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番軍退走第二日,葉斂、魏靈難得好好的吃頓早餐。王道、石緋自是同席
而坐。
「雖然說我答應照顧你……」王道放下手里的馬女乃,向石緋道︰「不過你那
老爹還真奇怪,居然問也不問一聲就答應把你留在中國了。他還真放心喔。」
「他當然放心。」石緋道︰「他本來就不想來打中國,現在我人留在這里,
他回去就好交代。只要我繼續待在中國,日後就不會由他領兵來犯。」
「也有可能他回去以後,藉口他的義子被中國扣質,所以必須前來討回。」
魏靈冷冷瞪著石緋,光語氣就非常的不信任。
石緋一呆,無言以對。
的確是兩種都合理。
「別這樣說嘛▔葉斂不是說人都有文化嗎?好歹也會有信用吧。」王道趕緊
打個圓場,又朝葉斂道︰「你不出個聲?」
自起床以後就沈默不語的葉斂這才看看眼前三人,最後盯著王道說道︰「有
件事問你……冤獄的犯人,要去哪里找?」
王道回道︰「對喔,你昨晚就說有事問我,就這個?那就不一定咧,罪行重
大者,可能得送到京師大牢;一般罪犯大概在府衙地牢就找得到了。不過你說冤
獄……路大人上任七年,應該沒冤獄才對吧。」
「不是路嗣恭,是僕固懷恩!」葉斂道︰「七年前僕固懷恩所囚犯人,如今
要到哪里找去?」
王道听了這個名字,便搖了搖頭,道︰「那,你可能一輩子也找不到那個冤
枉的犯人了。」
果然啊……葉斂咬著牙,滿肚憤恨,但無奈。
魏靈卻不明白,問道︰「為什麼找不到?」
「因為七年前僕固懷恩叛變,約同回紇、吐番進軍中土。當時吐番沿途大掠
,把僕固懷恩囚在靈州的犯人也全劫去,共擄走了中國萬餘民眾。後來郭子丁出
面說服回紇退兵,回紇答應了,吐番顧慮自己孤軍深入,也退去了。回紇趁機從
後方攻擊吐番,劫回漢人四千有餘。」說話的是隔壁桌的人,女人。
葉斂接道︰「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吐番?在回紇?還是在中國?這……這要我從何找起……」說完,他用右手食指輕點眉角,狻覺無力。
更或甚,我乾妹早就不在人世,那又找個鳥蛋?
「找人嗎?」隔壁桌的女人站起身,走近來道︰「我們是回紇行商,一輛貨
車走遍天下,或許可以幫你打听一下。」
葉斂軟軟的轉頭望去,看到一個背刀的粗獷精壯漢子、一個病懨懨似要生不
死腰間掛劍的白面小子、還有一個……錢瑩。
不對,不是錢瑩……只是那女人雙眼的光芒似乎是說自己從來不會吃虧,天
下處處可交易的情狀溢於言表,她的精明干練就是初次見面也看得出來。
葉斂看完,不置可否,又扭過頭去。
「我是王道,這小鬼是石緋,那邊是葉斂和魏靈。還沒請教三位?」王道卻
很熱情的打了招呼。
那女人一笑,應道︰「我是瑞思,白面劍客是我的保鑣,白(音覽)重,
是宋左生水。另一個是我的丈夫宇文離。我說啊,你們還是沒講過,要找的人
是誰?」
對喔?要找誰?王道也滿肚子疑惑的看著葉斂。
葉斂聞言一呆▔是啊,我……我根本不知道那乾妹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特徵?我只知道,她姓諸葛。
可是,一個三歲便失了父母、天降無枉之災的小娃兒,也未必記得自己的名
字啊!
