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想要沖進去。
君棄劍抱著牠,全身都在出力。
難以想像,原本氣弱體虛、一介重病之人的君棄劍,居然還能有制止小狼行動的氣力。
孰不知,他不能不把渾身緊繃肌肉所產生的力氣發泄在小狼身上,不然,他會把房子拆了、上街亂殺一通、再把朱雀門也毀了!
操他媽的大唐!操他媽的赤心!
我操他媽操他媽操他媽操他媽操他媽的回紇武士!!!
小狼被壓得動不了身、無法親眼去看看牠那仍然短命的主人,牠的憤怒無處發泄,第一反應就是要教訓這個壓制著自己的家伙!於是一扭頭、張口,狠狠咬上了君棄劍的胳膊。
以小狼的體型之壯、口之大、牙之利,這麼一口下去,直接就該把人的手臂咬斷了。但牠終於還是記得,死抱著自己、壓著自己的這家伙是誰,這一口雖咬得君棄劍鮮血長流,卻只是警告、只是發泄,終究沒把君棄劍的胳膊咬下。
君棄劍沒有動,沒有一點點松手的跡象,只是不住發抖。
小狼抬眼,緊盯著君棄劍,似乎在問︰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進去看看她?為什麼不讓我進去看看她?
「不,我不能看她……我不能……不能……」君棄劍顫顫地答著。
一旦看了……我會……
崩潰。
「是你的錯!上一次,你就該殺了那家伙!」小狼說。
「不能殺……不能殺那家伙……他……他是回紇使節……殺了他,回紇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發兵攻擊大唐!」君棄劍答。
「哈!所以呢?所以你一而再的把自己徒弟的命讓他白白糟蹋?一而再把一個無辜孩兒的命讓他白白糟蹋!把無數百姓的命讓他白白糟蹋!」小狼譏笑著。
「我……我不知道,我……」君棄劍竟被一只狼罵得無言以對。
「夠了吧?你在忍什麼?你在等什麼?你的行動一向莫明奇妙、你的原則若有似無!但我知道,你在忍、也在等,等你的二爹君聆詩指點你、教導你。可是你要弄清楚,君聆詩恐怕真的不在了!你什麼也等不到了!你是時候該弄清楚,你最重視的是什麼?你最該保護的是什麼?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小狼教訓著。
「我最重視的……我該保護的……我最想要的……」君棄劍喃喃自語。
「當年錢瑩教你,要你變強。結果呢?你成長得很多,你變得很強了!結果呢?你變強的意義在哪?你變強又改變了什麼?」小狼叨叨不停。
「強……我變強……我為什麼……要變強?」君棄劍恍惚了。
「為什麼要變強?因為要保護你該保護的!結果,你還是保護不了她!保不住你的徒弟!但是你,可.以.報.仇!」
「報……仇……」君棄劍呆住了。
這詞,好陌生。
但又好像听過?
不,沒有,沒有吧?二爹從來沒有教過我這東西……
「對!報仇!你可以把他們,那些討厭的家伙、欠殺的家伙、嘲笑你的家伙、一切你看不順眼的家伙,通通都干掉!」
「干掉?」君棄劍猛地一震,忽然查覺不對!小狼啥時會說話了?怎可能直接發聲到我腦里來?不對!不對!不可能的!於是他問︰「你到底是誰?」
「哈!你連你的恩人都不知道嗎?」聲音笑道。
「你是我的恩人?」君棄劍很疑惑。
「我當然是你的恩人,還是整個林家堡的恩人!如果沒有我,你怎麼可能是于仁在的對手!」聲音很傲氣。
「你是說……我能感知、控制他人氣脈,是你……」君棄劍很訝異。
「當然是我!不然你哪時學過了?你以為一覺醒來就可以忽然學會了?你啥時成了無師自通的天才?哈!少自以為是了!」聲音嘲笑著。
「你到底是……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進駐我腦里的?君棄劍不解。
