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在七月,很熱、又悶,杳倫關上房門,滿屋子充斥的都是血腥味、甚至還有尸臭味。可房中五人面目如恆,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不對,四個人面目如恆,仲參則很沈肅。
沈重而嚴肅。
他心情很差,非常的差!
他不出聲,其餘四人也都不出聲、也不移動。
直到窗傳鑼響,傳報參更,他才抬首,望了那身穿紅兜肚的中年女子一眼。
那女子聳肩,一副莫可奈何。他又轉視身右的藥泯。
隨著藥泯的搖頭,仲參的目光移到中庸身上
中庸苦笑,道︰「主子您替他們鋪設了這一個天造地設的大好時機,他們居然在衡山上窩了四個月,至今仍未行動。屬下現下開始有點懷疑,聚雲堂一眾究竟是極其膽小、抑或非常愚蠢?」
仲參听完,再看看正對面、站在門邊的杳倫。
杳倫則是冷笑道︰「我以為,聚雲堂還在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喚作『名正言順』,有了這四個字,他們才會行動……他們為了除去回夢堂,忍了二十年;如今為了鏟平林家堡,便再忍二十年,也沒有什麼奇怪。」
仲參一听此語,立即臉色大變。
二十年?別開玩笑了!
仲參拍案怒道︰「要篡奪、要革命,還搞什麼名正言順?多此一舉!」
杳倫听了,不禁在心里竊笑▔當初你為了除去巴奇與雷烏,不也費盡心思,冠了莫須有的罪名到他們身上,好使自己名正言順?如今聚雲堂要對付的是昔時的南武林盟主,又怎能要求聚雲堂不理會江南草莽百姓的目光?嘿!如此看來,人果然都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啊!
那中年女人則開口道︰「主子啊,妾身認為▔那聚雲堂的『忍』字訣的確了得,他們鐵了心不行動,那便天塌下來也不會動的。不如咱們換個方法如何?」
「你有辦法?」仲參轉首問道。
那女人道︰「說那聚雲堂全然不動,其實也有在動,他們花了一半的人力在尋找元仁右……」她說到這,頓了一頓,仲參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中庸則插口道︰「他們正事不辦,找那元仁右作啥?元仁右再厲害,只剩孤身一人,又能成得什事?詭異!有夠詭異!」
「嘻▔就是這句了!」中年女人微笑道︰「景兵慶不是傻子,我們覺得『詭異』,他卻有他的道理。只不過道理何在?」
「他不是傻子,難道我們就是嗎?」藥泯喀喀笑了兩聲,道︰「顯然,重點是在於,元仁右擁有什麼東西,是聚雲堂所沒有的?」
這問題有點難度。
雲夢劍派,兵武雙。元仁右的武藝列名天下絕頂之流、同時精通兵學,在君山大敗丐幫千餘眾、於鄂州懾退漢鄂幫主李定、林家堡包圍戰又幾乎全殲百名倭族武士,元仁右每次領堂下弟子出擊,堪可稱勝利保證,其領兵技巧、行軍布陣的手腕確然令人贊嘆。
但這些聚雲堂並不缺。
會是什麼呢?元仁右身上還有什麼,是聚雲堂迫切需要,弄不到就不肯動?
一陣沈默,五個人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杳倫話頭一轉,道︰「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想想。現下的聚雲堂最怕什麼?」
這問題又有點無稽了,天下無敵的聚雲堂,有什麼好怕?
廳里四個活人仍舊沈默,杳倫則自語道︰「民心。聚雲堂志在天下,最怕的莫過於失了民心!也因為這一點,他們隱忍二十年,等著一個一出手便能全殲回夢堂的機會;相同的,他們現在也在等著另一個機會,能夠瞬間鏟除林家堡的機會……」他頓了一頓,忽爾笑道︰「說到這點,我都不得不佩服君棄劍那小子。他將林家堡眾散往各地,便是不給聚雲堂一舉成功的機會!」
「佩服個屁!」中庸不屑道︰「曾遂汴、王道那些人,怎能是景兵慶、于仁在的對手?換了我是景兵慶,只要兵分參路,同時將那些人各個擊破,不就一了百了?」
「是這樣嗎?」杳倫笑了笑,轉向那女人道︰「你可知王道、石緋一行四人,現下去了哪兒?」
那女人想也不想,立即搖頭。
中庸見狀,怔了。
這女人不是旁人,她也是仲參的六名心月復之一。
當年,閣羅鳳的參謀阿沁,人稱『南苗第一探子』,她手下領有八百間諜,這八百人可說無孔不入,也使得阿沁沒有想知道卻無法知道的事。
因為有阿沁、有這八百探子,閣羅鳳就握有天下間最精密的情報網。
這女人則是阿沁的副手,名喚約環。靈山決戰時,阿沁殉死閣羅鳳,仲參便將約環扶正,讓她接手阿沁的工作,統領阿沁所留下的諜報團。
換句話說,約環可說是當今天下握有最多情報的人!
