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利爾普斯，漆莫默用熟練的法語和利爾普斯交談著，當初他並不會法語，只是四年前第一次和客戶談業務約在這兒的西餐廳，吃到了利爾普斯的西點，被震撼了，千方百計地見著廚子才知道人家是一法國人，外國人的人際關系一般都比較生疏，你要夸人家手藝好，人家還能禮節性地對你笑笑表示感謝，但你要和人家攀交情，順帶還想佔點吃食的便宜，人家可就不給面子了。漆莫默為了自己的嘴，可是咬著牙自學了一年半的法語，沒事兒就來這兒吃西餐和這個外國男人套近乎。最初人家懷疑他性取向有問題，交流多了，才發現他是真欣賞自己的手藝，利爾普斯漸漸接受了異國他鄉有這麼一個賞識自己才華的中國男人。
「利爾，你認識楊菲？」漆莫默習慣這樣稱呼利普斯。
「楊菲？是誰？」利爾的疑問更讓漆莫默不解，難道這還有另一個利爾普斯？漆莫默不死心地又問，「就是，她剛剛讓人來找過你？」看利爾還在回想，他又補了一句，「來拿西點材料，一個男的。」
利爾一下恍然大悟，然後使勁兒抓著漆莫默的胳膊，把他拖到一個角落里，示意他小聲說話，「我是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你知道，飯店只銷售成品。」漆莫默會意，怕給利爾帶來麻煩，也四下看有沒有人關注他們。
「你是說菲妮？」利爾似乎知道漆莫默在說誰了，只是用另外一個類似法國姑娘的名字向他確認著。漆莫默被利爾的問話拉回神兒。
「你是說你叫她菲妮？她在法國的名字？」
「我只知道她這一個名字，漆。」利爾挑了挑眉，他不敢保證兩人說的是同一人，但漆莫默是已然確認了。
「她每年都會來找你？」漆莫默又問。
「漆，我們是同學。」利爾在中國呆了四年多，已經習慣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怕引起誤會，于是趕快解釋著，「是的，到中國後，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來，只是這次，」利爾看向飯店的大門口，似乎剛才來取東西的人還在那里一樣，「不知道，她只是打電話來，那是她的未婚夫。」
「她在法國和你是同學？你們學烹飪？」漆莫默又不解地問。
「哦，她是一個很迷人的中國姑娘，她很有天份。」利爾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趕快說，「漆，我並不知道你和菲妮的關系，況且我已經說的太多了，我想她會不高興的。」利爾無能為力地伸出雙手，示意自己不能再回答任何問題。
「利爾，這對我很重要，你知道，我是不會傷害到她的。我只想知道這一切，這和我有關。」漆莫默解釋道，「她在法國真的是學烹飪嗎？」漆莫默很疑惑，楊菲現在明明是醫生，她什麼時候去學這些？而且還是去法國？這有什麼關系嗎？
利爾看見漆莫默的樣子並不像是在說謊，思考了好一會兒，只能為難著再次開口，「那時她是我們當中將法國藝術和西點結合的最完美的，校長曾請求她留下來，而且還有很多店長來聘請她，她都拒絕了。她說她能做這麼好，是因為愛，而她的愛在中國，只有回到中國她的愛才更完整。」利爾依然為難地看著漆莫默，他希望他說的這些不會給菲妮帶來什麼麻煩，法國人雖然時尚浪漫，但同時也很保守。
漆莫默听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呆了，其實一切很明朗了，就是那四個字，「我喜歡你！」這一切楊菲早就明確告訴過他了，在醫院的走廊里，楊菲在昏暗的燈光中閃著光華的眼楮，清晰地出現在漆莫默的大腦中，漆莫默大腦短暫地空白，而這空白瞬間被漫無邊際的自責擠滿，甚至溢在心頭，讓嘴角生出絲絲苦澀。一旁的利爾看出了漆莫默的不適，輕聲地問，「漆，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休息嗎？」
漆莫默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輕聲說，「我還好，利爾，今天謝謝你。」說完漆莫默轉身踉蹌地走向飯店門口，利爾滿臉疑惑，難道漆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嗎？他擔憂地看著漆莫默一步一頓地離開。