想到此節,葉斂更是頹然,搖頭應道︰「我……我也不知道要找什麼人。」
王道忽然說道︰「當年僕固懷恩的犯人,會剃光頭發,在左邊額頭烙上個『
囚』字……」
葉斂听了,眼中光芒一閃,起身叫道︰「那就是左額有個『囚』,約十三、
四歲的小女孩!」
他這一喊,魏靈、王道、石緋都愣了。
短短不到一日,王道和石緋都覺得葉斂是個非常沈穩的人,可以評為處變不
驚,沒想到這幾近於無的小小線索,竟能令他激動大叫?
他們怎能想到,外表看來如此自信滿滿的葉斂,能把一個重大目標的線索從
無變有,雖然有得非常渺茫,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即使是人海茫茫,終於是有了些微的頭緒。
王道笑道︰「至少是有點線索羅。呃▔瑞思,那輛是你們的貨車?」說著,
他指向客棧外一輛高、寬皆達八尺、長近一丈,滿載貨物的大型貨車。
瑞思應道︰「是啊,怎麼了?」
「要兩匹馬才拉得動……遇到山路得用上四匹。」石緋看著那貨車,插口了
一句。
「兩匹就夠了。」宇文離站起身道︰「遇到山路,我來就行。」
石緋看著宇文離手臂的塊狀肌肉,和他背著的一柄九環刀,驚羨道︰「你一
定可以一刀劈開三匹馬!」
「是五匹。」白重在旁補上了正確答案。聲音冷峻,令人不寒而栗……
王道看著宇文離,忽然說道︰「宇文兄,我們來比試一下。」說完,也抽出
了腰後的單刀。
王道身材高瘦,但對於臂力有相當自信,一樣是用單刀,听到宇文離的力量
如此強大,他不禁生出了一試的心理。
宇文離望向瑞思,這種事他也是由老婆拿主意。
瑞思點頭,宇文離才回道︰「我接受。不過力出難收,不保證點到為止。」
客棧外,冷清的街道即是極佳的比試場所,僕僕風沙中,王道與宇文離相距
丈餘,對面而立;葉斂、魏靈、石緋、瑞思、鍾聚於一處,站得稍遠。
石緋見宇文離形狀威風凜凜,反觀王道瘦長得略顯縴弱,氣勢便已差了一截
,便低聲道︰「這還要比嗎?」
「吐番人就是吐番人。」魏靈不屑的冷冷應了句。
石緋不解,疑道︰「吐番人怎了?」
「中國武術的奧妙,不是以力取勝。」白重代為回答。
瑞思也點頭附和︰「以體型力量來說,我老公是贏定的,不過他的力量最多
用來打打強盜,遇上真正的武術高手,那就沒皮條了。」
「開始吧!」葉斂大喊一聲,跟著輕聲道︰「那宇文兄還是會贏。」
宇文離跨步,一瞬便沖到了王道面前!
「狻快!」觀戰的魏靈似是有感,又接一句︰「不過沒有梅仁原快。」
王道壓低身子,落地一刀!
這一刀以刀面擊打地上,激起陣陣黃土飛揚。
宇文離一刀劈落,刀上九環當當亂響,轉為一聲『喳』,刀鋒已砍入地面足
有尺餘。
王道早已不在原地,但煙塵中,宇文離一時也無法細尋對方身影。
王道靜悄悄的曲身逼近趙炎。
在外圍,白重覷得親切,不禁贊道︰「很聰明。」
聰明,的確很聰明,以力搏力,王道再有自信,也決不是宇文離這等壯漢的
對手,他以刀擊地揚起塵煙,再模進宇文離身旁,的確是較有勝算的打法。
便在此時,一陣大風吹起,吹散了煙塵!
怪風!塵土一散,宇文離見著王道所在,手上略轉,便以刀背砍向王道肩頭
,王道猝不及防,擋格閃躲皆無所能,肩頭扎扎實實捱下一刀背,痛得王道大叫
一聲︰「哇靠!」
「好啦!收手!」瑞思叫道︰「勝負已分了!」
石緋、魏靈嘰嘰喳喳的懷疑這陣怪風從何而來,宇文離很快已見到路邊緩緩
走過的一男一女。
這對男女約莫三十來歲,看來風塵僕僕,似乎只是四處游歷的旅人。
但那男人冷冷瞥了宇文離一眼,卻教宇文離打骨子里也麻了!
