吧?
梅生噗赤一下笑了出來,哭夠了,不止一次告訴自己,像自己這樣的女人是沒資格流淚的,再不清醒,以後這樣的日子還多著呢,抬頭看了看表,三點一刻,哭了半宿,嘴燥月復饑,她想找點吃的,一起身有點兒暈,緩過勁兒就往廚房走,廚房里還有涮羊肉的湯料味兒,梅生苦笑著搖了搖頭,干嘛跟自己過不去?穿好衣服,樓下的24小時便利店里隨便買個碗兒面對付了吧。正開門呢,門外邊兒先進來一大塑料袋兒,然後進來一人並攜帶一身冷氣。
梅生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喬遠進來把東西放茶幾上,看著他把外套月兌了,又看著他沒事兒人一樣的進廚房忙里忙外的煮面、切冷盤兒。梅生跟著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喬遠,心口沒來由一熱,一股腥氣涌上來,心里一驚,忙咽了口唾沫。這不是頭一回了,梅生想到了床頭上的ESSE,又無聲地走回臥室里,悄悄把煙藏起來。
喬遠從梅生家走就沒吃幾口飯,回了家又沒落腳兒,最後又嘴硬地跟老媽說不回家了,這厚著臉皮回梅生家,還好她沒說不要他,自已偷著樂的了。猜她也沒吃東西,就買回來一大堆,還準備警告梅生,這回是他花錢買回來的東西,不準吃都沒吃就扔,否則會「體罰」她浪費糧食。想著想著喬遠自己笑起來,接著順嘴就喊,「老婆,飯已OK啦,出來米西吧。」一回頭,梅生原來就跟門口站著,喬遠迎上去說,「你看你,干嘛哭啊,眼楮腫得跟燈泡兒一樣。」
梅生也不知怎麼了,突然覺得自己肩膀一松,腿上上不來勁兒,可還是抬頭看著喬遠說,「你說得對,看著廚房里有人忙活著,這景象確實像畫兒似的。還有,你笑起來,真好看。」剛說完,家里突然就停電了,眼前一片漆黑,梅生覺得自己想睡覺了,瞌睡了就睡吧,飯明天早上再吃也行。只是听見喬遠在那大喊大叫的,梅生覺得自己笑了一下,喊什麼呀,這麼大個人了,還怕停電?
再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躺著,喬遠跟床邊兒趴著,梅生抬手想推他一把,想問他怎麼不上床睡,卻發現自己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插上了輸液的管子,再掃了一眼四周,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家里。她猛地坐起身來,這動靜兒也驚醒了喬遠,他惺松地看著梅生,說,「你醒啦?」
梅生問,「我怎麼沒跟家躺著呀?」
「還說呢,昨天跟演電影兒一樣,說著話呢就昏過去了,嚇死我了都,還以為你頭前兒跟我說我笑起來好看什麼的是遺言呢,這不緊著就把你送醫院了嗎。」喬遠坐直了身子,把梅生的被子重新掖好,又站起身給梅生塹枕頭,扶她靠著。
梅生笑了一下,問,「那醫生沒說我什麼病啊?最近老這樣兒,不是一回兩回了。」
喬遠說,「我哪兒知道你這是怎麼了,早晨來是看的急診,一會兒科室里都上班了,我帶你好好查查,你說你老這樣你怎麼不早來看看啊?低血糖之類的病都這樣。」
梅生「哦」了一聲,突然眼前一驚,「窗戶外邊的樹怎麼都變黃了?這一夜的風能把樹吹成這樣?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厲害的秋風呢。」
喬遠也看著窗外,他起身走到窗邊,把窗簾都打開,梅生這才看清楚,初秋的早晨,天上沒有一絲雲,藍得水汪汪的,太陽又大又足,陽光是特純淨的那種金黃,樹都被照成了金黃色,像純金做成的樹。喬遠學著狼的一聲「嗷」,「感情!這八成兒就是傳說當中的佛光萬丈嘿。」
兩人笑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