如果,連她都有不知道的事……
對中庸而言,這無疑是有那麼點兒……不可思議。
若是約環也不曉得王道等人身在何處的話……
「很顯然的,聚雲堂已無法一舉將林家堡各個擊破。」杳倫續道︰「而且,也不只王道那一伙人。就我以為,聚雲堂恐怕也沒有打下林家堡的必勝把握。」
中庸連連搖頭,道︰「這我真的不信!藍嬌桃是我找的,我最清楚,他沒有那麼好本事!」
「藍嬌桃是不好對付,但我不是指他。」杳倫微微笑道︰「你們記得參件事嗎?第一,廬山集英會後,主子親自出手拖死了皇甫望,而天下人均以為是雲夢參蛟下的手。於是黑桐趕赴湘江尋仇,在湘江畔對上屈兵專,這兩人以纏手較勁,打了個不相上下。」
大家都點頭了,黑桐與屈兵專都是天下間第一流的人物,此二人的初次交手傳聞甚廣,相信沒有人會忘。
杳倫道︰「第二件事,去年年節前,神宮寺流風、栗原姐弟在襄州襲攻王道、曾遂汴、李九兒參人,幾乎得手,卻被黑桐打退。主子應當記得,神宮寺回來後說了什麼?」
「當然。」仲參點頭道︰「他劈斷黑桐的長劍之後,本以為勝卷在握,接著黑桐竟在左身露出破綻,他趁勢進攻,當下廢了黑桐一臂,卻也扎扎實實捱了黑桐一掌,傷勢不輕,這才撤退。……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與黑桐交過手,他的本事那是無庸置疑的。這名列天下絕頂高手之一的黑桐,要打退神宮寺,都還得損了一條左臂才勉強成功。」杳倫說著,微微揚起了下巴︰「神宮寺自到中土以後,進境神速,甚至才二十歲便能在廬山集英會奪◇,他的武學天份實不下於我。這樣的神宮寺,卻也沒能在長江上殺了君棄劍……」說到這兒,他轉視中庸。
說到這里,藥泯、約環也都明白了。
神宮寺流風的身法、刀技,是仲參親自從『拜月秘術』中挑選、傳授的,仲參最明白流風的實力到了何種境地。流風殺不死的對手,在中原已經沒有幾個。
他殺不死君棄劍,殺不死那個曾經在廬山集英會殺過的人。
以此算來,杳倫說聚雲堂沒有一舉打下林家堡的必勝把握,的確說得通。
那,杳倫又為什麼要注視中庸?
「你這武痴!」中庸哼了一聲,道︰「說到底,你便是想知道『回夢汲元陣』的秘密罷啦!」
杳倫微微一笑,道︰「你這『陣王』難道便不想了?」
藥泯與約環對視一眼,而後點了點頭。
使君棄劍死而復生、甚而讓他足以不再死在進境一日千里的流風手下,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回夢汲元陣』!
只是,回夢汲元陣究竟有什麼秘密?在場只有號稱『陣王』的中庸曾經實際看過它,這就是杳倫注視中庸的原因。
「其實,不只你想、我想……」杳倫又道︰「我相信,聚雲堂也會想。」
導回正題了,仲參略略眯起了眼。
約環道︰「那回夢汲元陣是歸回夢堂所有,如今可稱作回夢堂弟子的,只剩屈戎玉、元仁右兩個……不,屈戎玉也只能算一半,元仁右才是正職的。這就是景兵慶非得找出元仁右不可的原因?只有先找出元仁右,了解了回夢汲元陣的秘密,有打敗君棄劍的把握,聚雲堂才有動手的可能……」
看到杳倫頷首稱是,仲參微微冷笑,道︰「杳倫,你該不是想說……姓君的也是想到這點,才將元仁右氣得離開林家堡?」
杳倫道︰「難道主子不這麼認為?」
「過份高估敵人,一向是你的毛病。」約環插口道︰「根據妾身的了解,昨兒君棄劍去拜訪太湖的許英石,結果被折斷了兩條臂膀、還被丟進湖里,仗著水性過人,才沒當場淹死……若依你的說法,他又是故意不露真功夫羅?」
被說中了,杳倫只能苦笑。
藥泯道︰「這是題外話。現在最原始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只要找出元仁右,聚雲堂就會動……這才重要。」他轉視約環問道︰「元仁右在哪?」
「北武林。」約環很快答道︰「常山!和徐乞在一起!」
聞言,藥泯、杳倫、中庸都是一怔▔就算知道了元仁右在哪,但要帶走他卻不太容易啊!
仲參道︰「帶不帶得走元仁右,讓聚雲堂去煩惱。只是,單有元仁右還是不夠……」
不解,哪兒不夠了?
「即便讓景兵慶直接進了回夢汲元陣也一樣不夠。聚雲堂那一伙子,應該不會連個回夢竹林都過不去。」仲參哼聲道︰「更何況,元仁右怎麼可能會說出回夢汲元陣的秘密?」
聞言,藥泯、中庸、約環都開始低頭沈思,沈思更好的方法,讓聚雲堂立刻會采取行動的方法。
因為主子已經等不下去了。
獨有杳倫,目不轉瞬的盯著仲參,他想看透主子心底的念頭。
為什麼還會『不夠』?
面對著杳倫的視線,仲參笑了。
嘿嘿的笑。而後轉為哈哈的笑。
杳倫忽然懂了,背脊也一陣發寒。
這一陣笑,讓杳倫更加深刻的感受到,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惹上這個主子。
否則,絕對不僅僅『會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