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六十一話 攔截▔之二

作者 ︰ 諸葛清

南岸.鳴林。

林子里散坐著許多乞丐,有倒臥者、有漫步者、亦有鼾聲大作者。見數,約莫六百。

一人負手橫棍,眺望江心。

岸邊堆置著大量的油罐、弓、箭、及許多松木棒,水邊泊著二十支小舟。

屈戎玉向石緋要了他手頭上的包袱,迎向黃樓,道︰「黃長老調派已定?」

黃樓回身,一眼沒見君棄劍,眉頭略蹙︰「他人呢?」

「到北岸去了。」屈戎玉再向群丐掃過一眼,即看出六百人亂中有序,業已分作前後兩部,後部約四百人、前部二百人。她立即相中一名年輕乞丐,伸指叫道︰「你過來!」

年輕乞丐一怔,左右觀望了一陣,確定屈戎玉叫的是自己,才起身上前。

屈戎玉雙眼滴溜溜地在這年輕乞丐身上打量片刻,滿意地點了點頭,即將包袱拋了給他,道︰「去江水里洗個澡,洗乾淨些,把里頭的袍子換上。」

年輕乞丐不假思索,接著包袱,便沖到江中洗澡去了。

黃樓知道接下來屈戎玉必將吩咐作戰細節,當即將二百名水性較好的弟兄全叫上前來。

但這二百人一圍上前來,立即便有一股霉臭撲鼻,薰得阮修竹中人欲嘔,不自禁連退數步,揮手叫道︰「要命!要命了!」

屈戎玉一開始亦舉袖遮鼻,待得習慣了這股氣味,才舒了口大氣,說道︰「你們等等便上船去,一列佔住江面,能佔多廣是多廣!若見了敵人,能喊多響便多響……」

「要喊得響,該當讓咱上才是!」鐵無敵立即大叫︰「天底下哪有幾人比得過咱的嗓子!」王傳、秦成、李慮也連聲附和。

屈戎玉一想不錯,便道︰「那好,四位兄長等等也請上舟。你們切要記住︰無論如何,都要引得敵船注意,且要逼得他們調轉船頭準備迎向你們才行!」

黃樓道︰「我們不過二百人,敵人大軍乘坐的是遠洋商船隊,便直直沖來,也把二十支小舟撞散了!又怎能吸引他們注意、逼得他們調轉船頭?」

此時,那名給屈戎玉叫去洗澡的乞丐已更衣回來了,洗淨了臉面、換上一襲寬袖長袍,果然是個相當俊秀的年輕人。屈戎玉見了,更顯得自信滿滿,道︰「放心!敵人既有四名探子在我國內,必然也很清楚︰要入中土,只須除去君氏父子、丐幫、以及我雲夢劍派,即無人能阻了!他們若見了君棄劍,萬不能視若無睹!」

「他不是到北岸去了?」黃樓驚問。

屈戎玉逕向那年輕乞丐道︰「你可千萬注意,一旦上船,到回岸為止,你就是君棄劍!」

年輕乞丐怔住了,一臉的驚疑莫名︰我怎會成了君棄劍了?

「你們可要知道︰若是退得不夠快,岸邊箭雨不留人!」屈戎玉向嶺南四顛與二百名即將上舟佇江的乞丐作了最後聲明,跟著將宇文離與王道招近前來,道︰「你們倆人在偷襲摧沙堡的作戰中,負責的便是砸油罐吧?如今,故技重演,應不為難?」

宇文離立即哈哈大笑︰「砸罐好啊!砸掉一身怨氣!」

屈戎玉再叫過蒲台四僧、曾遂汴、李九兒、石緋,也作下吩咐︰「敵人遭我方縱火焚船,必定棄船搶灘。你們定要先擋過一陣,必要撐到丐幫結成蓮花落陣才成……否則,人力差距過大,恐將兵敗如山倒……」

諸人對望一眼▔『擋過一陣』,說來是容易,孰不知,這『一陣』是長還是短?無論多長多短,這必然是一段極難熬的時間,他們勢必要以一當十、甚至以一當百才成!況且,縱使撐到蓮花落陣結成,他們也未必能自敵軍陣中月兌身!

石緋忽然想起了乃父馬重英教過他的話……

「兵法中,有險地、危地、死地之分,此乃於勢而言。若說個人,入戰場即是死地。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一個人上了戰場,還敢說自己必能生歸!」

「緋,你怕了!」王道峻聲道︰「你可是將門之後!死就死了,怕個鳥!」

石緋聞言,只得哂笑。

孤家寡人、舉目無親的王道,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啊……

視死如歸,原來是瘋子、白痴才會干的事。

但如今,滿座卻都是瘋子、都是白痴!

屈戎玉最後向丐幫分出後部的四百餘人道︰「你們知道自己要作什麼了!聞我令下,火箭齊發!千萬不要手軟、千萬不要怕射著了自己的弟兄!一旦敵人開始搶攤,立即棄弓結陣!」

「雲夢劍派哪兒去了?」忽然有人問。

「是啊!元仁右哪兒去了?」另一人附和著。

黃樓急忙上前叫道︰「靜!雲夢劍派絕不會缺席的!」

屈戎玉沒有搭理,回到江畔,款款坐落。

南岸分派已定,北岸如何呢?

