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四十五話 借刀殺人▔之四

作者 ︰ 諸葛清

「那是鄱陽劍派前任掌門。」李豫話聲一落,懷空立即應道︰「去年九月初

過世了。」

李豫道︰「沒錯,就是他。其實武林大勢,朕也略有所聞,那皇甫望、徐乞

是為北武林的領袖,是八年前擊退回紇、吐番聯軍的大功臣,這些朕也曉得。」

君聆詩不發一語,雙眼瞅直盯著李豫。

若李豫心虛,神色必然會有所改變,便是那改變僅有眨眼之瞬也好,萬逃不

過君聆詩的眼界。

李豫繼續說道︰「南武林之中,朕也有幾名魚雁好友,昭明是其一,另外還

有雷斯林、寒元、以及『苦海無涯』四位大和尚……」

這些人在武林之中,雖算不上一等一的人物,也算略有薄名,李豫與其交好

,並不是多奇怪的事情。但將這些人組合起來,卻引得君聆詩微微蹙眉。

難道……

「這件事,要先從十五年前說起。」李豫略略揚起頸子,望著掖庭宮的屋頂

,道︰「有個人,你們應該听過的……十五年前的雲南王……」

君聆詩身子猛地一震,發顫了!

李豫查覺了,低下頭來,正眼望著君聆詩,道︰「無憂先生果然听過?世人

將你等四人並稱為『四大天才』……」

君聆詩深深吸了口氣,道︰「是听過,皇上請繼續說下去。」

听過?這個詞對君聆詩而言,實在太膚淺了!

何止是听過!君聆詩與十五年前的那位雲南王……兩人之間的關系,豈是支

字片語可以描述!

李豫道︰「此王名為稀羅鳳。他曾施一計,使大理白族出兵攻擊劍南郡

,其時安史亂事剛剛發生,郡遠在邊陲,中間又隔著錦官、永安此二處在野

軍閥,朝廷無力控制,也就任其自然。郡陷落不久,稀羅鳳便親自來到長安

,向爺皇稟明,這是南詔王國族群內亂,應當由他自行處理,請爺皇允許他領兵

進入郡,將白族的軍隊打回大理去。爺皇早已為國事忙得焦頭爛額,見了稀

羅鳳前來輸誠,自然滿口答應。豈料稀羅鳳的南詔軍一入,便趕不出去了。

我們這才發現,竟是將郡白白奉送給了南詔……」

「厲害!」曾遂汴不禁贊道,他身為蜀人,這段故事早已听到爛了,但如今

由皇帝口中說出、由皇帝親自贊賞敵人,倒是別有一番味道。但他話一出口,便

知不妙,皇帝贊賞敵人,那是皇帝的事,他豈能贊得?李九兒急忙伸手住他口

,但話出口、如覆水難收,來不及了。

李豫只是一笑,道︰「他的確是很厲害,不費吹灰之力,便佔去了數百里的

土地。你也沒有說錯。若是藥羅葛移地健有稀羅鳳的本事,只怕我大唐將與昔時

的東晉一般,過江避禍去了!後來又听說,大理白族與南詔蒙舍族內亂是真,但

彼此實力相去甚遠,對南詔而言,既有稀羅鳳這等明主,平叛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可卻出現了一個小伙子,連續二次在極端不利的情形下,運籌帷幄,調度大理

將士,把南詔精銳軍兵打回了家去……」說到這,他又目視君聆詩,道︰「無憂

先生應該也听過此人,他亦是當年號稱『四大天才』的其中一人。」

「天縱英才的天才軍師,諸葛靜.季雲。」君聆詩淡然回道。

「便是他了!」李豫眼中光芒一閃,道︰「稀羅鳳的本領,我們是領教過了。這諸葛季雲竟能在連續擊退稀羅鳳麾下的南詔軍馬,自也不可小覷!听說他後

來回到了錦官老家,朕一登基,亦曾草詔宣之,他卻拒不出仕。」

他自然不能出仕了!君聆詩暗嘆一聲,但沒說話。

李豫道︰「也是同年,听說僕固懷恩也派出使節去召仕諸葛靜,諸葛靜仍拒

而不就。僕固懷恩似也早打定了主意,諸葛靜一拒絕,他所派出的刺客,便殺了

諸葛靜父婦二人、擄其女與妾去了靈州……次年,僕固懷恩便造反了。很明顯,

他定是為了造反,意欲延攬諸葛靜作為軍師,諸葛靜既不肯,他又知道朝廷亦有

心宣諸葛靜入朝,他怕諸葛靜為朝所用,與他為敵,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君聆詩听到這里,腦中忽爾一閃,似乎出現了些什麼,但只是一閃而已,任

