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襄州第二天早上。
就像前幾天一樣,王道、石緋、魏靈用早膳,葉斂一慣常例的遲到。
晨星走出來,王道一見,不禁唉叫道︰「不會吧?又有任務?」
原來,晨星還是穿著破布衣。平素沒事,他的衣著一向齊整,狻有商賈模樣
,前天穿了破衣,便跑一趟原定幫;今日又穿破衣,王道很直覺得認為又有任務
上身。
「沒有任務。」晨星搖頭,看看桌邊三人,道︰「葉斂呢?」
「我吃飽了。」石緋放下飯碗,疑道︰「他今天特別晚喔……平常都是很準
的在我吃下最後一口飯前出現的。」
「等等找到他,一起到外庭找我。」晨星很慎重的吩咐,跟著也不坐下、不
用早膳,逕向外庭行去。
桌邊三人也都感覺得出來,今天晨員外的腳步似乎特別重。
「出問題了。」晨星走遠之後,魏靈放下飯碗,低聲喃語。
王道惑然道︰「有問題嗎?原定幫不是很乾脆的答應了我們的提議?」
魏靈道︰「問題可能就出在那個提議……死王道,別吃了,快去叫葉斂。」
四人二前二後,行至外庭。
但見晨星雙手負在腰後、右手中握著齊眉棍,在庭里踱方步。
氣氛相對有點凝重,魏靈已經覺得有點不妙、王道與石緋也笑不太出來、葉
斂是出房後就一直板著臉孔,一齊走到了晨星面前。
看到他們四個,晨星便向葉斂道︰「吃早飯了嗎?」
葉斂搖頭,由表情可以解讀,吃不下。
晨星不急著出聲、王道、石緋、魏靈也沒出聲。半晌之後,葉斂才道︰「答
應了一件我辦不到的事,覺得自己像個騙子。」
「從幫主那听來的傳聞,你二爹從來不騙人,但你乾爹似乎天天在說謊,你
覺得你像哪一個?」晨星正色,面對葉斂。
葉斂毫不猶豫,即問即答︰「我不像他們兩位天才,沒有絕對守信的能力、
也沒騙人的才華,所以哪個也不像,我就是我。」
「說得好。」晨星點點頭,又踱起方步。
葉斂暗嘆,無語。
其實我好希望我像他們兩位其中一位,不用多,有他們一半的智慧、才學、
天份,就夠了……
半晌後,晨星又道︰「那你知道問題在哪嗎?」
「知道。」葉斂仍然答得很快︰「我太女敕了。」
顯然,一個晚上下來,葉斂一直對於在原定幫許下『創建不輸丐幫的大勢力
』這個極難實現的承諾耿耿於懷。
晨星卻搖頭道︰「不是你太女敕了。」他指著魏靈、然後指王道、再指石緋,
道︰「你、你、你,身為同伴,你們都太女敕了!」
听聞此言,王道與石緋愕然對望、魏靈低頭、葉斂再是一嘆,無言。
也是默認。
這時,魏靈與葉斂在前、王道與石緋在後,四人各有各的動作。
晨星右手忽然抽出,齊眉棍貼地一掃!
