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棄劍與石緋跟在阮修竹身後,出湖口鎮後,向南走了一陣,到了彭蠡湖畔
才停下腳步。
四周只有稀落的幾間木屋、或堆土屋,看一眼就知道,都是捕魚人家僅堪遮
風避雨的『家』罷了。
君棄劍心里想著▔江南多雨,木板容易發霉、堆土也易被侵蝕,尤其住在湖
畔,水氣更重,情況必定更為嚴苛。
阮修竹停在一間木板屋前,回頭朝君棄劍和石緋猛招手。
君棄劍與石緋迎上,阮修竹便敲門。
很快的,一名中年婦人開門了,但一見到阮修竹,砰然一響,門板又合上。
石緋呆了一呆,道︰「見鬼了?」
阮修竹搖頭道︰「那是沐雨的娘,她認得我。」才說完,忽爾一怔,又瞪著
石緋,嗔道︰「喂!你說我是鬼?」
石緋不自覺退了一步,賠笑道︰「沒有!沒有!我哪敢!」
君棄劍在旁看著,明白阮修竹必是已經來過,也吃了閉門羹,才要找人求助。『廬山集英會』將要展開,如今彭蠡湖畔群英薈萃,其中又以君聆詩、徐乞、
君棄劍等人行蹤最受注目,故阮修竹第一個便找上距離既近、名聲又盛、同時至
少有過一面之交的君棄劍來作幫手。
「我打算……如果談不攏,就直接把沐雨劫走好了。」阮修竹正色道。
君棄劍搖頭▔就算這是一個沒有王法的時代,他也不能接受擄人這檔事。
石緋上前再次敲門,屋里藍母已不開門了,直接嚷道︰「如果是來找沐雨,
別想了,快滾吧!」
石緋退後了,對方態度太堅決、也十分不友善,他自覺沒有應話的空間。
「伯母,我們是來找你的。」君棄劍朗聲道。
石緋疑道︰「找他作啥?」阮修竹也不解的看著君棄劍。
君棄劍未回話,屋里藍母則道︰「你是誰?找我何事?」
君棄劍知道有救了,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道︰「晚輩君棄劍,特來請教
伯母對於當今南武林形勢的看法。」
阮修竹听了,便扯著君棄劍的衣袖,低聲道︰「這和我們原來的目的,根本
風馬牛不相及!」石緋也附和著連連點頭。
君棄劍見屋內一時並無反應,顯然是對方正在考慮,也壓低音量,道︰「我
們要說服的是藍姑娘、還是她娘親?若是後者,信我就是;若是你們想直接擄人
便走,那你們請便,我也可以落得輕松。」
阮修竹松手、沈默了,石緋也不再出聲。
過不多時,藍母開門了,但也未請客入屋,只道︰「你想問什麼?」
君棄劍拱手一禮後,畢恭畢敬地問道︰「依伯母之見,此次『廬山集英會』
,哪方人馬最有勝算?」
「天下三大賭坊已有答案。」藍母冷聲回答,臉頰卻在微微抽動。
君棄劍一直盯著對方的表情,觀察入微,自然察覺到了,於是又道︰「晚輩
想問的是伯母、是『慧眼鷹』的意見。」
阮修竹與石緋惑然了▔他們的目的只是將藍沐雨帶走,君棄劍為何要扯得這
麼遠?便是要問勝算,問君聆詩不是更好嗎?
君棄劍沒有打算與他們解釋、也不需要解釋▔只要能達成目的,就行了。
「依我之見……」藍母思索一陣後,毅然決然地說道︰「唐門善使毒,上了
廬山必是打游擊戰,故唐門最有優勢!原本雲夢劍派多有好手,對喂毒暗器較為
不懼,可克唐門,但雲夢劍派已明言不參賽,也無人能克唐門了!再者,彭蠡水
系六水幫對地勢最為清楚,有地利,也有勝算!」
君棄劍極為專注的听著,便是阮修竹與石緋都愕然了!
這番評斷入情入理,特意點出了原本並不被特別看好的唐門與彭蠡六水幫,
可謂見識超人!
其實,阮修竹雖知藍母曾為人稱作『慧眼鷹』,卻不認為這中年女人能高明
到哪里去,故也疏忽了一點……
一個人若有專長,最期望的,往往便只是發揮那項專長!
君棄劍十分了解這一點,他不曉得這昔日的『慧眼鷹』為何會到彭蠡湖畔來
當個平凡的捕漁人家,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也極想發表自己的見識!
