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四十六話 諸葛遺孤▔之一

作者 ︰ 諸葛清

一行人等在廣通渠雇了舟子,沿黃河直下,轉通濟渠向南,直至長江,即溯

長江而上,直至彭蠡湖畔,這才下船。

這一次出門賣藝,不單單攢得許多銀錢,還證明了自己一群人的實力、打起

了信心,人人心情都極好,再加上李豫給了五百兩黃金的賞賜,資產一下子增加

了許多,離七月十五的丐幫大會也還有些時間,一路上玩了個不亦樂乎。

直到湖口鎮上岸後,一行人沿著彭蠡湖畔向東南行,目標是昌水。

一路上,海鴨停在牛肉面的頭上,動不動便呱呱叫上兩聲、牛肉面也哞哞,

玄聖似有所感,跟著起,隨著牛鴨嘶鳴。

眾人都瞧得好笑▔參支牲畜,也結成好友了麼?

但海鴨叫多了,懷空卻覺得奇怪▔若不會生事,海鴨是不會亂呱的。於是他

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石緋听完,哎喲叫了一聲,一把拉住王道,忙道︰「你記不記得,廬山集英

會前,葉斂曾找我一起去過一趟鄱陽劍派……」

王道略作回想,確有此事,便點了點頭。

石緋道︰「那時……葉斂和鄱陽劍派掌門之間,氣氛搞得很緊張、很嚴肅,

根本是劍拔弩張了!我們這次去鄱陽劍派,哪能輕易討到人?況且,他們若是死

活不認諸葛涵便在他家門牆里,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王道嘿嘿一笑,道︰「你忘了,我可沒忘!那諸葛涵既然曾當過僕固懷恩的

私囚,她左額上定然有個鯨印。咱們若見著可疑的人,撥開她的頭發,借額頭看

上一看,還能不中?」

「好好一個姑娘家,你說踫便能踫麼?」李九兒不悅道。

王道一怔,一想,似也有理,便不出聲了。

懷空想起了李豫藉以確認君聆詩身份的法子,道︰「既是『天縱英才』的女

兒,或許咱們可以從她的頭下手……」眾人都怪怪的看著他▔就已經說不能亂踫

了,還從頭下手?這和尚剛剛還俗,便動色心麼?

