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經第四次進犯江南,盡起五萬大軍,四萬步兵,一萬水軍,二百一十艘戰船。在奸細的指引下,四萬步兵由奉賢縣登陸,轉而圍攻吳淞城,而水軍則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在外海用船上的大炮轟擊吳淞城,另一路一百艘主力戰船則順長江逆流而上,準備先行進抵南京,讓明軍首尾不能相顧,從而使步兵能夠順利地攻下吳淞城。
吳淞城是長江口的門戶,攻下吳淞城,等于控制了長江的入海口,長江內河就會變得暢通無阻,鄭經就可以隨時派兵乘船進攻南京,所以吳淞城是鄭經首先要拿下的地方。
就在南海船隊和劉國軒所領的船隊在長江口激戰的時候,毛八重已經在吳淞城連續頂住了鄭軍七次進攻。
現在整個吳淞城已是一片廢墟,城牆已不成模樣,出現了十幾個巨大的缺口,到處都是尸體和鮮血,城內大部分房屋都被掉落的炮彈轟塌或者燒毀,一片殘垣斷壁。
鄭軍此時已經佔領吳淞城的大部分地方,只有北門一角還在明軍的手中,兩軍這個時候都精疲力竭了,正在休整,準備下一次的攻防。
北門殘破的塔樓上,一個軍士正在給毛八重的傷腿包扎繃帶,這已經是毛八重第八處傷口了,身上最嚴重的傷口深可見骨,但是毛八重仍然咬牙堅持著,指揮僅存的明軍誓死抵抗。
毛八重依靠在一堵斷牆上,喝了一口水,然後問道︰「清點完了嗎?咱們還有多少能作戰的人?」
那個軍士答道︰「回將軍話,算上輕傷的,還能打的有三百多人,重傷的有八百多,我們就是沒有多少糧食和水了。」
毛八重微微點了點頭,抬手指著左邊的一段城牆說道︰「那里的缺口有個緩坡,敵軍可能會從那里爬上來,你帶人去守住那里!」
軍士答道︰「請將軍放心,卑職馬上就去!」說完,轉身離開了。
這時,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走過來,手里端著一個破瓷碗,碗里盛著一點薄粥,雙手捧著遞給毛八重,說道︰「大爺,喝點粥吧?」
毛八重睜開眼楮一看,原來是城內一戶人家的孩子,他的父母昨晚都死在鄭軍的炮火下,是自己從瓦礫堆中將他刨出來帶到北門這里,現在他成了自己的小跟班,還算听話懂事。
「不要叫我大爺,叫將軍,明白嗎?」毛八重假裝訓斥道。
「是,大爺將軍——」那孩子怯生生地答道。
「呵呵」毛八重不怒反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小童的腦袋,說道︰「叫將軍,不要叫大爺,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呢?告訴我,你叫什麼?今年多大?」
「我叫江澤,幾年十歲啦!」這個叫做江澤的小童答道。
「嗯,你現在怕不怕?」毛八重又問道。
江澤站起身,看了看城下遠處的鄭軍營寨,眼中閃現出熊熊怒火,指著城外答道︰「我不怕,我要將他們全部殺死,為我爹和我娘報仇!」
毛八重現在有點喜歡上這個孩子了,說道︰「很好,孩子,但是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再報仇也不遲,如果一會兒,鄭軍殺上來了,你就躺在死人堆里裝死,躲過那些人的搜捕,等將來長大了,為你爹娘和我報仇,好不好?」
「好!」江澤重重地點頭道。
突然,毛八重看到城下的鄭軍正在整隊,好像又要發起進攻,于是大聲喊道︰「都起來,準備好,敵軍又要上來了!」
當士兵們都回到各自的位置,毛八重也在江澤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又對江澤說道︰「江澤,你去找一個盾牌,等敵軍放箭的時候,你頂著盾牌,幫我去撿落下的箭矢好嗎?」
江澤點點頭,答道︰「好,我一定把箭矢都撿起來,交給將軍!」
兩人話音剛落,城下鄭軍的弓箭手就飛射上來一輪箭雨,射在城牆上,「 啪」作響。江澤「嗖」的一個箭步,躲開兩支飛落的箭矢,跑到城垛邊撿起一面破損的盾牌,然後舉著護住腦袋,就開始撿拾掉落的箭矢,不長時間,就撿了十來支,再轉身給毛八重送了過去。
毛八重接過江澤遞過來的箭矢,坐在塔樓的台階上,背靠江澤,搭弓放箭,連連發射,將至少十個順著缺口爬上城牆的鄭軍射死,使鄭軍的攻勢立刻弱了下去。
此時毛八重已經精疲力竭,而且身上的八處傷口不住地往外滲血,他臉色蒼白,眼楮不停地閉合,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將軍,他們退下去了!」有人興奮地大喊道。