自己的意識里,何時出現這樣一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什麼時候?好幾年啦!若問我是什麼?我是讓你能與于仁在戰成平手、讓段鈺璘無畏閣羅鳳的存在!」聲音非常自滿。
「段……段叔叔?閣羅鳳?」
「沒錯!當年要不是有我,段鈺璘連閣羅鳳一招都走不過!怎可能與他一對一打得不分上下?你只要知道,順從我,我能發掘你身體最大的潛力、能知曉你最深沈的慾望!你只要順從我,我不只能讓你變強、更能讓你無往不利、隨心所欲!」
「無往不利……隨心所欲……」
「對!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違逆你的意願,畢竟我依存在你身上,你過得好,我才會更茁壯。而現在,你只要放松,別再壓抑自己的情緒,我可以幫助你,作你真正想作的事!」
「我……想作的事……」
「對!你放心,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在你身體里這麼久,你什麼時候在想什麼,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要不是湘那個女人壓著我這麼久,我早就可以幫你了!但現在開始也不遲,我可以幫你,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沒錯!殺了那些踐踏別人生命、害死你徒弟的人!殺了那些不識時務、老和你唱反調的人!殺了那些畏畏縮縮、不識抬舉的人!通通,都殺掉!」
「殺了他們……」
「就是這樣!你很想的!你很想很想殺光他們!你不用忍耐,你已經變強了!你何必忍受那些螻蟻一般的家伙在你頭上作威作福,甚至害死你的徒弟?你忍太久、委屈太久了!你需要發泄、需要證明你的存在,讓他們再也不敢、再也不能欺侮你和你的徒弟!很簡單的,你只需要相信我,我能殺了他們!」
「我的……徒弟……我……我……要……」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殺光……只要殺乾淨了……就可以……」
所以我……
我要……!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我**的!殺光你們這些回紇人!!!!!!!!!!!!!!
「啊!!!!!!!!!!!!!!!!!!!!!!!!!!」
猛然一聲長嘯,震得史丹尼清醒過來、也震得小狼愕然松口。下一瞬間,君棄劍忽然翻身伏上小狼的背,一拍頸子,小狼知道要作什麼了,扭頭便往外奔。
大門關著,小狼無視,身子一低、一跳,竟躍起四丈多高。
史丹尼先是驚愕,一眨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君棄劍,要去殺人了!
但是,他的身體狀況能殺誰啊?他孤身一人追上那數十騎回紇騎士,怕是去送死吧!
怎麼能讓他送死!
史丹尼立即沖進房里,想問沈既濟借馬去追。
但才踏進房里,卻听沈既濟大叫著︰「夫人!盼梅!振作點!振作點呀!」
史丹尼立定腳步一看,老產婆與老大夫一個猛捏沈夫人王氏人中、一個急沖沖地自醫囊中取針;沈既濟抱著一個滿身血污尚未洗淨且毫無動靜的嬰兒,伏在床邊呼喊著他的妻子;萍兒立在一旁。
史丹尼一看就知道了。
王氏被馬一撞,不只早產、恐怕還難產;勉強把孩子生了下來,卻是個只哭一聲就沒了氣的死嬰,只怕是悲痛之下氣急攻心……
難救了。
「怎麼會這樣……」史丹尼喃喃自語著。
他特地陪君棄劍跋山涉水自襄州來到長安迎徒,不僅迎出個死嬰,連母親都保不住。
怎麼會這樣?