懷空一笑,伸手點點自己的腦袋,道︰「不能踫外面,不如試試里面。」他

自還俗之後,天天都在頭上擦醋,十幾天過去,發根也都長出來了。

懷空的意思是,試腦袋、試智慧,這石緋、王道、尤構率都不在行,他們默

不作聲了。

李九兒靈光一閃,笑道︰「我有辦法了……以前瑩姐教我的。不過,現在的

問題是︰既然彼此交惡,咱們要怎樣才能光明正大的進鄱陽劍派大門,和他們玩

這游戲?」

話說間,他們已走到了饒州。這是昌江入彭蠡湖口的一處小鎮。再向東十餘

里,便是鄱陽劍派所在。

時近正午,一伙人正決定要吃過午飯,再動身到鄱陽劍派去。

討論到一半,旁兒忽然傳出了一陣嚷嚷︰「你唬我!五尾鱘魚要參十兩?老

包,你也是!參斗米竟要五兩?你們擺明坑我!」

這里是市集,原本吵雜,這嚷嚷聲原屬婦人殺價,十分平常,可這聲調又尖

銳得緊,直逼潑婦罵街了!石緋感到這聲音十分熟稔,擠過人群,毫不費工夫便

找到了那叫囂的女子。

這女子生得很高,總有七尺六寸了,那是與曾遂汴一般身高;她穿著深紫色

的窄袖長衫,雙眼眼瞼都淡淡的抹著一道淺紫胭脂,手上提著一簍魚、一袋米,

正對著魚販與米商叫罵。

米商道︰「阮姑娘,非是我們坑你。你可知道,關中、河北已四月滴雨不落

了……」

這女子正是阮修竹,她听了米商辯解,怒氣不消,又道︰「關中無雨,干咱

江南啥事?!」

米商道︰「听我說完……關中、河北無雨,麥子自然歉收,朝廷養軍,需要

食糧,自然要從江南買米了。偏生今年非是豐年,江南稻積的也不多,大部份

都給朝廷收購去了,剩下的米,要養偌多江南人,可是標準的僧多粥少,米價豈

能不漲?」

魚販跟著道︰「不錯!不錯!河北、關中無雨,雞、鴨、牛、羊、馬都餓死

渴死了,自然也要買江南的魚。同樣的道理,魚就這一些,人又那麼多……」

「所以魚價也跟著漲,是麼?」旁兒一名少女走近,接過了魚販的腔。

這少女穿著淺紅窄袖上衣、一套的長褲,一雙鞋面無花的布鞋,一見而知是

侍女之屬的身份。

魚販見了少女,喜出望外,忙道︰「對對對!小涵,你幫著勸勸阮姑娘,這

魚價、米價要漲,也不是咱們願意的。大部份的魚、米都給朝廷低價收購了,剩

下這麼一點兒,若不漲價,咱一家老小衣食要到哪著落去?」

其餘人也都擠上前來,王道見石緋目不轉楮的盯著那高佻女子,便問︰「緋

,你認識這姑娘?」

石緋點點頭,道︰「她姓阮,是鄱陽劍派門人……」才說到這,曾遂汴忽爾

笑道︰「你臉紅了!小子,你動春心了!才去過人家家里一趟,便記得了!」

石緋窘了,急急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忙道︰「哪有!哪有!葉斂也認

識她……」

李九兒將曾遂汴一把推開,道︰「你別鬧!緋,既然你在鄱陽劍派中有認識

的人,那就好辦了。」

石緋一怔,繼而恍然大悟▔他們可以藉阮修竹帶路,進鄱陽劍派中找人!

此時又听阮修竹向少女道︰「小涵,不行啦!我就只帶了……十八兩銀,這

會兒買不齊,今兒中午、晚上兩頓,全派上下不就只好餓肚子?」

曾遂汴等人一听阮修竹對那少女的稱呼,一會子全怔住了。

難道……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王道細細的看著那少女的額頭,只見她瀏海甚密,將整個左額都給遮住了,

