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位客倌,歡迎上船,打算上哪?」船家親切且制式化的問著,他看出來
,這是參個有錢人。
「包你的船,去長安。」瑞思丟下一句話,逕行下到船艙。
船家听傻了▔從邗溝包船到長安?那不只是離開長江流域,甚至還要越過淮
河、到黃河流域去了!這麼一艘小舟,經得起這般長途跋涉的折騰嗎?會不會走
到一半,就給波濤打得解體了?這艘小舟可是吃飯的家伙,丟不得!他猶豫了,
這是一個大生意,不接可惜;接了,卻要冒太大的風險。
宇文離隨後跟進船艙,白重一腳踏上甲板,道︰「開你的船。」
船家听了白重語調陰氣森森,一怔,又見他背負長劍,深怕客人一不高興
,自己馬上要當了劍靶子,當下連聲諾諾,急忙解繩擺舵起航。
白重也下艙了,見瑞思正雙手抱胸,閉目沈思。
「死老百姓!」宇文離低聲嘀咕著︰「連接大生意也要猶豫。」
瑞思微睜雙目,道︰「這艘船原本到不了長安,他為何不猶豫?」
宇文離道︰「船便壞了,我們賠他不就是了!」
瑞思一笑,不再接腔,倒真搞得宇文離莫名奇妙。
白重道︰「民以食為天,對老百姓來說,可沒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我們要
弄壞他吃飯的家伙,他怎能不猶豫?」
瑞思道︰「老公,現在有人要你拿命去作賭注,你賭不賭?」
宇文離一怔,道︰「賭什麼?得考慮考慮。」
「好好考慮吧。」瑞思溫然道︰「他也是給我們考慮的機會,看我們是要拚
著性命去撥亂反正、揚名立萬;抑或安安穩穩的過下半輩子,但卻得一生仰人鼻
息、看人臉色……」
白重道︰「這是君棄劍讓我們再選一次……」
宇文離這才恍然大悟▔所謂拿命去賭,便是與君棄劍一起繼續進行那不可能
的任務;若求安穩,他們可以回到回紇去向藥羅葛移地健可汗磕頭認錯。要是選
了後者,後半輩子必能食衣不缺,卻可能被終生軟禁在部族里,再也不能妄想有
機會建功立業,甚至連游山玩水也不可得了。
瑞思是個聰明的女人、很自負的女人,她不可能允許自己的自尊與驕傲被踐
踏……
尤其是被赤心踐踏!
「到長安之前,我們都還有考慮的機會……」瑞思說道。
白重道︰「你早就考慮好了吧!」
瑞思道︰「對,我已經考慮好了。你們呢?」
兩人都沒反應,其實不需要有反應。
瑞思再次閉上雙眼。
去長安,只有一個理由︰君棄劍往長安一趟,返回蘇州後即作出了驅逐同伴
這種等同宣告放棄再戰的行動。在長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瑞思一定要親自前
去弄清楚不可!
果如所料,船支在進入黃河流域後,船研判它已不可能再繼續航行,瑞思
二話不說,立即解囊幫船買了一艘比原本大兩倍的新船。
船接受了,只是在開新船啟程之前,他伏在舊船的甲板上足足哭了一個時
辰,哭得宇文離、白重也為之色變,哭得左近的同業們紛紛圍上來安慰他。
瑞思只是冷眼旁觀而已。
接下來,一路上船無有歡容,直到將參位客人送上風陵渡口,瑞思極慷慨
的付了他一百兩船資,他還是沒有笑。就算五十兩銀可能是他賺一年也得不到的
收入,他終究沒有笑。
白重記住了這一幕,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記住了。
十月十五日,參人抵達長安。
正準備進入城門,瑞思忽然停下腳步,頤指縮在一旁竊竊私語的兩個路人道
︰「阿重,听听他們說什麼。」
白重轉眼望去,那兩人一個牽騾,騾背上負著比騾身大上參倍的大包袱,
他聞到了很重的茶葉味;另一個牽馬,馬背上則有同馬身大的行貨。兩人都在城
門角,距離約有四丈多遠,白重凝神細听,將听到的話輕聲念了出來……
「老王,你們信州今年的收成看來不錯?」
「哪來不錯!今年南方旱得緊,若非七月中下了場大雨,這包袱只怕我自己
便提得動了!」
「我也是,今年可真是全國大旱哪!信州有什麼新聞沒有?」
「有是有,李璜死了。梁州又如何?」
「真巧!咱梁州的李璇也死了!李璜啥時死的?」
「听說是這個月六日。李璇呢?」
「也是六,六天前的事罷了……」
白重念到這兒、也只听到這兒,他傻住了。
李璜與李璇的名字,他並不陌生,瑞思、宇文離也不陌生。
他們行走中土參年多,當然不會陌生▔這兩個人都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兒子、
當今皇帝李豫的叔父,一個是信王、一個是梁王。
「李璜有六十好幾了吧?」宇文離喃喃說道。
「但是李璇才四十多歲,比李豫還年輕!」瑞思沈聲道︰「而且,沒听說過
這兩個人有什麼病痛。」
這一句說完,參人相顧默然、面色駭然。
參天之中,連死兩個皇室王爺,這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是誰殺的?為何要殺?這兩個王爺手上都沒有兵馬,殺了他們
,有何好處?
