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卅回 回夢汲元陣▔之三

作者 ︰ 諸葛清

綠燈籠消失之後,琴音也停了,『太平引』已然奏畢。

君棄劍向四周細細查看,一眼掃過瀑布、淬劍池、鑄劍爐、竹林、幾間草屋

,而後於醒酒台旁看到一個新墓。

說是墓,卻沒碑,應該稱為『冢』。

寒星的冢。

君棄劍望著寒星冢看了許久,心里,已經沒什麼知覺了。

反正,連自己都已是個死人……

或許太平引不響,就讓綠燈籠將他帶走會好一點。在地府里,說不定可以見

到寒星?

等等再找路,自己到地府去吧……

君棄劍一怔,眼前忽然出現一支手,手中捏著一方繡帕……

君棄劍沒有轉頭去看,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藍沐雨。

就是這個動作,這個微乎其微、幾乎不會讓人留下印象的動作,卻給了君棄

劍很大的震憾!

為什麼會如此在意這個動作呢?此時的君棄劍都無法解釋得出來。

那一方繡帕漸漸接近、終至拂過了君棄劍的臉頰。

但,只是拂過,並無稍停!

君棄劍這才想起,他現在是踫不到任何東西的!

自然,也沒有東西踫得著他了。

轉首一望,不知何時又起霧了,那一方繡帕在霧中漸漸、消失。

「藍沐雨!」君棄劍猛起叫了一聲。

君棄劍睜眼,看到的是一團雲霧。

很接近自己、但很稀,並不如適才所見的那樣濃密。

有一陣『仙嗡仙嗡』的聲音直響,便在身旁,君棄劍只覺身體疲軟之極,但

仍掙扎著撐起上身,卻見一個身著綠衫、宛如白玉雕成的少女坐在一旁,她身前

有琴,正伸縴指逐根地撥弄琴弦。

『仙嗡』自是琴弦響聲;這少女自是屈戎玉。

屈戎玉的臉色略顯不悅、但又帶點得意,直瞪著君棄劍。

君棄劍微微一怔▔怎能有人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融而為一,表現得如此

透徹、且看來又極為自然?

身後同時出現一個較為蒼老的聲音︰「醒了?」

「你看呢?」屈戎玉抱琴起身,答道。

听到那老人聲音,君棄劍愕然回頭……

那是個看來慈眉善目、和靄可親的六旬老者,若不曉得他在江湖上的名號,

乍看之下,人人都會不自覺的叫他一聲『爺爺』。

但知道他名號的人,則會覺得,此人以外示形以善、胸藏謀實深!

他即是雲夢三蛟之一、被喻為當代第一兵家︰屈兵專!

君棄劍見了屈兵專,一怔之後,再觀望四周,才發現自己正身處於回夢堂前

前『回夢汲元陣』陣眼之中!

一般陣勢的陣眼,乃是破陣之處,但屈兵專在引君棄劍入回夢堂時,便曾說

過︰本派鑽研兵學千年,擺下的陣勢數有千萬,豈有這等易破?這陣眼乃是各位

同氣所聚、精華一體,一旦踏入,別說破陣,是必死無疑!

念及此處,君棄劍疲軟的身體忽然生出力氣,猛然躍起,離開陣眼、跳進了

『回夢汲元陣』中的蜿蜒小道。

君棄劍的雙眼,則直盯著屈兵專、屈戎玉爺孫倆。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在『回夢汲元陣』中?