漆莫默忘記要訂蛋糕這回事，走回車子旁邊靜立著，他從小愛吃蛋糕，他饞一切好吃的東西，而小時候楊菲媽做的點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楊菲學西點做西點，是為了他嗎？他從沒想過自己愛不愛楊菲的問題，像梅生說的，和楊菲在一起才是最正確地選擇？如果說喬遠向楊菲求婚這件事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是不是會像梅生說的，自己把楊菲推進了不適合她的感情？漆莫默開始自責，覺得自己鼓勵喬遠追求楊菲，是為了給自己排除一件隱藏的障礙，這事太不地道了，自己這麼做和自私的小人有什麼分別？漆莫默靠在車邊，抬頭眯著眼看著空無一物的天空，心里有個聲音在問︰「梅生，愛你照顧你好一點？還是听你的為我著想自己好一點？」
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是梅生，漆莫默呆看著手機卻不接，他正處在艱難的抉擇之中，他知道這是梅生要問他中午在哪吃飯，想吃什麼，但他不敢接電話，怕听見梅生的聲音之後，就什麼都想不清楚了。驀地想起了楊菲空的廚房，那個姑娘提過，廚房里有和男人有關的東西，是什麼呢？漆莫默不再呆立，徑直往楊菲去，直覺那個廚房能解開他的疑惑和心結。
趕去的時候，喬遠開門，一身便裝儼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勢。之前楊菲一臉幸福陶醉的樣子，拿著他送過來的東西進了廚房，說是做蛋糕期間不讓他進廚房，等做好了請他一起吃。他也就听話的沒進去，在客廳里喝茶看雜志慢慢等，听著廚房里打雞蛋攪女乃油，開微波烤面胚的聲音，就知道楊菲在里面忙得不亦樂乎，喬遠不是傻子，听楊菲邊哼曲兒邊忙活的動靜，他知道，楊菲的高興，並不僅僅是因為做出來蛋糕能和他一起吃。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原因，情願認為做蛋糕本身來講就是楊菲的樂趣，他還是要等，楊菲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盡管他沒有問過楊菲，他喬遠是不是她楊菲最好的選擇，只是一向的優越感，讓他覺得他們倆個，也是很合適的，楊菲沒有理由拒絕他，而且之前的求婚，楊菲沒有拒絕。
漆莫默二話不說就往廚房沖，後邊的喬遠跟過來的時候漆莫默已經打開了廚房的門。他們兩個呆站在廚房的門口，就見楊菲系著圍裙，帶著手套，正從烤爐里端蛋糕胚出來。看見漆莫默的一瞬間，楊菲臉上的幸福感消失了，但漆莫默完全看到了這一變化，喬遠後過來，只看到楊菲的臉色是鐵青的。看見廚房里的玻璃擺架，里面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蛋糕，漆莫默站在門邊一個個看過去，直到看見最上邊角落里那個還稱不上蛋糕的二面點心，他眼楮紅了，他身體繃得直直得，只是肩膀用注意不到的幅度微微抖動著。三個人的場面安靜了許久，終于听見漆莫默的聲音從他的嗓子里鬼魅一般地飄出來，「菲菲，是有什麼人要過生日嗎？」
楊菲本來惱怒于漆莫默突然地闖入，但听到他如此一問，一絲慌亂又從心里冒出來，沉默了幾秒才緩緩地說，「沒什麼人，是我，我愛吃蛋糕，你不是知道的嗎？」聲音已經完全平靜，但夾雜著一絲疏離。再強調一遍，喬遠不是傻子，看這場面，听著楊菲和漆莫默說的話與跟他之前說的完全不一樣，也知道這做蛋糕的事情，是這兩個人之間的故事了，哪里是紀念什麼死去的朋友？喬遠的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復雜的思緒，直到一絲叫作鄙視的光從他的眼中毫不掩飾地露出來後，喬遠轉身走回了客廳。
身後的漆莫默又沉聲說，「那今天中午你不介意多一個人吃你做的蛋糕吧？」說著作勢要在客廳等著，楊菲突然把手套往地上一甩，大聲說︰「我介意，我很介意！我又沒叫你來！」漆莫默咬緊牙，站在原地沒反應。那個二面點心能說明的只有一個問題，所有人都知道或是都能看出來，除了他這麼多年竟然毫無查覺，兩家人的重逢讓他的喜悅只停留在重逢上，他真的從沒有認真看過一次楊菲的眼神，真的沒有。現在，就算楊菲一如既往地嫌他，但他邁不開腿了，他就是不走。
這時喬遠已經拎起沙發上的外套直起身，他不打算在這里看著讓他心煩的一幕，直覺自己被耍了，是誰？漆莫默？楊菲？還是他們三個？喬遠的怒火也在心中盤積，但還沒有到發作的地步。他依然很紳士地開口說，「看來該走的人，應該是我吧？」
