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六十七話 夙願▔之參

作者 ︰ 諸葛清

君聆詩上堂了。

林家堡之戰後,這是第五天,君聆詩第一次上堂。不僅元仁右和傳訊的石緋陪著、李九兒也早已先出來給客人奉茶▔李適是不是太子,她管不著,但白衣山人卻是貴客,這是不能怠慢的!

曾遂汴還是待在外庭掃他的地,彷佛他是林家堡的長工。但他可是豎著耳朵,細听著堂中的一動一靜。

君聆詩上堂後,目光只在那年約參十、自稱太子李適的華服貴客身上晃過而已,即向一旁著白衣的老僕拱手致禮道︰「久聞白衣山人之名,晚輩見過。」

李泌一笑,也回禮道︰「天賦異才無憂先生,老夫也是久仰。」

雙方分賓主就座後,君聆詩問道︰「今日來訪,為公事、為私事?」

李適立即應道︰「自然是公事!」

君聆詩卻不甚搭理,雙眼仍定在李泌身上。

李泌已經怔住了,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好厲害的君聆詩!居然連他特意陪同太子前來的目的也料著了!

半晌後,李泌才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只得回道︰「廣義來說,是公事。」

「狹義來說呢?」元仁右笑問。

這是有點-夷的笑,他也想出來此二人為何來訪了。

「仍然是公事!」李適理直氣壯地回道︰「你又是什麼人?」

元仁右道︰「草民不屬皇室,敝姓元,名仁右。」

听到這句話,君聆詩眼角瞥了一下元仁右,嘴角微微揚起了點兒。

果然不愧回夢堂主、屈兵專的接班人!

李適一听到未曾耳聞的名字,即喝道︰「本王談事,賤民勿要插嘴!」

元仁右亦應︰「草民問的是白衣山人,卻不是王爺!」

他生氣了,他確實有點生氣了!

聚雲堂之叛、回夢堂之滅,元仁右怎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更何況,他還眼睜睜的看著親生大哥死在面前!屈戎玉可以閉門不出,因為她還太年輕、又是個女孩兒,給她些時日冷靜一下總是該的。但元仁右不行,他曾是一堂之長,是中原武林名聞遐邇的人物,他的確沒有發泄的空間和餘地!

什麼李氏皇族?在元仁右眼中,也只是一坨屎!

沒錯!是屎!只配當肥料的屎!

李泌見元仁右與李適之間氣氛已,忙道︰「是鼎鼎大名的回夢堂主,老夫久聞大名!至於元堂主的問題,狹義來說,確是……是私事。」

李適一听,怒道︰「李泌!你食我皇室參代俸祿!你……」

「太子恕罪。」李泌立即起身拱手致歉道︰「但明眼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二人前來,原是有求於人,何必爭這一點小事?」

「這不是小事!」李適喝道︰「是天下大事!」

李泌嘆道︰「太子,微臣若說實話,想必太子不信……眼前的無憂先生,便是有本事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李適一怔,不吭聲了。

君聆詩這才不冷不熱地說道︰「兩位來此,無非是為了皇帝的位置。當今皇上究竟是不是李氏皇族的血統?究竟是不是前代宗皇帝的親骨肉?這事說大,可以動搖天下;說小,也不過李氏家門之爭……」

李適一听,真傻住了!

他原本不信的!李泌遣密使將所聞呈報父皇,父皇將所有秘密告訴他這個太子,要他尋同李泌前來拜訪君聆詩,他原本很不甘心!

哪有一個太子會親自下野拜訪一個無官無祿的草民?更何況還是一個曾經令皇帝丟過面子的草民!

但他也確實很著急,因為如果他的父親並非正統的皇帝,他這個儲君也就沒了!歷代以來,從沒有一個皇帝與儲君被趕下位後,還能活著……

出發之前,他一再追問父皇︰你真的不是皇氏血統?

李豫不答,只是一再搖頭。被追問不過了,才應一句︰「我也不知道。」

無奈!李適為了保命、為了保住儲君之位,他只好低聲下氣,會同李泌來到蘇州。

豈料,這君聆詩……這看起來長不了自己幾歲的君聆詩,似乎真的曉得當年宮闈秘辛!

一旁的李九兒早已瞪大了眼、石緋則是津津有味的听著,盼君聆詩能再多說一些。

對石緋來說,李氏皇族如何都不干他事,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君聆詩卻沒有再說下去了,只淡淡說道︰「當今皇上是否真正李氏皇族血統,天知地知,君某不敢臆斷。但可是肯定的是,若果此事傳揚出去,不論真假,必然會有許多有力軍閥爭著擁立新君,屆時天下勢必大亂。故言此事是大事,也算合理……」

李適听了,用力的點著頭,連聲附和道︰「對對對!這原本就是天下大事!大得無以復加的大事!」

君聆詩瞥了李適一眼,那是不屑的眼神,又道︰「但若有人暗中殺了皇帝,再將此一秘密公諸天下,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擁立新君,使天下軍閥無以為抗,這件事也就只會是小事,猶如李璜、李璇、李瑁之死,只是不值一提的家門之爭……」

