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五十六話 自尊作祟▔之二

作者 ︰ 諸葛清

雖然全部不認得,但只要見了藍嬌桃的模樣,任誰都知道,眼前這一身短褐

衣、看來毫無特色、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絕非常人!

他能一擊即將藍嬌桃、石緋、龍子期、常武四人分開,豈能無奇?

其實,就連認得他的藍嬌桃,也只是認得而已,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

位平凡中又不平凡的中年男人……與他同族的蒙舍詔男人!

「不簡單……找你真是找對了……不,也算不對……」中庸對著藍嬌桃嘻言

,就像是闊別多年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樣,可藍嬌桃卻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打了個顫之後,藍嬌桃猶如大夢初醒,叫道︰「你把他們怎樣了!」

「還能怎樣?主子最討厭的就是叛徒。」中庸收起笑容,漠然回應,而後轉

向剛剛掙扎起身的龍子期與常武道︰「你們倆個,連克制情緒都不會嗎?」

龍子期默然垂首,似乎頗為愧疚;常武原本還想爭辯,但唇齒微啟而已,聲

未出喉,即又吞了回去。

至少他還很清楚,中庸並不是自己能夠去爭的人。

「這樣就夠了,走吧。」中庸擺了擺手,龍子期、常武只得唯命是從,乖乖

退出房門。

簡直就是訓練有素的狗!常武那白痴也罷了,龍子期好歹也是堂堂一派掌門

,何致如此?

中庸轉眼在房內掃了一圈,每一個被他『看過』的人,無不打了個冷顫!中

庸的目光在藍沐雨身上停留片刻,露齒一笑,而後也退出了。他還十分禮貌的將

門帶上,在門外說了一句『打擾了』。

听到這一句『打擾了』,房中六人身子一抖,回魂了。

石緋顫聲道︰「我……我剛剛……覺得好像……見……見到閻羅王!」

其餘諸人面面相覷,石緋正說出了他們心中的感覺!

適才可不像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嗎?便是感覺最遲鈍的阮修竹,也毫無反駁

的意思。

中庸,就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高手』!或許元仁右與徐乞也該

算是,但此二人對她並無敵意,當然也就不能讓她感受到這麼深刻的……

巨大威脅感!

唯藍嬌桃咬牙不語而已。

須臾,藍沐雨緩步移至藍嬌桃身旁,輕聲道︰「藍哥?你還好?」

「還算好……吧……」藍嬌桃失魂落魄地應道。

阮修竹道︰「還好?你的模樣可一點都不好!」

「算是好了,」藍嬌桃慨然道︰「至少我們都還活著,能不好?在那家伙面

前……能活著……活著……」

「你們認識吧?」懷空問道。

藍嬌桃微微點頭。

廂房里一時寧靜了,大家都在等,等藍嬌桃說出那個人的身份。等了半晌,

藍嬌桃深嘆口氣,喟然道︰「說認識也不算認識,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稱呼他。

他是我原本的雇主,我和六個同伴接受了他的工作……」

「什麼工作?」阮修竹急急追問,藍沐雨與諸葛涵一左一右拉扯她的衣袖,

示意不可多言。

打斷別人的話頭是很沒有禮貌的。

藍嬌桃頓了頓,道︰「也沒必要瞞,我們接的是除掉君棄劍的工作。他派下

來的第一個任務,是要我們投入漢鄂幫中,然後見機行事。我與六個同伴在漢鄂

幫待了幾個月之後,江南水幫大會召開了,君棄劍果然出現,那時他是與神宮寺

流風、堀雪同行。我們趁機追殺他們,卻被神宮寺流風一人打退了,七人之中

,一死一傷。接下來,那家伙又放給我們消息,說君棄劍必定會前往杭州,要我

們先行剿滅杭塘幫,設計陷阱引君棄劍入殼。於是我讓其餘的四名同伴去集結金

華鎮方圓十里內所有農家的牛支,自己則上山準備。我用一把火、再加上從雲南

帶來的七支王虎,一夜之間將杭塘幫大寨燒成了一片白地、殺得片甲不留。過沒

幾天,君棄劍與神宮寺流風、堀雪也果然來了,當場就陷入我事先布下的虎、

牛、蛇連環參陣之中,幾乎喪命。在他們被萬蛇圍噬時,是白重即時出現救了

他們,否則,今天早已無君棄劍在……」

「原來如此……」懷空連連點頭,恍然大悟︰「適才他說『找你真是找對了

』,那是對你能力的肯定;又說『找錯了』,是沒料到你反而會調過頭來投靠君

棄劍!」

藍嬌桃頷首道︰「就是這樣,一點不差。至於他的身份,我不知道;名字,

也不知道。除非雇主願意表明,否則身為一個殺手,不會、也不能過問有關雇主

的一切……」

話只說到這,藍嬌桃不再出聲、也沒人再多問。

剛剛他說『主子最討厭叛徒』……這句話,好熟啊!他的主子是誰?