白重與瑞思走近宇文離,看到那男人,也教那股無法言喻的威壓感震懾。
大家都注意到那對男女,也有種感覺▔那怪風一定與這凜然的男人有關系!
葉斂見到那男人,心里卻暗暗一笑︰「找到了!」
王道早已不懣的沖上前去,叫道︰「是你插手吧!」跟著伸手便要抓他的衣
襟。
「別沖動啊!」旁邊的女人急忙出聲,但也不及▔只見王道月兌線風箏般倒飛
十餘丈,跌在地上爬不起身。
駭然!宇文離以手肘頂了頂白重,低聲問道︰「他剛剛……有出手?」
「沒有。」白重低聲、同時也是顫聲回道︰「遇到高手了……而且是絕頂
高手……」白重感覺得出來,那男人只是以一股『氣』,便將王道倒震出去!
那男人又冷冷的掃視眾人一眼,這一眼將他們的動作、思想全釘死了!
說是嚇呆,並不為過。
跟著,他逕自跨步前行。
女人忙向眾人施了一禮,道了歉,在後跟上。
一看,男人已停下腳步,葉斂擋在前頭。
男人瞪著葉斂,似乎眼神就能將他殺死……
葉斂也不禁有點股栗,但仍強打精神出聲道︰「日子久了,有點不認得。段
叔叔,宗阿姨,我是『善釀』的拖油瓶!」
進到客棧,瑞思、宇文離、白重、魏靈坐在一桌,雖然表面強自鎮定,仍
看得出來四人已是驚弓之鳥,王道直接是瑟縮著連大氣也不敢呼一口,唯有石緋
興致盎然,直盯著瞧。
葉斂與那對男女同桌,低聲交談。
瑞思偷偷瞥了他們一眼,回頭道︰「兩年來我們在中土四處行商,也遇過不
少好手。不過這一個……恐怕境界差太多了。」
白重只點點頭。宇文離則道︰「沒想到葉斂認識這樣的高手……」
魏靈听了,不置可否▔葉斂是『天賦異才』的養子,認識這種人似乎是理所
當然。
王道顫聲道︰「怎……怎樣都好,我只希望他趕快離開!」听他語氣,著實
已將那男人視為凶神惡煞。
石緋還沒出聲,卻見葉斂已領著那對男女走了過來。
一股威壓感使然,一桌六人登時全體立坐。
那女人見了,笑道︰「不要太緊張……他不吃人。」
六人一個勁的點頭,但在男人的目光注視下,身體仍然硬。
「宗阿姨,先辦正事。」葉斂道︰「我先和你們介紹,這兩位……女的名為
宗飛妍,是我的阿姨輩。」
宗飛妍微笑頷首,六人還是在點頭。
葉斂笑笑,只能搖頭,續道︰「另外這位,姓段,近年來有人稱他為『盡斷
七情』……」
「段鈺!」六人中有五人同時大叫!只有石緋不認識他。
王道已呆然,口中只是連聲說著︰「難怪……難怪……」
瑞思、宇文離已在細細打量著段鈺,白重則低聲道︰「名不虛傳。」
魏靈疑道︰「怎麼說名不虛傳?」
「我們在旅途上,曾經听說……現在公認中原武林第一人是北武林盟的盟主
『柔風掌』皇甫望,但是如果『盡斷七情』要爭,皇甫望的位子決計不保。」瑞
思代答道。
宗飛妍對段鈺笑道︰「你的名頭也不小,連一群小鬼都知道。」
段鈺冷哼一聲。
葉斂等他們嘰喳完以後,才又道︰「這三位是瑞思、宇文離、白重,他們
是回紇人,在中土當行商;這位是魏靈,我在錦官城認識的夥伴;那是王道,本
地人;最小的是石緋,吐番將軍馬重英的義子。」
宗飛妍一一作禮,段鈺凜然獨立。
葉斂又轉向魏靈等道︰「現在有件事要你們幫忙,一樣,找人。」
「又是找人?什麼人?」石緋首先說道。
宗飛妍道︰「找我的姐姐,程至清。她七年前被僕固懷恩所囚,我獲得訊息
趕來此地,她人卻已不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到了哪里,只說經過一段很長、
很顛簸的路。後來我們就失去連絡了。我和石頭走遍大江南北,仍然杳無音訊,
走著走著,又繞回了靈州。」
說得很簡單,但是聲音中有幾許蒼涼。
在場者並不知內情▔程至清、宗飛妍姐妹皆有神性,能使仙術『傳心術』,
隔地千里仍能以心音交談。她一句『失去連絡』,天知道那是有多大的變故!