「哇喲」一聲,是石緋喊的;「唉喲」一聲,是王道叫的;「啊喲」一聲,
是魏靈發的;靜然無聲,是葉斂悶的。
一眨眼間,四人在地上倒成一團。
晨星見了,大搖其頭,道︰「昨天在原定幫,藥師小狼襲擊葉斂,我看到你
們的動作便有了底,一試之下,我隨便掃了一棍,沒一個反應得過來。你們連自
保能力都沒有,何德何能創建大幫?」說完之後,盯著四人,連聲嘆氣、連連搖
頭。
很糟,實在是很糟。
晨星在四人面前從右走到左、從左走到右,走了幾十趟,算步數約莫都能將
這有四十幾丈見方的大前庭繞三、四圈了,還是在走。
走了一陣,晨星看四人仍然坐在地上,心中一煩,喝道︰「你們還坐著干嘛?起身啦!……阿輝!阿輝!」
隨著晨星的叫嚷,須臾便有個僕人出現。
晨星還沒等他走近,便道︰「去找八根木樁來!立起來要比牆頭高!」
阿輝離去之後,晨星盯著面前四人,道︰「等等一人拿兩根,自己到池塘里
把木樁架起,從今以後,從基本功開始,每人每天在木樁上跨兩個時辰馬步!」
「喂喂▔你看,那是啥?」「跨馬步啊,不懂嗎?」「我知道是馬步,可是
干嘛跨那麼高?還有個女人耶?」「天曉得,晨星家開武館,總是有怪事。」
每天每天,未時到申時,經過晨星家門前的路人,總會停下腳步,對踩在木
樁上的四個人評頭論足一番。
王道和石緋還和開心的和路人打招呼、葉斂不以為意的閉目冥思、魏靈就老
是遮遮掩掩。
一個黃花大女,雖然平常是豪闊了一點,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前,
便這麼張開雙腿在木樁上跨著大馬步,換了誰來都會覺得丟臉哪▔
但提過幾次、問過幾次,晨星總是不理不睬;即使在他們上樁時晨星打他們
身邊走過,正眼也沒給一個。
十天過去了,王道已經記住了十個路人當中四人的名字。
魏靈已經習慣上樁前先系上面布遮住口鼻。
葉斂有時會不小心打起瞌睡。
石緋則算出自己腳下的大池塘里,一共有四支烏龜、十六尾黃鯉、六尾紅鯉
、兩尾黑鯉、九尾彩鯉、預計今年春末會開二十四朵荷花。還有晨星家中共有僕
奴二十一人,十二男九女。
二十天過去了,路人開始會拋水和包子給王道。
葉斂變成一上樁就開始培養睡意。
石緋已經算出庭內東北角的ju花蒲開了六十二朵*、四十一朵白菊、其餘
各色共計二十二朵,東南角的牡丹蒲還沒結苞,僕役中女人三個負責廚房、三個
負責洗衣、一個負責洗澡水、一個負責買菜、一個負責晨星起居;男僕五個負責
灑掃兼照料花草魚龜、三個負責粗活、兩個負責帳房、一個負責宅邸安全。
魏靈乾脆每次都盤起頭發梳成冠,把自己裝了成個男生。
一個月過去了,路人和王道交情甚篤,固定有六、七人每天都來找王道聊天
,說東家長、論西家短。
魏靈就直接去買了男人的衣服穿好才上樁。
葉斂一上樁就睡著了。
石緋連屋子前門和門柱上雕有六條龍、四支△、還有一千七百零四個洞、葉
斂的右眉和左眉各有九百六十四和一千零二根眉毛也算盡了。
前十天,兩個時辰內四人落水總計,平均一天十三次。
第十至二十天,落水總計,平均一天八次。
二十天至二十五天,落水總計,平均一天四次。
二十五天之後,兩個時辰下來,再沒落水記錄。
就這樣,站樁站了足足一個月。
第三十一天,四人正準備上樁時,晨星忽然走來,道︰「過來。」
四人對看一眼,跟著晨星走向外庭的西北角。
那兒近日來架起了許多木樁,有些打上了木釘、有些系起了繩。
應該要開始練些正格的東西了吧?四人心中的想法是一致的。
但晨星卻猛然旋身,曲身一腳掃向葉斂、右手一棍正打王道!
