邗溝。
一上船,王道、宇文離、石緋、曾遂汴四人便搶著操槳。屈戎玉說了,倭族軍馬打到蘇州去了!打到林家堡去了!林家堡是什麼地方?是他們的家啊!是這一群無家可歸的人,胼手胝足辛苦建立起來的家啊!一旦林家堡有失,他們又要重新成為一群流浪兒了!這太緊要,每個人都急著要趕回林家堡去『送死』。
這四個人原本都不是操舟好手,但他們待在江南也不是一天兩天,便不懂拿菜刀,總也看過人殺豬,一條艙船雖然駛得歪歪斜斜、狂抖亂晃,總也是直往蘇州行去。
艙中,頭是悟參名和尚,圍在一具無首尸體旁齊聲頌經。不問可知,乃是他們大師兄回悟的尸體。
李定說了,若然他還有命,便會差人將回悟首級送回蒲台山去。
屈戎玉獨個兒坐在船首,將手里一大疊的冥紙,一張一張的灑到水面上。
這是給嶺南四顛、給她的四位兄長的……
這四個人或許一無長才、廢話連篇,或許其貌不揚、瘋瘋顛顛。更或許,他們根本便是四個白痴、四棵『朽木』……
可是,當她被『回頭是岸』打傷,他們漏夜守護;
她在襄州被漢鄂幫眾圍攻時,他們最快趕到;
當君棄劍終於下定決心赴鄂州向李定要人,他們義無反顧;
她發帖邀請武林群雄赴林家堡落成大宴,他們提早出現,幫她準備行前;
明知道誘敵是死路一條,他們還主動請纓!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她有需要,他們總是……
冥紙一張一張的飛舞著、一張一張落到水上……
他們或許真的毫無優點,可是,在屈戎玉心里,除了屈兵專之外,這四位兄長,便是她在世上最親最親的人!
而今,她居然親手將自己的兄長推上死路……
屈戎玉多想痛哭一場!可是沒有,因為不能!
還不到哭的時候、如今的屈戎玉也沒有哭的權利。
她要打完這一仗,幫正在與神宮寺流風了結恩怨的君棄劍打完這一仗!這一仗還沒結束,她便不能有絲毫軟弱!
兵家,是不能示弱於人前的!
「四位哥哥,你們可要等著小妹……小妹一定會去,一定會去找你們的!」
『斷光』。
這是一帖藥名。
這帖藥,乃當年『雲南第一殺手』喀魯研發制成。原意只是使服用者身體神經系統加倍靈敏,反應更加迅捷。豈料它有了副作用▔那便是呼吸量隨之異常增大,這也造成服藥者周身空氣密度改變,使光線產生折射。
仲參於倭族四使面前服之,以石投樹,石已擊樹,倭族四使方見仲參舉手。
栗原輔文在廬山集英會服之,則使白重無能反擊,乃至身中二十六鏢、落敗下山!
當時如此,如今亦復如此!
為了避開流風刀勢,栗原輔文退到左舷邊,自己斷了退路。
反過來說,他又何需再退?
白重想攻過去,但攻不過去!
栗原輔文只需不斷揚手發鏢,只要他打得準,白重便得盡數以身受之!而栗原輔文的擲鏢功夫,原本便不遜於曾遂汴,那是無需懷疑的!
即使白重想躲,在看到對方發動攻擊的時候,身上早已中了暗器!
連暗器要打向哪、何時打來都不知道,怎麼躲?誰能躲?除了護住要害,根本什麼也作不了!
若是對手服了『斷光』,管你是誰,都只能等死!
交手不到半刻,白重已身中十來鏢,鮮血橫流甲板!
藍嬌桃素以動作靈活見長,栗原苗的擲鏢手法亦較其弟略遜,故藍嬌桃的處境比白重稍好一點,只在肩膀與腿上捱了參只手里劍。可他亦不能近栗原苗一丈之內!
白重失血過多,已漸漸體力不支;藍嬌桃只不斷閃避,無能反擊,也是體力不支!
這種仗,誰能打得下去?注定要輸的仗,最易使人喪失斗志!
兩個人都在呼呼喘氣,栗原姐弟卻悠哉游哉,尚無毫發之傷!
這根本便是一場不公平的對戰!
公平?別傻了!世事哪來的公平?戰爭哪來的公平?