「特徵呢?」接著是瑞思出聲。
「白,皮膚很白。」宗飛妍不假思索,當即回道︰「像雪一樣的白!」
魏靈點頭……她見過。但是那是小時候的事,現在沒有助益。
瑞思、宇文離、白重經過了一番討論之後,瑞思代表回答︰「沒見過。」
「如果又是僕固懷恩的私犯……那我也不知道。」王道應道。
石緋卻道︰「我好像見過……」
魏靈道︰「你在哪見過?」這口氣,是說你遠在吐番,怎可能見?
「在邏些,」石緋卻回答得很切確︰「吐番首城。六年前的事,一個像雪一
樣的美人……因為她拒絕成為我王的妾室,我王下令拖她游街,然後囚入大牢到
她老死為止。」
「這麼說……清姐現在應該在吐番的大牢里了?!」宗飛妍得到此一線索,
語氣顯得十分激動。
「走。」段鈺吐出一個字。然後,跨步就要出門。
石緋忙叫道︰「你去哪?」
「當然是去吐番!」宗飛妍回道︰「多謝你的幫忙,我們身有要事,先走一
步。」
石緋又道︰「邏些大牢衛兵像牛毛一樣的多!」
「殺!」段鈺足下不停,又回一個字。
然後,客棧酒櫃上,裝了三斤酒的大酒甕砰然碎裂!
不是破,是碎!酒液挾著瓷粉流了一地!
段鈺不是開玩笑,便是萬人大軍在眼前我也不怕,看牢房的小兵於我又有
何難?!
王道與魏靈駭然不已▔若昨天此人已在靈州,葉斂又何必犯險與馬重英會面
談話?只怕他一口氣便足以悶死五千吐番騎兵!
葉斂跟上道︰「等,我也要去!我也有事找程阿姨。」
「那就走吧!」宗飛妍回得很快,她是尋姐心切啊▔
「我也去!」魏靈、王道同聲喊道。
「我不跟你還能去哪?」「我師父要我跟好你的!」一前一後,兩人又各自
補上一句。
石緋見狀,嘆道︰「那我又得回吐番啦。」
王道疑道︰「又沒人逼你去?」
石緋道︰「你自己說要照顧我的,不作數啊?」
「呃▔那就一起去了。」王道哂笑回答。
宗飛妍看著段鈺▔這麼多拖油瓶,看你的意思唄?
段鈺撇過頭,裝作不見。
宗飛妍於是笑道︰「他沒意見,我也沒意見。瑞姑娘、宇文離、白重兩位
兄弟呢?你們去嗎?」
「不了。」瑞思回道︰「我們還要繼續去行商。葉斂,我們路上會替你注意。」
葉斂一笑,拱手作禮道︰「多謝了。」跟著轉向宗飛妍︰「宗阿姨,事不宜
遲,我們出發吧。」
於是,決定了下一個遠在他國的目的地。
吐番首都邏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