何記憶、影像也沒出現,頓時反而頭痛如絞。他硬咬著牙,不吭一聲,但額上卻

已流落了滴滴冷汗。

李豫並未查覺,逕自言道︰「朕得了消息之後,便傳書與雷斯林、寒元、昭

明、『苦海無涯』四僧,請他們暗中到靈州救回諸葛靜幼女與其妾。」

王道與石緋赫然對視▔他們終於听懂了!

原來,皇上竟是在告訴他們諸葛靜幼女的下落!

這個人,可是君棄劍苦苦尋找了兩年而一無所獲的人啊!他們原本便很專心

的听著李豫說故事,至此,除專心之外,又加上了致意!

「諸葛氏之才,數百年來無人疑之。這諸葛靜幼女,只恐又是一個會引起爭

奪的目標,是故找到之後,朕便與雷斯林等七人立誓︰終其一生,不得讓任何閑

雜人等知曉諸葛靜幼女的所在。同時,我們又知道無憂先生與那諸葛靜有過命的

交情,若是將諸葛靜幼女交予你照顧,我等也可放心,是故,我們相約了一個暗

號……」李豫說到這,轉首向近侍道︰「備茶!將整套茶具取來!」

李務應了聲是,立即準備去了。

皇帝要的東西,自然不會延宕,不過片刻,李務即端了整副茶具,極其恭敬

的放到了李豫面前。他正想為眾人斟茶遞水,李豫揮了揮手,道︰「朕來。」

李務一怔,只見李豫攏起衣袖,親自拿起茶壺斟了四杯茶,心里實是大感駭

異▔太醫開了什麼藥給皇上吃?為什麼皇上會親自給一些無官無爵的草民斟茶?

原是該斟八杯茶的,但李豫只斟了四杯,便停手了,跟著一一將茶杯執起,

又將茶水倒回了茶座中。

眾人見了,都是一怔▔皇帝畢竟是皇帝,好茶也可以這樣浪費!

君聆詩正舉袖拂汗,見李豫所為,即道︰「四水匯聚,謂之涵……」

李豫一听,臉現驚羨之色,放下了茶杯,慨然道︰「天賦異才……果然是天

賦異才!朕八人當初便是想到︰既有天才之名,必定智計過人,他人見了這莫明

奇妙的動作,絕不會放在心上。但無憂先生與那諸葛靜既交情匪淺,對其幼女下

落自然關心,但我等皆未見過無憂先生,不能斷你身份,若是隨意一人冒認了,

那又如何?於是才想出這辦法來,但教無憂先生名符其實、果真是個天才,當然

能從中看出機關了!今日一試,果然名不虛傳!」

君聆詩頷首,道︰「這便是皇上今日召我等前來的主要目的吧?」

李豫連連點頭,道︰「不錯!那昭明、寒元等七人皆已作古,世上曉此機密

者,僅朕一人而已。既知無憂先生人在京中,自然要尋機相告!」

自始至終,君聆詩都未從李豫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作偽神色,也由不得他不

信了!事關諸葛靜孤女的下落,自是重大非常,君聆詩立即起身,對著李豫一揖

,道︰「不才在此,代諸葛兄謝過皇上大恩!」

李豫搶上兩步,急急將君聆詩扶挺身子,道︰「卿免禮!免禮!卿既賦天賜

之才,便應當好好發揮。不願入朝,那也無妨,要請卿在江湖上多出點力,同為

我大唐江山共抗外敵才是!」

君聆詩略一猶疑,才點了點頭。

他心想︰我會抗外敵,但非是為你大唐江山!

這其中因由,實在無須多言。

他抗外敵的真正原因,那是任何人也不會曉得的。

君聆詩與皇帝都站起來了,其餘人又怎好意思再坐著?於是一個拉一個,紛

紛站起。

同時,李務向前一步,道︰「皇上,該用膳了。」

李豫道︰「就在這吃吧,也準備了七位客人的份來。」

「是。」李務答應一聲,立即步出掖庭宮,向外頭吩咐去了。

王道听得興奮不已▔居然有機會吃皇帝的食物?這是在作夢嗎?