漆莫默還是沒說話，楊菲從廚房沖出來說，「喬遠不許走。」然後指向漆莫默，「你滾，」見漆莫默沒反應，又吼道，「你沒听見嗎？我就沒讓你來。」
喬遠突然出聲大吼，「夠啦。」這時喬遠的火氣才從他怒紅的眼中看出些端倪，「你們兩個有未盡事宜的話，我給你們留出空間不就行啦？」說著低聲沖著漆莫默說，「裝什麼啊？」又往前走了兩步，走到漆莫默跟前，有點發狠地盯著他說，「合著伙耍我嗎？」
一听這話，漆莫默才算有了反應，自己是激動了，跑過來也沒細想後果，總不能說我只想問清楚自己想問的事情，再讓人家兩個人該怎麼好還怎麼好下去吧？但是喬遠也不能這麼說啊？什麼叫耍他啊？總算知道喬遠哪變態了，說這話牽扯多大啊？就好像漆莫默和楊菲是梅生報復他的陰謀，
「喬遠，你別說話這麼難听！」漆莫默盯著他吼回去，「是，我是有話想問楊菲，但這完全是屬于我和楊菲的事情。什麼叫合著伙耍你？」
喬遠瞪著漆莫默，完全不理會他的解釋，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小人。」然後就往門口走，漆莫默一听喬遠這樣說他，顧不上什麼理智了，也回罵著，「你耍梅生還耍得少嗎？你才是小人，徹徹底底的小人。」他罵這話的同時，喬遠已經咬著牙梆子開門走了出去。
听著喬遠大力關門的聲音，楊菲也徹底生氣了，本來好好的心情，全讓漆莫默給攪了，前腳剛默許了喬遠的求婚，後腳他就來鬧，喬遠能不誤會嗎？喬遠說那話的時候，他還不忘在自己面前為梅生開月兌，根本沒想過她也被喬遠誤會了。而且她自己也不知道漆莫默這是怎麼了，早不知道晚不知道，這是從哪知道自己這些事情的？本打算今年再為他做最後一年的生日蛋糕，然後就收了自己的心，死心踏地當喬太太了。沒想到他這麼鬧，從他身後沖過去，掄圓了拳頭打他，嘴里還不忘了狠狠地罵，「我是讓你滾呢！你看你給我惹得麻煩，你個爛人，有你這麼陰魂不散嗎？我造了什麼孽呀？你給我滾，你滾蛋！」楊菲一通罵一通打，漆莫默就是不動，背對著她站著，任她打罵。見漆莫默仍然是這麼不要臉，她只好使出全身勁兒往外推他，她現在真恨的他牙癢癢。快推到門口的時候，楊菲拽著漆莫默開門，準備往外扔他，誰知讓漆莫默一把抱了個滿懷，楊菲呆住了，漆莫默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她甚至能感覺到漆莫默上下動著的喉結。
從來沒和男人如此親近過，現在還是自己偷偷愛了好些年的男人，楊菲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兒上，垂著的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擺，就呈90度的停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她不舒服地輕輕動了動，漆莫默沒松開她，反而摟得更緊，听見漆莫默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真的不打算告訴我？永遠都不告訴我？」楊菲一听這話又煩了，這回不再留戀他的擁抱，使勁兒推開他說，「我怎麼沒告訴過你？怎麼沒說啊？」質問完了，發現質問內容怪不好意思的，而且漆莫默正拿閃著光的眼楮盯著她的臉，楊菲臊了，低聲說，「是你不在意。」然後把頭低得老低。
漆莫默看著眼前這個一向有著楊門女將氣勢的人突然變成了小女人，心里忽然挺美的，抓著她胳膊的手緊了緊，又仔細地盯著她不松眼，楊菲一直不抬頭，便知道漆莫默在看自己，讓看毛了，頭更低了，漆莫默都能看見她後腦勺了，扶她站直了，放低聲音怕驚著她一樣問，「我是說，你做蛋糕真的是因為你愛吃？」
楊菲听他問話，抬頭看了他一眼，臉紅得像煮熟了一樣，沒說話又低下頭，漆莫默無語了，就這一件事，就讓楊菲轉性了，小女人到他都受不了了。只好輕輕又環住了她，她也沒再掙扎，任由他輕輕抱著。其實啊，這個懷抱，楊菲幻想了多久呢？楊菲陶醉地靠在他胸前，听著真實有力的心跳，不停地告訴自己說，這不是做夢，不是做夢。
兩人任由時間流逝，就那樣靜靜地擁著。這份甜蜜，來得太突然，來得太遲，但還是讓楊菲等到了不是嗎？良久，漆莫默的一聲嘆息，兩人心底不約而同響起同一種聲音︰
「梅生，對不起。」
「喬遠，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