君棄劍就是營造著這樣的一個機會給對方。
「青城與南蒲台又如何呢?」君棄劍又問。
他與青城劍派、蒲台山南少林並無交情,對於他們有幾分勝算,其實毫不掛
心,但這只是在鋪路!
這次藍母不假思索,即道︰「青城與蒲台不相伯仲,不可小覷。青城劍術宗
出『鎮錦屏』,但只得其形、不得其髓;蒲台與號稱天下正宗的少林寺同出一脈
,卻較為遜色,且少林在六祖禪師慧能之後,未再出絕頂高手,再加上蒲台方丈
悟相已經七十餘歲,寺中好手也多在六旬以上,失去與會資格。或許他們的實力
不差,但若說要奪◇,難!」
君棄劍連連點頭,『慧眼鷹』果然極有慧眼!
阮修竹與石緋早已听到完全呆掉。
這樣一個身著粗布衣、看來體態略嫌臃腫、似乎連一把三文錢的青菜都會硬
要殺價到二文錢的平凡中年婦人,竟能說出這番極有見地的話來!
宗出『鎮錦屏』的青城固不足道,蒲台山的一眾武僧,徐乞說過,他們正式
學武之前,挑水三年、澆菜兩年、打坐兩年、懸梁兩年……由於根基穩固,即使
資質平庸,也能成一代好手,但往往已是五、六十歲才能稱得上是『藝成』。
在有年齡限制的『廬山集英會』中,這些高手老頭不能與會,蒲台山只能派
出半調子的弟子,自然失去了奪◇的希望。
君棄劍確定對方已打開了話匣子,便又問道︰「依晚輩所知,唐門毒術傳子
不傳女、雲夢劍派極忌婦人之仁、蒲台山是佛門聖地、青城劍術需有相當程度的
臂力為根柢,如此說來,偌大的南武林,竟無一個門派適合女子?」
「倒也不是沒有。」藍母侃侃言道︰「林家堡昔日稱雄南武林的『七絕劍』
,以劍指出招,以指力、劍氣傷敵,依我來看,『林家七絕』招式曲回轉折之間
,便極適合女子修習。」
「我們的『陽春劍舞』與『白雪劍舞』也是啊!」阮修竹叫道。
鄱陽劍派的兩套劍舞,重視體態與姿丁,由於追求柔美,男子若非如龍子期
那般俊美過人,便常流於雅而不實;但若女子舞之,則丁態萬千、婀娜多姿,甚
至可使人目眩神迷、為之驚愕。
藍母听了阮修竹所言,卻只冷笑,不予作答。
阮修竹見狀,再想發腔,君棄劍忙將她攔下,道︰「鄱陽劍派的劍舞,晚輩
也見識過,的確狻適合女子修習。不知伯母有何看法?」
藍母冷哼一聲,道︰「昭掌門的劍舞,還有幾分看頭;龍子期那小子……入
宮去當舞伎或許可行!」
這話說得很明白︰鄱陽劍派完了!
阮修竹臉色登時轉怒,跨出一步、揮起右手,見勢就要上前賞給藍母老大一
個耳聒子,君棄劍猶如未卜先知般在阮修竹出手前,就急急回頭向石緋連使眼色
,石緋見狀,很快將雙手由阮修竹雙腋穿過,把阮修竹挾制帶退數步。
阮修竹被石緋制住,力氣差別狻大,掙月兌不開,但仍不服輸地叫罵︰「你這
老女人!你看不起鄱陽劍派,我就讓你瞧瞧鄱陽劍派的本事!」一邊叫,雙腳還
不住的亂踢亂蹬,石緋只得屈起左腳也將阮修竹的雙腿夾住,並在君棄劍授意下
回轉左手,住了阮修竹的口。
動作結束,這兩人誠然合體成為了一個十字架。
石緋完全沒有意會到,阮修竹雖非什麼高手,至少也略懂些武藝,竟讓他如
此輕易的一次便擒住……
在晨府待了年餘,由晨星督練腰馬、黑桐教導招式、徐乞再回頭傳授基本功
,一連串似乎無關緊要的學習,其實已讓石緋、王道都大大成長了!
阮修竹終於安靜了,君棄劍滿意的向石緋點點頭,再轉頭面對藍母,道︰「
林家堡幾乎已滅門了,權且不論。依伯母之見,眼下南武林能讓女子一展身手的
環境是?」
「無有!」藍母極為篤定的說道。
「那麼,無事了。晚輩告退了。」君棄劍又拱手一禮,待藍母進屋後,才向
石緋招招手,讓他放下了阮修竹。
阮修竹還未出聲,君棄劍已笑道︰「你們感覺怎樣?」
石緋與阮修竹雙雙一怔▔什麼感覺怎樣?