近侍將飯桌椅搬了進來,八人紛紛就座,跟著便是送進飯菜。一開始,王道

還邊看邊流口水,但過了一陣,王道怔了,怪怪的看著李豫。

一、二、參……總共十六道菜,的確十分豐盛了、看來也十分美味,但不對

啊!听說皇帝進膳,總是有上百道菜的,怎地眼前只有十六道菜,近侍便不再送

來了?

李豫吃了幾口,才查覺王道臉色的怪異,即道︰「王壯士,有什麼不對?」

王道扭了扭膀子,一時不知該如何發腔,李豫略一思索,便笑道︰「是不是

菜色太少了,似乎不符朕皇帝的身份?別見怪,那是因為自參月以來,京城附近

大旱不雨,農作欠收,那黎干塑土龍向天祈雨,不果;又向孔夫子廟祈雨,仍無

甘霖,朕才下令減少自己進膳時的菜饈,反正夠吃就好,多了也是浪費。」

懷空一听,立即起身道︰「若皇上當初早十年登基為帝,何來安史亂發?」

李豫正色道︰「這不是咒我父祖早死了麼?此話不可再說!」

懷空躬身致歉,便坐下了。李九兒接道︰「但皇上能恤百姓,那是確然無疑

的。人到老來,多少神智不清、思慮有所差池……」

君聆詩冷冷一笑,道︰「那也未必……」

眾人一怔,皆等著他再說下去。

君聆詩泰然言道︰「孟子有雲︰『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那玄宗皇帝開

創了開元大治,難免志得意滿,晚年時有些舉止不當,自己也不在意,導致河北

亂事一起、勢如破竹;而皇上你登基於天下紛亂之時,自是殆精竭慮以維國祚了!其實那東晉朝廷會否現於今朝,不能只看是否又出了個苻堅,皇上本身也是至

關緊要的。若皇上生於太平世道,那又如何?這可難說得很。」

李豫停箸了,他望著君聆詩,似望非望,非非之望。

古有雲︰鳳非梧不棲,這君聆詩實乃天賜的治世良才、猶如魏徵再世了!這

等人物,居然不肯為吾朝所用,實在是大大的可惜!

「朕不堪為梧桐乎?」李豫月兌口問道。

「未臻其境。」君聆詩自然听懂了李豫想表示什麼,他承認李豫是個好皇帝

,但很可惜,還沒達到他理想中的境界。

誰教君聆詩曾主事一個怪杰呢?那怪杰的舉世無匹、他的完美,已經走到了

極端的程度,任何人與他相比,都是要黯然失色的。

就連李豫也不例外。

此人便是稀羅鳳!

李豫嘆了口氣,看著君聆詩背上的琴囊,道︰「今日一別,相會之期渺渺。

素聞卿琴藝號稱一絕、獨步天下,能否演奏一曲?」

「不才說過了,不為皇宮伶人。」君聆詩斷然拒卻後,立即起身,毫無猶豫

地穿出嘉猷門,走了。

曾遂汴等七人見狀,紛紛起身告罪告辭,跟著去了。

李豫沒有阻止、沒有發怒,唯嘆息而已。

近侍太監李務誠惶誠恐地在旁說道︰「皇上息怒……」

「李務啊▔」李豫喟然道︰「朕比不上一個君聆詩麼?不能駕馭他麼?」

李務猶豫半晌,才問︰「皇上要听真話?」

「自然是要真話。」李豫盯著李務,點了點頭,示意他照實講了。

李務這才說道︰「都說皇帝是天子,是上天派來管理、統馭人民的,普天之

下,莫非皇土;皇土之上,莫非皇臣。照理來說,君聆詩也是皇朝的人民、也是

朝廷的臣子……」

這些是陳腔濫調了,李豫揮揮手,道︰「不要說廢話,揀重要的說!」

李務應了聲是,咽口唾沫,才戰戰競競地說道︰「君聆詩卻又號稱『天賦異

才』,那是什麼意思?奴才以為,所謂天子,便是口含天憲,天生擁有上天賦予

的權力;這天賦異才,上天給他的不是權力,而是智慧……他的智慧是屬於老天

爺的,不屬於天子轄內……直接點說,他的智慧與皇上的權力是平等的,相同的

至高無上,皇上想用權力去掌握、引其智而為己用,奴才以為是不可行的……」

「你說什麼?」李豫聞言,勃然色變▔你居然說,世上有我不能掌控的人?