「什麼話!」李適臉色頓變,拍幾叫道︰「你這無知賤民!天下之事,無過改皇立君!你居然說這是小事?」

「天下並非李氏的天下。」君聆詩冷冷應道︰「天下人的天下。」說完,他立即起身,頭也不回的轉進內堂。

李適正在氣頭,一躍起身正待再罵,李九兒已經跨步攔住,一手伸向大門,道︰「太子殿下,請。」

這是送客。

李適真乃怒不可遏,待要將這些賤民罵個狗血淋頭,李泌已顧不得主從之分,拖著李適便向外走。

曾遂汴見兩人行過前庭,笑嘻嘻地道︰「才來就走?不送啦!」

李適讓李泌半拖半拉的帶出了林家大門,已是急怒攻心,戟指林家堡大門喝道︰「終有一日,我會鏟平林家堡!」

此言一出,四處的百姓全都盯著李適看,他們自然不認得什麼太子,對百姓而言,這是一個口出狂言的瘋子。

看看他的衣著……好吧,頂多只是個有錢的瘋子。

李泌卻是在江南待過幾年了,對南武林大小事皆有所聞,知道林家堡在蘇州的地位,比皇帝還要大!忙低聲道︰「太子息怒,老夫以為,無憂先生已經答應,不會將此秘密傳揚出去。」

李適一怔,哼聲道︰「他啥時答應了!?」

「天下人的天下。」李泌喟然道︰「他這是明言了,誰當皇帝,他都不管,只想有一個為國為民的人來當皇帝。只消當今皇上肯行仁政、太子將來也願親和愛民,他也不會計較皇帝有沒有皇族血統,這秘密就只會永遠是秘密……」

李適愣了,喃喃念著︰「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的天下?」

這似乎有點深遠、有點深遂、更有點深奧,李適懵然了。

「皇帝……李豫若不是皇帝,那他是誰?」崔旰問道。

他眼前的人,是仲參,放棄漢鄂幫,轉進川中的仲參。

在他的算計里,聚雲堂原本即擁有足以問鼎天下的實力、統治天下的人才,無疑是極為可懼的一方勢力;另一方面,君聆詩已回林家堡,從今以後,長江中下游將成為聚雲堂與林家堡二虎相爭的戰圈。仲參實在不需要去插手、不需要淌這個渾水。

所以他放棄漢鄂幫,放棄了江南二十一水幫聯盟,轉進了早在參年前,便已納入掌握的川中。

在朝的劍南節度使崔旰、在野的青城、唐門,都已經為仲參所降伏,對仲參而言,川中比江南安全許多。在川中,他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面對的崔旰的問題、見到崔旰焦急的模樣,仲參有點兒不耐煩,他皺起眉頭,反問︰「這很重要?」

「自然重要!非常重要!」崔旰急急說道︰「若能確定李豫不是真正的皇帝,不只是我,天下偌多節度使定將爭相擁立新皇帝,屆時天下割據,誰人勢大,誰就可以掌握控管天下的實權,甚至可以取而代……代……」

崔旰忽然住口了,他看到仲參的神色愈來愈沈,門口也走近一條漢子。

這漢子裝束、形貌似極中庸,不高不低的額頭、不扁不挺的鼻子、不長不短的頭發、不厚不薄的嘴唇,再加上短褐衣、及膝褲,宛然便是中庸!

但他比中庸年輕了幾歲,他不是中庸。

他是個以一己之力、參十之齡,便能略窺『一紙之距回避』訣竅,並以此在處決梅仁原的行刑場上,與黑桐空手相斗百招不分上下的雲南新一代武學奇才!他是仲參另一名心月復親兵,他名叫杳倫。

他一直待在川中、待在崔旰身邊,他負責協助崔旰、傳遞消息,自然,也同時監視著整個巴蜀月復地。

川中乃雲南進入中原的必經要道,不能等閑視之!

仲參雖是背對大門,也知道杳倫進來了,更明白崔旰是因為見到杳倫才住口,他對於崔旰的反應相當滿意,這代表杳倫確實的威脅到崔旰了!如此一來,即證明崔旰不能背叛他,即使他不在川中許久,仍然可以掌握川中!

仲參神色和緩了些許,道︰「五十年前的四月,吳女入宮成為王妃,當了李亨的老婆、李隆基的媳婦;同年十二月,李豫出生……宮中記注是這樣寫的。嘿▔當了人家老婆才八個月,便生下一個男兒,你說,這可不可疑?」

「可疑,自然可疑。」崔旰的聲量降低許多︰「人人都知道,女性懷胎十月,方會產子。但我為此事困擾許久,甚至問過一些產婆,她們都說,即使只懷胎八月便產子,也不是罕見的事,這不能證明李豫確實不是李唐皇室的種!」

「我不喜歡和笨蛋說話!」仲參又皺眉了,立即起身離去。

崔旰懵了▔笨蛋?是指我嗎?豈有此理!我好歹也是堂堂一方節度使,割據川中,朝廷都管不動我!居然說我是笨蛋?

可是,想歸想,崔旰不敢動聲色。仲參走了,杳倫還在眼前!

「真是笨蛋。」杳倫在仲參原先的位置坐下了,問道︰「你說,你想不想稱王?」

「想!」崔旰立即應道。其實他現在與稱王實在無異,差的只是名正言順!

「中原若亂,對你有沒有好處?」杳倫又問。

「自然極有好處!中原一亂,朝廷更無餘力管我,到時我只需假名川中亦亂,須以王號掃而定之,事後再稟報朝廷,朝廷又豈敢說不?」

「現在是亂世,天底下想稱王的,可不只你一個!」杳倫道︰「你只須放出李豫生辰的消息,誰還管他是不是八月降世!這是李豫的破綻,卻是天下軍閥的機會!尤其他殺盡自己的叔父、他爺爺的兒子,再加封自己的兒子為王,看來似乎是鞏固自己皇位的好招,卻也可以說是心虛!我敢說,如今李豫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還是不是、應不應該是皇帝!」

崔旰先是怔了,然後笑了。

他懂了。

李豫到底是不是皇帝?這的確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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