石緋生在吐番、長在吐番,阮修竹則向來不拘小節,這兩人一時均沒想到,
他們剛才的動作,已經是大大的『男女授受不親』了。
看到君棄劍的笑容,石緋忽爾愣愣地說道︰「滿香的……也好軟……有點像
……肥豬肉……」
阮修竹隨即回頭怒目而視,惱道︰「你說我像肥豬肉!?」
石緋一驚,急忙連連退步,一邊搖手搖頭道︰「沒有!沒有!不是!」
君棄劍仍笑著,開始向來時路走。
阮修竹見狀,忙道︰「你要去哪?還有!你在搞什麼鬼?」
「你們等等,我馬上回來。」君棄劍微笑道,走了。
留著阮修竹與石緋,一個怒不可遏、一個噤若寒蟬。
君棄劍走遠以後,石緋悄悄向阮修竹挪了一步、出了聲︰「呃……」
阮修竹察覺了,沈臉峻聲道︰「干嘛!」
石緋訥訥說道︰「我……我不是說你像肥……」
「你還講!」阮修竹沒好氣的叫道︰「你是說我很胖嗎?就算是,你也沒資
格笑我!」
阮修竹身高七尺六寸,體重略少於百斤,可說是縴合度、近乎完美的身裁
比例;反觀石緋高約八尺六寸、重一百六十斤,實是壯碩到過頭了。這兩人一比
一下,石緋的確較適合『肥』這個詞。
「不是……不是……」石緋鼓足勇氣,一氣說道︰「肥豬肉油油的、又膩,
你不會,一樣很軟、很好模,但是不油,抱起來很舒服。」
他雖然是吐番大將馬重英的義子,平時起居少不了有幾個婢女服侍,但平時
其實最重練武,並不同於一般紈子弟善於與女子調笑,再加上並不十分了解漢
人常用的成語,這段話說起來,真是魯鈍到可以。
可這段話就是真正的『心聲』了,正好阮修竹亦不擅言詞,自然也不會去挑
石緋用句上的缺點,一時只是雙頰飛紅、無言以對。
在鄱陽劍派,常武對她獻殷勤已經變成日常行為了,可再怎麼听,也覺得常
武滿口子都是花言巧語、不堪入耳,自是遠遠不如石緋庸俗卻真心的表白。
石緋說完,想等阮修竹回話;但阮修竹不知要說什麼才合宜,故二人一時相
對沈默,有點尬尷的沈默。
不久,君棄劍回來了,身旁跟著魏靈。
他遠遠便見著石緋與阮修竹之間氣氛有異,暗暗好笑,但沒多說什麼,一逕
趕到藍家門前,又伸手敲門。
藍母開門了,道︰「還有事嗎?」這次語氣和緩許多,君棄劍究竟是年輕一
輩的武林好手中最負盛名之人,適才一席話讓她發表了許多意見,心情好了不少
,講起話來也和善了。
「晚輩只是想證明,女人一樣可以習得卓越的武藝。」君棄劍微笑道。
藍母將目光向君棄劍身後略移,見到那一身勁裝、懸弓背韜的年輕女子,道
︰「魏靈是嗎……你想怎麼個證明法?」
此時,屋後響起一陣船板劃水聲,隨後響起了男子叫聲︰「阿真!快把女兒
扶進房去!」
藍母聞言,心知定是女兒藍沐雨又暈船了,忙回進屋內,從剛進後門的丈夫
身上抱過藍沐雨,直抱進房里去。
阮修竹見狀,也急忙沖了進去。
藍父忙著將魚貨拖進屋里,傳來一陣一陣的腥味,讓已領會『辨氣』要領的
君棄劍不禁感到一陣刺鼻。
他對於大氣的感應力已比常人強上許多,任何腥臊味對他而言,都足以使他
頭昏目眩。
藍父適才並未注意到阮修竹鑽進屋內,忙了一陣,才注意到門外站人,便走
上前來,道︰「三位是?」
君棄劍敲了敲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回道︰「我們是……令嬡的朋友。」
心里則暗道︰「大概算是吧……」
「那請進來吧。」藍父展臂,請客入屋。
君棄劍見了屋里滿滿的魚貨,心里實是十分抗拒的,但又不好真正拒絕,正
好藍母也走了出來,她不喜歡說廢話,直接說道︰「你還沒說,要怎麼個證明法?」
君棄劍回頭看著魏靈,要她自己來說。
「就比你們的專長。」魏靈說道︰「抓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