有我不能掌控的事物、不能掌控的智慧?

李務驚見龍顏大怒,立即伏地,連聲道︰「奴才出言無狀,死罪!」

這是例行的動作,他既為皇帝近侍,自然清楚皇帝的脾性,原本就是皇帝要

他直話直說,他照辦了,那是不可能就此將他處死的。

李豫呼了口氣,也想起了此節,便道︰「算了,平身。」

李務口中照例說了句『謝皇上不殺之恩』,這才站起。

此時,李豫卻苦笑一聲,喃喃道︰「可這天賦異才,卻曾為『天棄鬼才』稀

羅鳳所驅使,難道天授之才,也有高下之分?」

李務沒有出聲,天才的事,不是凡人能夠解答的。

一行人等向衛士要回了牛、馬、鴨,又循原路走出了朱雀門。

一路上,君聆詩一聲不吭,嚴肅的沈默、沈默得令人難過。

直走到朱雀門、行至朱雀大街,眺望長安南門已然在望,懷空才迎上兩步,

問道︰「無憂先生,何故對皇上如此氣憤?召而不仕,歷朝皆有,卻不必得罪了

皇上……」

君聆詩搖搖頭,直行至長安明德門外,這是已走出長安城了,才止步回身,

道︰「適才在宮中,我一直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氛,那並不是有埋伏,自始自終

也無,這氣氛是出自於皇上本人身上。雖然我們都沒見過皇上,但他應該是真的

,他身上的龍氣,假不了。只是……有種很不尋常的感覺,一直很不具化的感覺

,我也說不上來……只隱隱感到,這一切實在是……太合理了!」

眾人听了,都是茫茫然▔合理不對麼?

君聆詩又思索一陣,終是頹然搖頭,道︰「我也說不清了。反正咱們已出了

皇城、出了長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回襄州吧。」

君聆詩去遠了,餘下七人佇立原地,心里頭只有一個字。

怪!

今天的君聆詩,好怪!

「回襄州吧。」懷空開腔道,於是七人發步欲行。

忽爾,身後隨來一陣大嚷,一人叫道︰「諸位壯士!慢行!」

眾人一怔,回頭,只見那近侍太監李務縱馬趕到眼前,便躍下馬來,他手提

一布包,道︰「既諸位不願為官,皇上也不勉強,這是給你們的賜物。皇上還說

,切勿忘了此事。」說著,便將食姆二指環扣,作持杯狀,後將由朝天而傾地。

懷空頷首,道︰「我們記得了。」他接過布包,看也不看,便掛到了玄聖的

馬鞍上。

李務走了。

七人起行離開長安。

走了會兒,石緋終於問道︰「四水匯聚,謂之涵?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雙關語。」懷空答道︰「涵,即是諸葛靜之女的名兒,你們應當

听君棄劍說過了。」

石緋點了點頭,李九兒跟著說道︰「所謂『四水匯聚』,這地形在中國共有

兩處……你自然是比較不清楚的了。其一是為洞庭湖,此湖是由湘、資、沅、澧

四水匯聚而成;其二是為彭蠡湖,由昌、信、贛、修四水聚流。這一『涵』字,

指的便是諸葛涵的名字,同時也是她的所在!」

王道搶言道︰「這麼說,君棄劍的小妹子,便是在洞庭、彭蠡二湖其中一處

羅?」

「說得直接一點,」懷空微笑道︰「她人,就在鄱陽劍派。」

王道一怔,盯著懷空,盼他再說得更清楚些。

懷空道︰「苦海無涯四位高僧,是嶺南蒲台山的大和尚;雷斯林、寒元,是

為桐柏山原定幫的頭頭;那昭明,則是鄱陽劍派前任掌門。既由此七人出手營救

諸葛涵,則諸葛涵既不在皇宮之中,必是由此七人其一帶去了。其中,唯有鄱陽

劍派所處地形,合乎於『四水匯聚』此一隱語。」

王道臉現光采,道︰「那就是說……」

「我們先不回襄州。」曾遂汴微笑道︰「咱去趟彭蠡湖,七月十五丐幫大會

,可要給君棄劍一個大大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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