驢蛋……你這冥頑不靈、執意螳臂擋車的騾子,可別太快倒下啊……

船在江中,君棄劍操槳,藍嬌桃與白重一左一右立於兩旁。

藍嬌桃感覺到背上竹簍中的物事不斷蠕動,顯然已關不住了,只得反手拍簍,安撫道︰「靜些,你們靜些,時候還沒到……」

簍中的物事似乎听懂他的話,抖了兩抖,便即寂然。

「這一大簍,都是你自己弄來的?」白重盯著竹簍問。

「是啊……」藍嬌桃澀澀一笑。

君棄劍忽爾想起,在兩年前,他曾與神宮寺流風、堀雪闖入了江南二十一水幫在彭蠡湖口所召開的大會。散會後,藍嬌桃與六名同伴鑿了他們的船,一路追殺上岸。直到流風殺一人、斷一人之臂,他們方才退去。

後來,到了杭塘山上,君棄劍與流風、雪、寒星四人,則連中藍嬌桃所設下的虎、牛、蛇連環參陣,如今想來,餘悸猶存。當下即問道︰「那七支王虎、火牛陣、萬蛇陣,也都是你一人布下的?」

「怎麼可能!」藍嬌桃哂笑一聲,撫mo纏繞在身上的赤冠鱗虺︰「王虎和火牛,都是我的朋友備好的,蘇杭參幫的幫主是另一人去負責對付,我只有布下萬蛇陣而已。」

「他們人呢?我記得當時你們共有七人,其中一人被流風所殺,除你之外,應該還有五人……」

「我到山陽找你的時候,他們回雲南準備下一次伏擊你所要用的蛇獸。結果,因為我在山陽沒有攻擊你,被視為叛變,他們在雲南……也……」

「連坐法……」白重低聲道。

藍嬌桃深吸了口氣,道︰「我們七個人……我們七個人,從懂事起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也一起養蠱、一起學馴獸驅獸、一起接下了狙殺你君棄劍的任務……我們七個人是一體的,我們七個人是朋友、是伙伴、也是家人……」

君棄劍無言了、白重亦無言了。

沈默半晌,藍嬌桃忽爾呵呵笑道︰「沒關系,反正等會兒,我也會去找他們了。對了,我和石緋、懷空去到湖口鎮時,曾遇到一個人,便是我們原先的雇主。他說了一句我覺得很耳熟的話……」

「若果你是要吩咐遺言,那就免了!」君棄劍立即打斷︰「咱也不可能有命去替你追查。」

「不是遺言!」藍嬌桃正色道︰「他說︰主子最討厭的,就是叛徒!……你們听過?你們听過!是誰說的?」他注意到了,君棄劍與白重臉色變了。

君棄劍臉色刷地白了;白重原本白面,如今面色鐵青。

「快說!是誰說的?」藍嬌桃急急追問。

白重一眼掃向君棄劍,君棄劍則反問道︰「你遇到的那個人、你原本的雇主,是誰?」

藍嬌桃一怔,搖頭︰「我不知道他的本名……在雲南,我們喚他中庸。」

白重听了,立即倒抽一口涼氣!

君棄劍深吸口氣,道︰「阿桃,你記不記得……去年,我們與嶺南四顛齊赴鄂州同李定討人……」

藍嬌桃身子大震,驚聲道︰「仲參!?」

「看來……中庸的主子即是仲參了。但仲參到底是什麼人?」白重問。

藍嬌桃再次搖頭,雖然同樣身為雲南人,但不管是中庸、還是仲參,他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仲參與二十一水幫聯盟有牽連,這是很明顯的……」君棄劍緩緩說道︰「二十一水幫聯盟將會接應倭族軍馬,也是必然要發生的事情。現在,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四族聯軍』……是出自仲參的手筆。」

藍嬌桃淒然一笑︰「哈▔真好,給我知道殺我家人的仇人了!可是……可是我也沒機會去找他算帳……真好!真好!」

白重沈默,他一向很沈默,但如今心里不沈默。

他很清楚的感受到,在這個時代里,自己還算是相當幸運的人。至少,他親手將毀了他家園的回紇戰士宰了!

這種機會,報毀家之仇的機會,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啊……

其實,瑞思私底下與他談過,瑞思認為還有勝算,為了求這一點勝算,所以瑞思留下了。

畢竟,君氏父子與丐幫,是唯一有機會讓她向赤心報一箭之仇的後盾。

這個賭,瑞思必須要下,否則,她即注定了一輩子當回紇的叛徒、一輩子當赤心的手下敗將、一輩子流落中原,當個喪家之犬!

但白重不這麼想。他這輩子要作的事,其實早已作完了。如今只希望,能把自己的性命,投注到有意義的事上……

北岸到了。

白重一眼即望見賴麻子,他正領著伙計,逐船逐人地收購漁網。賴麻子看到白重,立即招手將他們引導到了碼頭西方百步之處,另有許多伙計正在此處整理漁網。

參人魚貫上岸。白重問道︰「有多少了?」

「參十六張。」賴麻子撥打著懸在頸上的算盤,道︰「能收的全收盡了,一般漁家吃飯的家伙,自是打死也不肯賣!比原訂的五十張少了十四張,每一張我便少收你參錢,參十六張一共是二十兩八百文。還有你們訂作的藍漆罩子,加起來算你參十兩即可。」

白重隨手模了張銀票拋去,即向藍嬌桃招手。藍嬌桃會意,兩人合力將岸邊那長五丈、寬二丈許、又比人高出兩個頭的藍漆木罩移到了船上去。

藍嬌桃拍了拍那藍漆木罩,向岸邊喊︰「怎樣?」

「小了點,勉強可以了。」岸邊的君棄劍回答,他將整理好的漁網一手拖起,拉到了船上擱著。行止完畢,他一躍上了木罩,憑高眺望江中。

轉了一圈之後,他跳回甲板上,皺緊眉頭。

「蘇杭參幫終究沒有動作吧?」藍嬌桃問。

君棄劍點頭。白重則道︰「至少……這代表他們也沒有配合二十一水幫聯盟行動,並不盡然是壞事。」

便在此時,『嗶』地一聲長響,自江對岸的聯江碼頭傳來!

參人心中都是一凜。

是響箭!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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