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外面的公公
龍宣赫低頭看著那雙被淚花兒沖洗得越發清澈明淨的雙瞳，伸手撫模著然兒頭頂那一撮小辮兒，沉默良久道︰「爹爹…病了，以後不能照顧然兒了…」
「那然兒可以去照顧爹爹麼…」
「哦？」龍宣赫微微一愕，這小丫頭時而頑皮，時而倒也乖巧。
一時，丞相康德應召入宮，在龍宣殿待見。龍宣赫听貓二稟畢，便抱起嘴里含著糕點的墨柔然出了召陽宮。
龍宣殿外，丞相康德立身階下靜候召見。自他接到宮中傳召時起，便暗自思忖了一路。三更天時，府中家將便已將墨清風跳澗之事稟與他知曉，唯一不解的，是皇帝此時獨召他一人所謂何事？難道是…
「皇上、皇後娘娘駕到——」
「微臣參…」
「行了，進殿再說！」龍宣赫一揮手，止住康德行禮，徑自抱著然兒走進殿去。
身後康德望著皇帝懷抱著他的皇後娘娘步履輕快走進殿去，不覺愕然。
這景象，真是千古難得一見。知道的人，自然說皇帝懷中抱著的女乃娃正是他們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不知道的，只怕會誤以為是位皇帝嬌寵的小公主。
入了殿，龍宣赫自龍椅上坐定，將懷中吮咬著糕點的小然兒放在膝上。康德原地呆立了半尚，見皇上絲毫沒有將那小不點放在一邊的意思，只得跪參拜道︰「微臣參見皇上…皇後娘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
龍宣赫正低頭拭去然兒嘴角沾著的糕點渣兒，待听到「娘娘千歲」四字，眉頭一皺，止道︰「行了，她還只有三歲而已。起來吧！」
「謝陛下…」康德站起身來，躬身問道︰「不知陛下召臣前來…」
「朕召你來是為了然兒…」龍宣赫愛憐看了眼懷中然兒，向康德道︰「她畢竟是你親外孫女，眼下又只有你康家這一門親人…」
康德一愣，不知皇帝此言到底是何意思。
「她年紀尚小，不能沒有親人在身邊，朕想要你康家撫養然兒長大成人。」龍宣赫頗有感慨道。
地上康德大吃了驚，心頭瞬間轉過無數畫面。他心中自然明白，皇帝當日立那小孽障為後只是為與墨清風賭氣罷了，而今墨清風已死，這小孽障自然不能再留在宮里，今日叫他來，自是來將人帶走…
「皇上這是…要找個理由廢後…」
康德想到這一層，心頭不禁又是一揪。這小孽障來到這世上已是對他康家一門抹不去的污辱，若在將一個廢後帶回府中撫養…那他這個丞相日後要如何立身朝堂，又如何在眾公卿面前抬臉？世人又會如何冷嘲熱諷他丞相府？
龍椅上，龍宣赫見膝上那小不點兒只顧著埋頭苦吃，伸指挑起她小下巴，指著康德向小人兒道︰「然兒，快叫外公——」
然兒歪頭打量著康德，小手搔了搔小辮兒思道︰「外面的公公？」
「不不…」康德一慌，忙揮擺雙手，他可不想要這莫名而來的小孽障叫他外公。
座上龍宣赫見丞相大人竟是一副慌亂模樣，不禁微微皺眉。康德察得龍顏不悅，忙掩飾道︰「皇後乃一國之母，老臣豈敢…」
龍宣赫只當他太在乎皇家禮儀，付之一笑道︰「丞相不必拘泥禮數，從今往後然兒只是你的外孫女，多多疼她便是了。」
地上康德听了「從今往後」四字，心中越發擂鼓一般無法平靜。
相府
「管家——」
「是，老爺…」
「去鄉下打听一戶忠厚人家，若有那無兒無女，有意收養小孩的夫婦最好。」
「老爺，您這是…」
「我怎能容那小孽障敗壞我康家聲譽！」
「可若是皇上追究起來…」
「照辦吧！」
「是，老爺…」
打發走管家，康德負手面對著窗外，終于舒了口氣，這方邁步出了屋子，信步間，竟來到先時女兒康婉兒所居閨閣前，卻听到里面一個稚女敕聲音響起。
「外…婆…」
「哎，乖！」屋內響起一位婦人欣喜之聲，緊接著卻又哽咽著道︰「真是我的孫女…真是我的乖孫女…」
床邊坐著的康夫人約四五十歲，著一身黛綠衣裝，上面沒有多少裝飾，發上亦僅有一只束發銀釵，若能時光倒轉的話，她那張清瘦面容倒也算得上昳麗動人。
「外婆乖，不要哭，然兒都不哭鼻子的…」然兒小手夠至婦人那張被歲月雕琢的滄桑雙頰，輕擦去她兩眶盈淚。
「乖，真和你娘親小時一樣乖巧…」康夫人一時想起女兒婉兒，越發大慟，懷中緊抱住小柔然淚落千行。她的婉兒，也曾乖巧可愛，自小便懂得孝順娘親，可惜畢竟是女兒身。從生下女兒起，她娘倆在府中地位便遠不如康德姬妾及那兩個毛頭小子。可女兒偏又生得倔強，非要在眾姬妾庶弟面前為娘親爭出頭，結果，每每爭得遍體鱗傷…而她這個做娘的，為了息事寧人，又只能冷眼看著…
「外婆…」然兒見康夫人哭得傷心，不禁亦跟著拉起了哭調。
「咳！」屋外康德重咳了聲，走進屋去。
「老爺…」康夫人听到外面聲響，立時抹了把眼淚自床上站起身來。
「大白天的哭什麼喪！」康德擰眉一喝，雙眼投向床上仰著小臉小心望著他的小孽障，心中不由得厭煩，冷冷向康夫人開口道︰「幫這小孽障收拾一下，過幾日，便送到鄉下去！」
康夫人不禁驚愕︰「什麼？老爺，你說什麼，你要送然兒去鄉下？」
康德冷喝道︰「難道你還嫌我們康家不夠丟臉麼？」
康夫人愕然半尚，神色悲木坐倒在床，面上突然露出一絲譏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眼里容不下她…」
康德面色一沉，輕哼了聲背過身去。
「我是個狠心的娘，女兒為了我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委屈，而我卻只能看著，看著她被你逼走，看著她死在外面都無動于衷…」康夫人回頭打量著身邊小人兒，緊摟進懷里，黯淡雙目突然變得堅定道︰「而今我的孫女兒，我決不允許她再吃半點苦頭！」
「你——」康德微微一愣，未料素日逆來順受的妻子竟敢出言忤逆于他，一甩袖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