屈兵專見君棄劍已有力氣一躍而起,捻須微笑,朝著屈戎玉道︰「看見了,

的確是醒了。」

屈戎玉哼了一聲,即穿過屈兵專身旁,走出了回夢汲元陣,向回夢堂大殿行

去。

君棄劍沈著臉直視屈兵專。他現在有很多問題,但就算有再多問題,他也不

會想要問屈兵專。他很有自信,自己的表情應該沒有表達出任何疑惑。

但屈兵專卻笑道︰「不懂是不是?」

君棄劍臉色更沈了。

屈兵專素稱知人,他在相學上的造詣,在江湖中一向與東漢許邵齊名。

屈兵專卻不以君棄劍的敵意為忤、甚至可以說視若無睹,呵呵笑道︰「她守

在你身邊,你一醒,卻喊了另一個人的名字,她當然不高興。」

君棄劍仍不出聲,面對著屈兵專、面對自己絲毫搞不清楚狀況的處境,不出

聲是他的決定。

這一點,屈兵專如此不知?他只好彷若面對著一個啞巴,繼續說道︰「你剛

喊的藍沐雨藍姑娘,她一來,就說你醒了一定會餓,便去了廚下作飯。如果你會

餓,就去一趟廚房吧。吃飽以後,到我的房間來。」說完,便走了。

君棄劍听了藍沐雨居然也在回夢堂,雖然半信半疑,但終還是得去看看。

一走出『回夢汲元陣』,眼前即是回夢堂的中庭。

雲夢劍派回夢堂二十四名弟子,仍有泰半一貫地在中庭里練劍、下棋、讀書

,每個人見到君棄劍行出『回夢汲元陣』,那眼神都極復雜▔有點嫉妒、有點羨

慕、有點不悅、或有點高興。

所幸,無人上來搭話,他們都只是瞥了君棄劍一眼,仍然作自己的事。

君棄劍松了口氣,此時若有人問他任何問題,他還真是答不上來的。

由於君棄劍曾易名為『昭僉』投入雲夢劍派門下,在回夢堂待了一個月,每

個廳房的位置倒還記得,便一路直至廚下。

一進廚房,便見到一藍衫女子在餐桌旁,見其形態,真乃坐立不安。

君棄劍知道回夢堂上下,加上堂主元仁右與屈兵專,共計二十六人,無有任

何女子。雲夢劍派向來神秘,無論掃灑、煮食、燒水、劈材,樣樣皆是門人自行

處理。屈戎玉既是屈兵專孫女,自可視為例外;此時又怎會莫明奇妙多了個廚娘?難道……

屈兵專所言是真?

「沐雨?」君棄劍低聲叫喚,但話一出口,便覺失言,忙改口道︰「藍姑娘?」

那女子回頭,果然是如假包換的藍沐雨!

藍沐雨一見君棄劍,從原先的坐立不安,頓時成了手足無措。

君棄劍也是一般模樣。

兩人對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雙雙呆立了半晌,藍沐雨忽然道︰「啊!好

了!」

君棄劍聞言一怔▔什麼好了?

只見藍沐雨從餐廳跑到廚房,進出了三趟,已在桌上擺下了一碗白飯、一碟

鮮魚、一碟蝦、和一碗白菜湯。

在回夢堂的日常三餐,除白飯之外,菜色至多也就是湘江、乃至洞庭水域的

漁貨、以及堂中自栽的蔬果而已。

準備妥當以後,藍沐雨即笑臉盈盈,道︰「你餓了吧?快來吃!」

君棄劍雖不知自己在『回夢汲元陣』中待了幾天,但實在也覺並不甚餓,可

眼前藍沐雨招呼得緊,要拒絕那是萬萬說不過去,便在餐桌旁坐下了。

話說這回夢堂門下弟子,固然個個都是人中之杰,習武修兵、無不成者。但

這些能上馬管兵、下馬弄劍的人才,卻無一人精習炊事,故在回夢堂中,並無『

美食』這種東西。或許是印象使然,君棄劍已作好了食魚如食炭、喝湯如喝水的

打算,但一飯下喉、一魚入口,只覺鮮美異常,君棄劍不禁贊道︰「真好吃!」

藍沐雨微笑道︰「餓久了,什麼都好吃。」

君棄劍道︰「不,我不是很餓,真的很好吃。」

藍沐雨听了,皺起眉頭、貌露不解。

君棄劍心里也覺得奇怪,便問道︰「今天是幾月幾號?」

「四月十四。」藍沐雨回答。

君棄劍一怔,停箸了,喃喃說道︰「那麼……我睡了二十天?」

他最後有印象的事,比較真實的事,便在是廬山集英會,他在神宮寺流風的

刀網之中失去了意識。廬山集英會乃是三月二十四召開的,距今正好二十天。

若果他二十天來昏睡不醒,如今怎可能覺得不餓?

可是他又確然不餓!

君棄劍正要開始沈思,藍沐雨已說道︰「如果你不餓,那就別吃了吧。」

那語氣,君棄劍听出來了,略有點不悅。

那是在說︰嫌我煮得難吃,可以直說,不必硬撐!

君棄劍見藍沐雨起身便要將飯菜收走,忙道︰「我現在餓了!」說完,急忙

起箸扒飯,不一會子,和著兩碗白飯,將一尾鮮魚與一碗白菜湯都吃了個乾淨。

他正想說夠了,卻見藍沐雨一言不發地將一碟蝦子一尾一尾的剝去蝦殼,

只留下蝦肉放回碟中。

君棄劍震愕了。

君棄劍在某些地方很懶,最好的例子就是,他不吃帶殼蝦▔因為他懶得剝蝦

殼!

但……這個習慣,一向只有與他生活了十三年的君聆詩才知道!