「哼……」忽然一聲冷哼。
老產婆、老大夫忙著救人,沈既濟忙著喚妻,都沒注意到,但史丹尼听見了。他訝然回首,見到的是萍兒冷眼看著這一切,緩緩移到了房門口。
「你……哼什麼?」史丹尼呆若木雞,只是反射性的問了這一句。
「哼……你不喜歡哼?那換個聲。嘿∼」萍兒冷笑著。
史丹尼真的傻住了。
他愣愣著看著萍兒,在那秀麗的臉龐上,看到了詭異的陰騖。
沈既濟終於听到了這句話,他愕然望著萍兒,道︰「萍兒……你……在說什麼?」
「呦呦,我什麼都還沒說呢,現在才要開始說。」萍兒嘴角一勾,道︰「君棄劍那狗賊發嘯沖出去了吧?他終於知道痛了吧?我忍了好幾個月、等了好幾個月,總算沒有白費。」
「狗賊?你……」沈既濟。
「只說狗賊太便宜了一點,我還想叫他賤人、叫他無恥之徒、叫他強盜、叫他天誅!叫他下地獄!叫他罪有應得!他和小涵這對狗男女、賊兄妹害得整個鄱陽劍派全死在蘇州,他們倆個卻絲毫無事?這公平嗎?這是什麼道理?好好一個鄱陽劍派,若不是他們,再加上那該死的屈兵專搞什麼暗渡陳倉?還是明分暗合?隨便!要不是他們……要不是他們胡搞這一切,鄱陽劍派又怎會出事!子期他怎會為了一把劍听命於人、弄得全派上下死於非命?嘿!我和他可真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了呢!」萍兒咬牙切齒的說著,可以肯定,她恨不得將君棄劍剝皮、把諸葛涵抽骨、再喝喝屈兵專的血。
「鄱陽劍派……你是……」沈既濟忽然想起什麼。
「不用懷疑,我就是。」萍兒睨著沈既濟,道︰「原本我就不曾離開過彭蠡,從鄱陽滅派那一刻起,我無時無地不想著要凌遲狗賊君與賤貨涵這兩個煞人!但鄱陽已滅、林家堡卻聲勢漸盛,我一個人成不了事,你們可知我有多恨?幸好老天有眼,竟讓我踫上了頭兒,她讓我入百蛛,找了個老頭子用藥調整我的體質、又教我許多功夫。或許不是挺高,但用來瞞過你一介書生,也夠了。」
「百蛛?」沈既濟不解,史丹尼同樣無知。
「你們沒必要知道。總之,頭兒吩咐我跟著你,說總有機會讓我親自報仇。所以……你在路上踫到我、領了我,真給了我這個機會。說實的,姓沈的,你們夫妻倆對我倒是真不錯,若你那孩子不是狗賊君的徒弟、若你不把他當恩人,我一定另外選擇其他方法報復狗賊君。只能說,該你倒楣。」萍兒淡淡地說。
沈既濟傻愣愣地,他已不知要說什麼了。
史丹尼亦然。
一個時辰前,他才剛剛喜歡上這個有點脾氣、有點嘴利、相當漂亮、相當心細的女人。
一個時辰後,他發現這個女人,是君棄劍的敵人、林家堡的敵人。
「只是,我很意外。」萍兒若無其事的穿過史丹尼身前、走到沈既濟旁邊,瞄了那滿身血污的嬰兒一眼,道︰「我推夫人的時候,可是看準了,讓夫人的肚子撞上了馬膝蓋。捱了這一撞,一般嬰兒早該當場流掉。小望曦不僅沒流掉,還有余力哭出那一聲,真嚇得我不輕。還好只是垂死掙扎而已,她終究是要死的。嗯……還要賠上她娘親。」
「你這賤人!」沈既濟一火,起身一巴掌就往萍兒臉上搧去,但打空了。
萍兒又輕溜溜地轉回了門口,道︰「我沒打算和你動手,怎說你都照顧了我好幾個月。發生這些事,你該怪君棄劍!他命帶極煞,是他害死了小望曦!」
沈既濟氣得身子一震、一抖,呼吸也極為急促,他一手抱著沈望曦、一手仍保持著搧耳光的動作,但終究沒有再去追打萍兒。
史丹尼終於回復了一些神智,卻是啞口無言。他愣愣地朝萍兒跨出一步,萍兒卻也隨著退了一步,還擺手說道︰「呦呦!你可是皇甫盟主的高徒,我才胡亂學了兩個月武功,正面對敵我可打你不過,我很怕你的,千萬別靠我太近呀。」
史丹尼一怔止步,只呆呆望著萍兒,道︰「胡說的吧?你怎麼會……」
「沒有胡說呢,全都是真的。」萍兒又朝房內望了一眼,道︰「既然狗賊君走了,那我也要回去覆命了。沈……嗯……老爺,多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啦。」話畢,閃人。
如果真的要追,追得上吧。
但史丹尼沒有去追。
沈既濟,如果有詞可以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悲憤交加。比當年被他岳父拒親、踢出門外時更要悲痛五倍、憤怒十倍。
只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憤怒的對象是不是包含君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