瑞思心中出現了一個影子,感覺到自己仍未一腳正式踏進長安城門,就已經
知道長安發生了什麼大事。究竟什麼事,卻想不明白,什麼事會讓兩個王爺相繼
而逝?兩個王爺相繼而逝會發生什麼事?
瑞思打死結了,她想不通了!
這時,城門前後各列開了一排侍衛,一眼望去共八十餘人,將明德門死死佔
住,八十人同聲喊叫︰「明德門不通!路人換道!」
這一聲喊,把牽騾帶馬的兩個商人嚇得屁滾尿流,急忙竄跑;旁兒的守門軍
士則木然不動,視若無睹。
他們不想動了,動了也沒有用,就算把這些無來由堵死城門的人全部抓起來
,他們也不會被判罪,那又何必白費工夫?
明德門乃是大唐京城長安的南大門,可說是天下間最大的一道門,阻了它的
交通,焉能無罪?便是長安縣長黎干也沒這資格!那麼,是誰能堵門而不獲罪?
有,自然還是有,這個人連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宰殺無辜百姓都能無事!
靠內城的一列衛士讓開了一條縫,縫中走出一人,他身裁高瘦、穿著狼皮裘
衣、腰配長劍,目光如鼠、下頷若馬……
瑞思注意到了,注意到這個在世上她最討厭的一個人,但她不動聲色,努力
的裝作沒有看見。
「幼公主、宇文駙馬、白侍衛,別來無恙!」赤心主動出聲,熱情的打了招
呼。瑞思仍然不應不理,宇文離道︰「你這是歡迎我們嗎?」
赤心微笑道︰「那要看參位作何打算。」
白重道︰「你是來勸降?」
赤心道︰「本使哪有資格勸降公主殿下與駙馬?只是想迎接你們回歸祖國,
白侍衛可別想差了!」
瑞思哼聲道︰「回歸祖國?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可汗的意思?回去了,是當
你赤心的私囚、還是牧羊放馬人?」
「公主殿下,漢人有句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
「也有句話︰觀於海者難為水、游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
赤心聞言一怔,他其實沒有學過太多漢史夏籍,一下子听不懂這句話。
幸而『參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旁兒衛士眾多,恰巧有人讀過這句
話,見赤心頗有窘態,當下附耳指點道︰「大使,這句話是孟子出的,是說︰看
過大海的人,就看不起其他的小水流;在聖人門下學習過的人,就看不起其他文
章了。」
赤心恍然大悟,知道瑞思是將君棄劍比作大海、聖人,而將自己視為小水、
濫文了!一時心中火光,怒道︰「公主殿下恁看得起毛小子!」
「屈兵專不能蔑他、君無憂托任於彼!」瑞思應道。
此時的屈兵專,無疑已成了當代天下名士的代名詞,他德才兼備、智勇雙全
,實是足與君聆詩齊名的天下第一等人物。既然有個人是連屈兵專都不能看不起
、又受君聆詩托以重任的,又有誰能不去重視了?
赤心一听到這兩個人的名字,反而冷靜下來了,嗤笑道︰「一個死人、一個
傷者,讓他們看得起,也未必有多了不起!你們會來到長安,即已代表大事不成
了不是?公主殿下,螻蟻尚且偷生……」
「雖千萬人吾往矣!」瑞思厲聲怒斥,話聲一落,右首白重已仗劍沖上,
左首宇文離一個轉身,繞到了瑞思背後,掣起寬刃彎刀,猛往地上一劈,喝道︰
「誰要上來試試!」當聲響處,地面也微微震動,眾人只見地上一塊青石板竟給
一刀劈得粉碎、石灰四散,都嚇呆了。
衛士之中也有不少人見過數月前王道以『鎮錦屏』對敵赤心的情況,他們很
清楚一件事實︰捱上了鎮錦屏,那是必死無疑!他們也都听到了黑桐當街講敘中
原參大絕技之一︰『蜀道難』的使法,事後不少人依法施招,但卻無人能使到四
式以上。今見宇文離的刀力、刀速、刀猛,眾衛士都十分肯定……
這個宇文駙馬也會『鎮錦屏』!
一時之間,無人敢動。
另一邊,白重已與赤心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