接著,諸葛涵與藍嬌桃都認為,應該盡快趕回蘇州,不管君棄劍怎樣不願,

畢竟他如今已陷身於畢生最危急、且是毫無勝算的處境之中,無論如何,他們不

能自顧逃命!

大家終究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阮修竹邀藍沐雨同往蘇州,但一听說大伙兒都被趕出大門時,唯有屈戎玉安

然不動的情況,藍沐雨拒絕了。她覺得,現在還不是屬於自己的時候。

至少,目前君棄劍最需要的,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拖油瓶,而是能替他保

住一線生機的強大盟友,屈戎玉背後的雲夢劍派,正符合這樣的條件。藍沐雨也

去過一趟回夢堂,十分清楚一件事實︰若有個人是連回夢堂都保不住的,那麼,

便是如來佛祖、觀音大士、達摩祖師齊來保駕,也無濟於事。

於是,這一日終歸不歡而散。

一行五人上船了,原本計議該回蘇州,懷空忽然想起一事,道︰「咱們慢回

蘇州!我想先去一趟洪州……我們在京城發生的事,該轉告給白衣山人知道,也

好再求對策。」

在懷空看來,李泌所提議的『朝野聯合保國』方案,其實是將君聆詩所暗中

策動的『織網計』更加擴張、發揮其功效的好招。雖然行動終告失敗,但思路是

正確的,甚至是無幾人能夠想得來的。更何況,懷空一直都認為,論見識、智識

,在屈兵專亡故之後,君聆詩無疑是首屈一指的,其次便該數李泌。既然君聆詩

遲遲未見人影,唯今之計,也只有再度上門拜訪李泌。

眾人一听,也都同意了。畢竟他們多少都有自覺,『累贅』二字離自己並不

太遠,若他們出門一趟,居然空手而返,豈不真是累贅了?好歹帶點對策回去,

才好說話。

五人當下往洪州進發,身處彭蠡湖上,可慮的只有彭蠡六水幫,但一路上都

沒有發現水幫幫眾有任何動靜。

洪州與湖口隔彭蠡湖西南、東北對望,舟行一日即至。五人來到李泌家門,

門前仍坐小童、仍讀『孫子』,這回他見來人之中有兩人並非生人,未曾刁難,

立即入內通報。

五人來到堂上,還未開腔,坐於正中主位的李泌已先深嘆一息,喟然道︰「

京城發生的事,我都曉得了。」

阮修竹疑道︰「京城發生什麼事?」無人理會她。倒是懷空居然面露喜色,

諸葛涵見了,道︰「懷懷,你干嘛這麼高興?發生那樣的事,算是好事嗎?」

懷空微笑道︰「那事倒不是好事,但長源先生智識過人,既已知事,必有對

策!」他說著,雙眼直盯著李泌的雙唇,盼能從那洞中挖出扭轉乾坤的辦法來!

李泌神色閃爍不定,掃視堂上諸人,卻刻意避開了懷空那滿懷期待的目光。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尤其仔細觀察著石緋與藍嬌桃,他看出石緋是吐番人、藍嬌

桃是雲南人,第一眼見到時就知道了。再加上回紇來的瑞思,這果然是一個匯集

五族各路人馬的混雜團體。

看了半晌,李泌幽幽說道︰「你們……都是因為君無憂的計策,才會齊聚一

堂的罷?」

懷空道︰「這是無憂先生使的『織網計』,乃是將回紇、吐番、雲南各自安

樁的精要計策,實是天下第……」

「是第一等的計策不錯!」李泌打斷道︰「但你們可知道?這也是一條將你

們送上死路的計策!君聆詩將你們一個一個推上前線,自己卻隱匿不出,算個什

麼?我就直說了吧,你們現在放棄還來得及,自求生路,還有數十年歲月還好活

,如果你們堅持還想抵抗四族聯軍,那是必死無疑,絕對無人有能力打救你們!