眉頭一皺,道︰「看不到她的額頭,實在不能確定……」

「你怎變這麼細心了?」李九兒噗哧一笑,低聲道︰「既然看不到,那就有

很大可能了!你看那姑娘,才十五、六歲,可一看就知道是個粉雕玉琢的美人胚

,若露出了左額上的一塊鯨印,還能見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是故意用頭

發將鯨印給遮住了!」

王道大點其頭,跟著說道︰「那就是說,我們應該……」只說一半,傻了。

懷空不知何時已走上前去,向面有難色的小涵道︰「姑娘,不如我們來玩個

游戲,若你贏了,你們手上的魚、米,便由在下代付銀錢,如何?」

小涵與懷空自是素不相識,見了這陌生人、大光頭,戒心立起,退了兩步。

阮修竹亦極有警覺,立即擋在小涵身前,她比小涵足足高出一個頭,完全將小涵

護住了,才沈聲問道︰「你想作啥?」

懷空一笑,道︰「沒想作啥,只是玩個游戲。」同時,牛肉面頂上的海鴨大

大的『呱』了一聲。

這一聲震天價響,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一支白毛鴨在一頭碩大無匹的種牛頭

上,正展翅亂跑、呱呱亂叫。但跑則跑矣,在空間有限的牛頭、牛背上,它卻跑

得極穩,不見顛簸。

石緋忙趕到懷空身旁,沖著阮修竹笑道︰「阮姑娘,記得我嗎?」

又出現一個壯漢,阮修竹先是一怔,跟著便認出了人。同時,又想到於廬山

集英會前、在藍沐雨家門外,石緋抱著她,兩人成了個人體十字架的模樣,剎時

粉臉飛紅,訕訕地點頭道︰「記……記得……你是……緋,石緋……」她一說完

,吐了口氣,氣又壯了,昂然揚首道︰「你們到底要作啥?」

懷空道︰「就只是玩游戲,同你身後的小涵姑娘。」

「不能和我玩嗎?」阮修竹正色道︰「我可以陪你們玩,要和小涵玩,免談!」

李九兒迎上前去,一左一右將懷空、石緋拉開,道︰「使得!使得!不唯阮

姑娘能玩,在場鄉親父老要玩,也都使得。只消一人奪◇,我們一行人便請勝出

者全家吃頓豐盛的午飯,如何?」

附近早圍觀了許多群眾,听了此言,一時轟然叫好。

小涵斜里跨出一步,與阮修竹並肩而立,道︰「如何玩法?」

李九兒回頭向尤構率道︰「率哥,麻煩你去買一疊草紙來,還要筆與墨。」

尤構率答應了,自玄聖馬鞍上的行囊中掏了一把,手頭上頓時出現四錠亮晃

晃的元寶。

這一錠元寶,好歹有十兩!他一掏就是四錠,且動手時囊中叮叮作響,顯然

還有許多銀錢了!可見請吃大餐,誠非虛言,現場又是歡聲雷動。

關中河北大旱,江南亦非豐年,這些日子魚、米價皆大漲,饒州只是個小鎮

,無有富戶,多屬打漁人家,日子都不好過。

不多時,尤構率便買了厚厚一疊草紙,並墨、硯、與一大把筆回來了。李九

兒吩咐他放在地上,向魚販要了水,便慢條斯理地磨起墨來。

待墨磨得差不多了,李九兒才向群眾道︰「題目共有兩道,第一道是文字題

,想與試的人,可上來取紙筆。」

一听是文字題,眾人都懵了▔打漁人家,哪有書念?只鎮中幾個讀過書的人

上前取了紙筆而已,小涵與阮修竹對望一眼,也都拿了。

李九兒將盛滿墨水的硯台向前一推,道︰「第一個解答,予我過目無誤,即

是贏家。听好題目了︰以一『口』字,多添兩筆,寫出十五個字來!」

她話聲一落,取了筆紙的人立即伏地疾書,但多數人只是寫了幾個字,動筆

便緩了。

(看倌不妨也試試,得花多少時間。我自己是花了兩分鐘。)

這游戲其實不難,只消識字多,再怎樣也能湊出十五字來。但若要比快,那

便得急智了。

約莫只過了十個呼吸的時間,忽爾一人說道︰「好了!」

頓時,滿地的伏地書生都懵了▔是誰?居然這麼快?

曾遂汴笑了、懷空連連點頭、尤構率、王道、石緋相顧駭然。

李九兒題目一出,他們也在心中作答,李九兒、曾遂汴二人固是早與錢瑩玩

過這游戲了,懷空也正好想出了十五個字,尤構率、王道、石緋更是只想了十個

字還不到。

應答之人,正是小涵!