此時,君棄劍想起了在湖口鎮時,君聆詩倒給他的龍井。

那杯龍井,已經涼了,所以,君聆詩說『不好喝』。

君棄劍如今很肯定了。

「再幫我盛一碗飯好嗎?」君棄劍遞出了碗,道︰「我要吃蝦。」

便在君棄劍『吃蝦』的時候,屈兵專、屈戎玉、元仁右三人,正好分屬當下

雲夢劍派的老、中、三代,已等在大廳後進的書房里。這兒便是屈兵專的房間。

「真沒想到……回夢汲元陣的陣眼,真的可以救人。」元仁右看著屈戎玉說

道,語氣中略有嘆服之意。

將已全身血液已流得十去其八的君棄劍放到『回夢汲元陣』的陣眼之中,正

是屈戎玉一意孤行的決定。

元仁右剛說完,略想一想,又道︰「不過……也還好賭對了。我還是覺得,

如此孤注一擲,實在太過冒險。若是君棄劍在『回夢汲元陣』中斷氣,只怕咱們

就……」

屈戎玉卻笑道︰「反正他入陣時,便已是個死人,又何有『死在陣中』之虞?況且,君棄劍死不死在我們手上,本派和丐幫、君聆詩的關系早就已經糟到摔

溝了,還怕會更糟嗎?」

元仁右一想不錯,便點了點頭。

屈兵專原是坐在桌邊振筆疾書,此時也呼了口長氣,擱下了筆,將所寫的書

交給元仁右,道︰「這本書,你要好好保管。」

元仁右接過,一看書皮,竟寫了斗大的五個字︰『回夢汲元陣』!

元仁右一怔,隨即開始翻閱,邊看邊念道︰「本陣自本派祖師吳起始,經六

十三代、四十七位高人列下,宗出『易經』,依『太極生兩丁、兩丁生四象、四

象生六合、六合生八卦』之理,能匯聚方圓百里天地之氣,數粹其精、而為清氣。清可生靈,故陣眼所匯,乃天地至靈之氣也。陣中氣息流轉、不遜天地運行。

於子丑之交,其流最緩,本派弟子可入陣中吸取天地精華,增長修為。唯天地清

氣粹取不易,譬如截流,雖長江亦有竭時!且天地清氣難融於體,需反覆運作內

息,使其循環百脈,其氣方可與體同之。故每日唯能一人入陣,一月之中,不可

覆入!

「又陣眼乃百氣粹中之華,精之又精,不可遽取其盛。譬如飲酒,過醇則醉

,精華不融於體,則百脈滯礙,喪命必矣!陣眼死地,戒慎!」

元仁右看到這里,這些事都是甫入派時便曾再三听聞,故也不感意外,便道

︰「屈師叔,這些事原本都只是口耳相傳?」意指,為了讓本派門人能切實的了

解『回夢汲元陣』,屈兵專才索性自著一書?

屈兵專道︰「這些事,是你我都曉得的。你再看下去。」

元仁右依言翻頁,繼續念道︰「聖乎陣眼、天下至謎也如此!百氣之聚、其

氣清然、其華靈然!如醉而宿夢,陣眼入而日夢。所見皆實、所見皆悲!人豈生

而無悔?夢中自誤,無人可救!此謂夢魘、亦謂業,『回夢』是也!生意不堅

者,入陣眼則不醒矣!數呼其氣,則置尸其中矣!」

元仁右停口了,只念到這、也只寫到這。這書只寫了兩頁,後面還有一大片

的空白。

屈兵專道︰「這是老夫十數日來,查遍了先人留筆所尋得的蛛跡。這些事定

要寫下的!我所知的,也僅有如此,日後若再得任何線索,定要再將它補注。」

元仁右點頭,便將這一本『回夢汲元陣』緊緊握在手上,同時說道︰「即亦

……君棄劍能在陣中死而復生,不僅因其生意堅決、也因其血液已十去其八、全

身內息也已潰然無存,故無滯氣之虞……而血流能再造、氣散不可重練,所以如

今他體內氣脈,盡是充斥著天地至清的水靈之氣!」

說到這,元仁右轉頭望向屈戎玉。

屈戎玉臉上有股得意的笑容,她的孤注一擲,原來極有根據!

屈兵專道︰「武林至高的內功寶典,你一定听過……」

「勁御仙氣!」元仁右隨即應道。

能驅天地萬物之氣以為己用,已然至強至霸!若論天下第一內功,『勁御仙

氣』實當之無愧!

跟著,元仁右已知道屈兵專想表達什麼了。

君棄劍擁有『勁御仙氣』中的一小部份能力,這他們是一早便曉得的。如今

,他既吸納了天地至清的水靈之氣……

他不只是死而復生,甚至已得到舉世難有其匹的絕世功力了!

「尤其是在近水處,他全身的水靈氣息受到啟發,只怕能夠一擊摧山!」屈

兵專的語氣顯得極為聳動︰「如今的君棄劍,只怕已不在你我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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