你們撞壁了、走到盡頭了,再沒希望了!再撐下去,不過竹籃打水,什麼也不會

有的!」他愈說愈激動,原本烏黑的胡須與頭發一下子灰白了一大半,臉上也出

現了無數皺紋,似乎一下子就老了二參十歲!堂上五人都听傻了、也看傻了。

尤其是懷空,他不只是驚訝,根本便是震愕!他腦中急速轉動,出現了一幕

又一幕的畫面,那都是世人傳說李泌的事跡……

李泌曾與燕國公張說對句,張說出對曰『方若棋局,圓若其子,動若棋生,

靜若棋死』;李泌接對『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

又,張九齡與嚴挺之、蕭誠交厚,嚴挺之性格直肅,蕭誠則有若牆頭草,見

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嚴挺之討厭蕭誠的佞魅,曾勸張九齡與之絕交。張九齡

曾說過︰「嚴太苦勁,然蕭軟美可喜。」召下人請來蕭誠聊天飲酒,李泌在旁,

對張九齡說︰「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軟美者乎?」此言使得張九齡大

驚失色,起座遜謝,從此呼李泌為『小友』。

此時的李泌不過弱冠,張說與張九齡都是五、六十歲,官高權重的大臣了。

便是不論其餘,單看此二事,也可知李泌是個重義守節、直腸直肚的漢子,

他受唐參皇之祿,是個無庸置疑的忠臣。

如今,他居然勸在座諸人各自逃生!

連李泌都說出這種話來,大唐果然毫無生機了嗎?

懷空完全失神了、呆住了,沒有注意到諸葛涵正在厲言駁斥。

「……世上沒有那種毫無犧牲、便能成大功的好事!我們敢站上這條路,早

就已經不怕了,這還用你說?你都幾十歲的人了,居然還這麼貪生怕死!說你是

個道士還真不差,管你出世還是入世,道士就是道士,出事就只會想躲、想閃、

想保命!你憑什麼批評無憂叔叔?他至少還敢用計,不怕讓別人知道是他的計,

再怎樣也比你這個領朝廷俸祿,一出事便打算開溜的死老頭要強!找你真是浪費

時間!走了,我們走了!」她罵了一陣,果然毫不留面子,扭頭便走。但石緋、

阮修竹也傻住了,唯有藍嬌桃跟上。

「慢!」李泌出聲叫道,聲音清朗,毫無怒氣。

諸葛涵回頭一看,李泌的神情也仍舊十分慈和。

李泌起身離座,緩步行至堂下,走到諸葛涵身前,伸手撫mo她的頭發,微笑

道︰「小姑娘說得對,很對。做的也對,很對。」同時觀望著藍嬌桃等四人,道

︰「你們也都有這樣的決心嗎?都作好了『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準備嗎?」

「早就作好了!」藍嬌桃毅然應道。

石緋跟著頷首。

懷空也道︰「好了,隨時都可以。」

但阮修竹一時無有反應,她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京城發生什

麼大事?君無憂作了什麼?剛剛小涵罵的又是什麼意思?她全然無法理解!如今

正是滿頭霧水,怎能知道什麼是、什麼不是?

李泌見了阮修竹一臉問號,笑道︰「姑娘只需回答,有準備再回蘇州嗎?你

可要知道,若再回蘇州,任誰也不能保證你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這問題容易多了,阮修竹立即道︰「當然要回去!」心里卻想著︰不能活下

去?哪有這麼嚴重!君棄劍連千軍萬馬都能擋得下了,他背後還有丐幫,那也是

千軍萬馬,頂多勢均力敵而已,至不濟也還有君無憂在,輪得到我有危險嗎?這

老頭真是危言聳听!

李泌再次掃視堂上諸人,確定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意志與決心,才道︰「我

剛剛說的話,半是為了確認你們的心意、但也有一半屬實……如今情勢,我也無

法可想。」說到著,他再次觀望眾人表情,多是毫無改變,唯懷空面有憾色、亦

含訝色。

居然連白衣山人也宣告束手無策?難道果真無力回天?

李泌走回座位坐下了,思索半晌後,道︰「你們留下來住些時日吧,我們好

好參詳參詳。屈兵專的孫女與君小公子都有當今世上第一等的黠智,給他們一些

時間安靜的考慮,說不定也能想出什麼辦法來。分頭並進,總比人多口雜來得有

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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