眾人驚異莫名的看著她將草紙遞給李九兒,李九兒掃視一眼,即朗聲念道︰

「她寫的,乃是『目、兄、囚、只、旦、四、甲、田、申、台、石、右、古、由

、白、另、加、召、史、可、叱、巴、叫、句、叩』……共二十五字,一個字也

不差!」說完,便將小涵答出的草紙傳給眾人看視,以示公正。

滿場呆愕▔短短十個呼吸的時間,她竟能一揮而就,一字不差的寫出二十五

個『以口添二筆而成之字』來,不僅比任何人都快上許多,甚至解答數目還比李

九兒要求的多出了十字,有些原本已寫到十參、十四字的人,還在暗暗祈禱小涵

解答有誤,但一看過她落筆的草紙,實是無一人不驚服。

小涵嘻聲一笑,道︰「還有第二題呢?」

李九兒清咳一聲,道︰「諸位且莫氣餒,只消答對了第二題,這一頓咱照請

不誤!這第二題,需得一公正之人協助……」

「老夫來吧。」一個蒼健的聲音說道,跟著走出了名五十多歲的灰發人,他

身後還跟著一個身著藍衫、面黃肌瘦的姑娘。

阮修竹一見這二人,便叫道︰「元伯!沐雨!你們怎麼跑來了……」

非是旁人,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便是鄱陽劍派前任掌門昭明好友元適、

派中上下皆稱其『元伯』,及鄱陽劍派第十六弟子藍沐雨。

元伯瞥了阮修竹一眼,道︰「叫你買魚、買米,從辰時買到午時,巳時叫了

小涵來看,又沒回音。沐雨放心不下,也要過來,我再不來看看,行麼?」

石緋也認得元伯,低聲向伙伴道︰「這個老人,在鄱陽劍派中很有地位,龍

子期也要听他的。但作人很好,很和善。」

元伯直走至李九兒身邊,道︰「姑娘,你需要什麼協助?」

李九兒先問道︰「前輩如何稱呼?」

「姓元。」

「請問在場諸位︰讓元伯當公正人,都同意麼?這第二個游戲,是不必識字

也能玩得的。」李九兒放聲問道。

場中響起一陣歡聲、掌聲,都是給元伯的。元伯很有人緣。

李九兒點點頭,便向元伯道︰「元伯,隨晚輩來。」

兩人直行出數丈,已听不清人群中的話聲,李九兒與元伯咬了一會兒耳朵,

便又回轉來,向眾人道︰「各位請听明了︰現在各位可以依序隨意說出一樣物事

來,需得細聲,莫教元伯听見。確定之後,便讓元伯回來,我會說出數樣物事,

直到了與賽者所點名的那樣物事,元伯若是點頭,那便是我贏;若元伯搖頭,便

是與賽者贏了。可清楚麼?」

眾人想了想,相當易懂,便都點頭應是。

藍沐雨在旁說道︰「是否該將你的雙眼住,以免眼神……」她聲音很細、

很小,話還沒說完,便自己住口了。

「不錯!該當如此。」李九兒笑道,當即取出布巾,將自己雙眼住了。跟

著曾遂汴向眾人道︰「我如今先示範一次︰我點的東西是『鱘魚』。王道,將元

伯請回來。」

王道朗聲招呼元伯,元伯立即回到人群之中。李九兒便道︰「元伯,開始了

︰漁夫。」

元伯搖頭。

「豆腐。」還是搖頭。

「毛筆。」元伯繼續搖頭。

「墨水。」元伯遲疑了會兒,再次搖頭。

「鱘魚。」元伯點頭了。

一場子都呆住了▔曾遂汴點的鱘魚,在這饒州市集滿街都是,與漁夫、豆腐

、毛筆、墨水一般的易見,實是毫無特色可言,元伯卻一猜就中!

元伯又走遠了。

「就這樣,大家懂了麼?只消讓九兒說出你點的那樣物事,而元伯搖頭,便

是贏了。那位要先上來試試?」曾遂汴朗聲道。

「我來。」阮修竹搶著叫道,她走到李九兒身旁,低聲道︰「我點的是︰青

萍劍。」

她聲音雖低,但眾人都听見了,只是傳不到遠處的元伯那兒。

李九兒應了聲好,王道便將元伯請回來,李九兒道︰「開始了︰干將劍。」

元伯搖頭。

「方天戟。」搖頭。

「龍泉劍。」仍舊搖頭。

「鬼頭刀。」一個勁地搖頭。

「湛盧劍。」元伯的頭快變鈴鼓了。

「青萍劍。」點頭了,元伯終於點頭了!

阮修竹一怔,氣沮了。

元伯笑了笑,朝阮修竹道︰「別喪氣。」說完,又回到了遠處去。

群眾都有些傻了▔這中間有什麼機關?為何元伯總能很準確的在點出的那樣

物事一出口時,便答中了?明明都是兵刃,都何不同麼?

「下一位。」曾遂汴見元伯走遠,招呼道。

「我來。」小涵排眾而出,道︰「我點的是︰頭發。第一樣便要說出來。」

眾人一听,都怔了▔這是什麼道理?為什麼定要第一樣就說出來?

李九兒也微微一呆,過了半晌,才道︰「使得。」

王道請回元伯後,李九兒猶豫了會兒,道︰「元伯,開始了︰頭發。」

元伯搖頭。

這第一樣便是答案,偏偏元伯是搖頭,李九兒第二樣說了『烏龜』,元伯點

頭了。

一時哄聲大作▔這會子可錯了!

元伯一怔,疑道︰「錯了?不然是什麼?」

「頭發!」眾人哄然答道。

「這是誰點的?」元伯問道。

「小涵!」又是齊聲答應。

元伯愣了。

李九兒解下目的布巾,慨然道︰「果然……不會錯,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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