要求公平?除非你不曾出世!
此二人自然知道,對付使暗器的人,最宜拉近距離、貼身攻擊,但如今既無法閃避過對方的暗器,迎上前即無異於自陷死地!
既然不能上前,便只能退後,拉開距離,以求增加反應時間。
但他們也不能退!
因為,身後即是刀影。
或者該說,刀網。
『太刀亂舞』的刀網!
這是一艘大型樓船,前甲板也有十丈見方,可如今整個甲板上,已有五分之四的面積滿布刀光!
已經不只一次,白重、藍嬌桃甚至感覺到,刀鋒就只在自己背門掃過,只要再多退半步,便會與地上滿布的蛇尸一般,成為『太刀亂舞』之下的犧牲品!
刀網之中,無有生跡!
他們心里都知道,若果回頭,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刀光,一抹一抹消而復盛的刀光……
曾幾何時,那個曾經倒在杭塘山萬蛇陣中的神宮寺流風,居然變得如此……
如此銳不可擋!
藍嬌桃所帶上船的一筐子蛇,已盡數在刀網之中首身離兮,甚至,被斬成參截、四段、五條、六份、七片、八塊……
忽然,重桃二人感覺到在自己背門的刀氣消去了、刀影不再了,便只是一的空檔也好,二人急速抽身後退,拉開與栗原姐弟之間的距離。
此時的情況與在鄂州時大不相同,服食『斷光』之後的栗原姐弟,已非他們能夠應付!
二人同時退後參丈餘,並未退至船首底處,因為他們仍然必需留下閃躲縱躍的空間。退後,只是為了增加反應的時間,而非將自己逼到死路!
二人退至定點,愣了。
他們終於發覺,君棄劍仰躺在甲板上、面前流風橫刀而立!
難道勝負已分?
「站起來!」流風喝道︰「我不會攻擊倒下的對手!」
君棄劍這才緩緩挺起上身,成為坐姿。
為了方便泅水、以網纏槳,君棄劍以往常穿的寬袖儒袍,今兒一概不用,他是穿著貼身衣袍出門的。如今,衣衫竟也已有刀痕數十!這正說明︰即使流風的刀勢不能再如同廬山時一般輕易取勝,君棄劍卻也閃得十分驚險!
「你還好吧?」白重低聲問道。
君棄劍哂笑道︰「若非身在水上,只怕我早又再死一次了……」他瞄了白重一眼,跟著又瞥視藍嬌桃,搖了搖頭,道︰「你們也很糟啊!」
二人並未回話,可只要看看面前毫發無傷的對手、再看看自己,事實即已擺在眼前。
的確很糟!
他們的如意算盤,打的是『擒賊擒王』之計,如今王沒擒著,卻仍舊要把命賠在這條船上!這對於整體戰勢根本毫無幫助啊!
「往好的方面想,」君棄劍道︰「對方既直闖蘇州,斷無可能無人查覺。所謂參人成虎,只要蘇州人民到縣衙去,一日五奏十奏,民兵團也不會再按兵不動、視吾等之言為無稽……所以,我們的目的,還是達成了。」
栗原苗步上前來,道︰「既然目的已達成,想來你們也生無可戀……」
流風出聲打斷︰「我再告訴你們一件事!仲參還有計!而且不只一計,是連環參計!此計一出,生無可戀的絕不會只有你們,而是你們最親愛的人!」
栗原苗一怔,她听到『仲參還有計』時,即已準備制止流風說下去,因為這是密計、是絕計!既是絕計,怎能告訴對方?一說出來,就不絕了。
但再一想,她終究還是讓流風說完了。
她知道,流風絕不希望自己一直視為宿敵的君棄劍,是一個生無可戀、死亦無妨、毫無斗志的對手!
流風還是有分寸,他沒把『計』的內容說出來。
但君棄劍听懂了,緩緩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他有一種感覺,好似自己與仲參已經認識很久很久,只是,一直想不起來,這家伙究竟是什麼人?
現在,他有一個願望▔弄清楚仲參何許人也?
或許,可以從所謂的『計』中找出端倪。
為了去探討仲參的『計』……
「重、阿桃……」君棄劍沈聲說道︰「活著回去吧。其實你們也不想命終於此,是吧?我們一起,活著回去吧!」
於是。
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