都是打下盤!王道是反應不及,葉斂雖則看得明白,也立直身子捱他一腳。
一腳一棍打下來,兩個人身子微微一晃,仍然站定原地,渾沒動彈半分。
晨星立身、收棍,雙眼在四人身上掃過一遍,點頭道︰「很好。」這才繼續
向西北走。
葉斂忽然趕上幾步,道︰「晨大哥,這些日子,徐叔叔有否捎信來?」
晨星沒回頭,邊走邊回︰「幫主有要我們再出任務,但是我向幫主稟明過,
要讓你們四個重練基本功,所以任務暫停。」
「沒有別的事嗎?」葉斂又問。
晨星道︰「你希望有什麼事?」
「沒……」葉斂只能如此回答。
還是沒有諸葛涵的消息啊……
他們已走進木樁陣中,晨星先叫過石緋,道︰「你那截短桿給我看看。」
石緋依言模出短桿,交到晨星手上。
晨星細細一瞧,這短桿長不過尺,是精鐵所制,但拿起來比想像中沈。
忽然腦中一動,將短桿向外甩動,『唰唰唰唰唰唰唰』七聲響,一根尺長的
短桿倏地變成一根八尺長的空心精鐵長棒。
晨星將每個連接處扭緊了,又向石緋伸手,道︰「槍頭給我。」
「哇▔這樣你也知道!」石緋狻為訝異,回手自腰後模出了槍頭交給晨星。
晨星把槍頭上桿後,便將長槍倒插於地,再招過王道,也要了他的單刀,與
石緋的精鐵管槍並插在地上,道︰「長槍與單刀其實都非常被敵人奪去,練此二
類兵器,須先熟習拳腳。這里有八根上了木釘的木樁,當初我師父便是用這種方
法要我練拳腳,等到你們能各用二十招徒手將八根木樁擊破、斷裂,再來練槍法
刀法。」
石緋與王道站到木樁前,看到樁上滿布的木釘,一時呆滯,無從下手,便又
望向晨星。
晨星道︰「拳腳功夫不用教,每個人生來就會。適合的使勁方法、角度、該
用多少力道,每個人也都不同,你們自己去試。如果打斷了,就找阿輝,他會再
幫你們架過。」
接著,晨星走到魏靈面前,伸手。
魏靈也很識相,交出了不離身的弓韜。
晨星指著系著一繩雙頭的兩根木樁,道︰「用箭最重要的是眼力,相信你在
箭村中早已練透了。但是身體的平衡也很重要,你開始練習在繩上行走,如果能
在五個數兒內一步一步走過這長兩丈的懸繩,你該會的就都會了。」
魏靈點點頭,跳上木樁,開始練走懸繩。
晨星這才對葉斂道︰「你睡了一個月,睡出了些什麼來?」
「功在自成。」葉斂如是回答︰「從小二爹教我九華劍法,但也只教了流星
、青雲兩劍訣,我再怎麼使,也無法像二爹一樣俐落。」
晨星眉頭一皺▔他倒有自己的想法。
葉斂續道︰「十三年來,我的基本功的確差了,但這都可以再練就好。我最
大的問題,無法有二爹一半實力的問題,是在於詩意不足!」
詩意?听了這句話,王道、石緋、魏靈都惑然望向葉斂。
詩和劍法有何關聯?
但晨星卻相當清楚▔天賦異才君聆詩,那一手無始無終、隨意而發、隨心而
往的『詩仙劍』,是北武林盟主皇甫望所贊喻不已的『天下第一劍』!
基本功,人人可以練;但九華劍法的詩意所在,能窺其究竟者,或許萬中不
得一二。
葉斂身為君聆詩教養十三年的義子,自然是處處以這二爹為目標。
『盡其所能,體會詩意』▔這就是葉斂睡出來的答案。
若能體會詩意,自然便能領悟九華劍法的精髓。
晨星不得不在心里嘆息︰「這和我是不同的境界啊……」
就算經驗不足、就算有點女敕罷,葉斂畢竟是接受過天才教育的人。
至少可以肯定,他的抗壓性就絕對高人一等▔有多少人能在身邊只有兩個同
伴時,面對著隨時會攻來將自己踏成肉的五千騎兵無動於衷?
沒錢就扁、從錦官城到渭水追殺他的四名大漢、還有那三名倭族刺客,雖然
個個身手比自己好上許多,但葉斂總是沒害怕過。
如果葉斂能練出自己的實力、解決一些奎礙於心的問題,他絕對有潛力、有
素質去建造一個不輸丐幫的組織。
這時,葉斂抽出無鞘劍,輕輕的將它插入軟土處,道︰「我該作什麼?」
晨星身子一抖,回神,看看一旁的梅花樁。
那是用來練習腳步靈活度的。用劍,最重要的就是輕靈。
不過也有例外,像是以剛猛冠世的鎮錦屏。
然後,晨星搖搖頭,道︰「你就去念書罷。」
臘八,下雨了。
雨勢不大,水氣卻很重,城里一片霧。
王道、石緋、魏靈三個坐在正廳里,看著庭院。
這十來天練打木樁、走懸繩,他們已經確實了解到下盤穩的好處,摔還是有
摔、跌還是照跌,但是腳步踏實了,出手動作便更有力道。
石緋投入將門,整天要槍術師父教的就是槍法,師父拿他沒輒,只得照教,
基本功卻荒廢了。
王道身裁高瘦,但生來是有幾分蠻力,雖然說會用刀,其實卻僅止於市井小
民耍弄的程度。當日在靈州,他向宇文離挑戰,只是耍了點小技巧,若是正面對
打,宇文離用上真力,只怕今日便沒王道存在了。
箭村傳統,無分男女,只要肯學,專技就是御、射兩樣,魏靈騎術不錯了、
箭法是極準了,卻就少了底盤功夫。
對這三人來說,晨星要他們作的事,的確對自身的能力有實質幫助,他們也
練得很勤快。
這一場臘八雨,在三人眼里當然是很礙事的。
「練基本功不錯啊,為什麼葉斂不來練?」石緋忽然吐出一句話。
屋檐落下的雨滴嗒嗒響,王道和魏靈沒回答他。
過了一陣,魏靈直盯著院里西北角、他們練走懸繩、打木樁的地方,道︰「
有人影……」
王道、石緋順勢看去,但今天霧氣極重,從屋內向外看,三丈遠近便難能辨
物,他們練習的地方距廳門足有七、八丈距離,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到。
練箭的人,原本眼力便是練得深了,這點常識他們心里倒是明白,王道便問
道︰「我看不到。什麼人?」
魏靈直盯著看了一陣,邊回道︰「看不清楚……他在踏梅花樁……動作好快
、好俐落、好順暢……」
「是晨星吧?」石緋直覺性的應了一句。
「找我?」晨星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石緋一驚回頭,愕然道︰「你在這……那院子里踏樁的是誰……」
魏靈仍在繼續︰「他下樁了……從地上拔起樣東西……啊呀?」
似乎情況有異,王道急道︰「怎麼?發生什麼事?」
「他……他跳起來,落地的時候,你們在打的八根木樁全都碎了!」魏靈只
能這樣講,因為她想不到什麼詞可以形容那人碎樁姿勢的自然、迅速。
不過,只听這樣的說法,他們心里卻都了解,高手。
晨星皺眉想了一陣,忽對院中叫道︰「葉斂!進屋吧!」
這一聲喊下去,坐在門前的三人更是訝異。待得人影在霧里漸漸鮮明了,他
們不自禁全站起身來。
葉斂走到屋檐下,伸手將臉上的水珠抹去。
「你領悟了?」晨星出聲問道。
葉斂輕輕搖頭,道︰「不算是……只有一句而已……『抽刀斷水水更流』,
這大概是我自行參悟的極限。」
門口三人,仍然呆愕。
因為晨星向他們解釋過,所謂『詩仙劍訣』中的劍法,以詩意為先,詩仙劍
訣的『一句』,等同是一般武功的『一招』。
只有一句,便能有如斯進境?
「我先去沐浴更衣。」葉斂掃視他們一眼,逕朝後進走去。
晨星也離開了,三個人仍然坐在門檻上看雨。
過了許久,王道忽道︰「你剛說,為啥葉斂不來練基本功是吧?」
石緋點頭,道︰「不過,現在知道理由了。」
魏靈跟著代答︰「因為他的境界和我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