毛八重一听,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而後卻突然癱軟在江澤的懷中,暈了過去,急得眾人連連呼叫。
鄭軍的進攻又一次失敗了,這已經是第九次,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半個時辰,明軍精疲力竭,鄭軍也同樣如此,連日的強攻,讓鄭軍損失慘重,大約有兩萬人傷亡,僅有萬余官兵仍有可戰之力。
在吳淞城外鄭軍大營的中軍帥帳里,兩個身負輕傷的將官跪在地上,對面坐在帥位上的是一個窄臉中年男子,一雙細長的眼楮微閉,但是從狹窄的縫隙中可以看到一絲凶光,此人正是現為鄭經任命的「平北大將軍」馮希範。
「馮大人,末將盡力了,明軍太猛了,尤其是他們的主將,箭無虛發,我們沖不上去啊!」其中一個將官說道。
「哼,狡辯!本帥派給你們一千人,攻打只有百十人防守的北門,卻戰損了三百人,傷五百人,幾乎就是全軍覆沒啊,你們這倆笨蛋,還活著回來干嘛?」馮希範陰陽怪調地說道。
「大人啊,北門上可不是百余人,起碼有三四百人,再說我們的人連日進攻,都精疲力竭了,還有為什麼大人不調飛豹營上去,他們可是一直都沒上過戰場!」另外一個將官如此說道。
這個人所說的「飛豹營」,其主官乃是馮希範的族弟,根本就是他的心月復,一直沒有讓他領軍上陣,就是想保存自己嫡系的實力,此外還有偷取勝利果實的意思。現在北門上的明軍經過九次攻防戰,幾乎喪失了戰力,就等鄭軍上去收割他們的性命,消滅了他們,吳淞城就算被佔領了,回去以後,族弟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馮希範看了看下邊跪著的兩個人,心中已經決定了如何處置他們,他倆都是陳近南引薦給延平王的,平時與陳近南走的很近,對馮希範卻不冷不熱,幾次拉攏都成,故此馮希範早就想要把他倆弄掉,現在終于有了機會。
「來人,把他倆拉下去,砍啦!」馮希範突然發狠道。
帳中的眾將一听都懵了,相互看看,都沒想到主將會下如此的命令,就是跪在地上的兩個將官也一頭霧水。接連九次攻城,雖未全部佔領吳淞,可也佔領了大部分,再說損失慘重的也並不惟獨他們,怎麼大帥說殺就殺呢?
馮希範看到旁邊的衛士有些發愣,于是不滿地喝道︰「怎麼還不動手?」
這時,才走過來八個侍衛,分別按住兩個將官,就要拉扯著走出去。而那兩個將官也明白了馮希範這是想要自己的命,急得大喊起來︰「大帥,為什麼要殺我們?」
「因為你們攻城失敗,損兵折將,就該殺!」馮希範喝道。
「我們冤枉啊!又不是惟獨我們攻不上去,憑什麼就砍我們的腦袋?」兩個人還是不服氣。
「憑你們畏戰不前,為什麼不全戰死在北門,還有臉回來見本帥,所以你們就得死!」馮希範厲聲道。
「哈,我們明白了,你是在借機鏟除異己!」有一個將官掙扎著怒斥。
馮希範不想他們再說下去,此時軍中他最大,他的話就相當于聖旨,別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手中,但是如果被人當眾揭短,這可讓他受不了。
于是馮希範高聲道︰「你們打了敗仗,還強詞奪理,快把他們拉下去,趕緊砍了腦殼,掛在營中的旗桿上,以儆效尤!」
衛兵們明白了馮希範的意思,上去對準兩個將官的嘴巴就是一拳,將他們的嘴巴打的鮮血直流,全都噴出了數顆碎牙,這下兩人不能言語了,只能任憑衛兵拖著,離開了大帳。
現在帳中的眾將無不靜若寒蟬,都變得小心謹慎起來,生怕馮希範順道把自己也一並處置了。
這時馮希範反而笑了,笑著說道︰「吳淞城只有北門一角還在偽明軍手中,諸位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完全佔據吳淞,等將來王爺平定江南,諸位都是有功之人,必會加官進爵,在此,本帥向你們保證!」
听到馮希範許願的話,眾將心中都為之一松,知道馮希範這是在拉攏自己,接下來升不升官不要緊,反正命是保住了。于是眾將紛紛躬身向馮希範施禮,高聲說道︰「多謝大帥栽培,末將萬分感謝!」
馮希範笑著點點頭,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既鏟除了異己,又拉攏了眾將,而且王爺還信任自己,那麼將來王爺要是登基坐殿,自己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甚至裂土封王也未可知。
想到這里,馮希範更加得意了,他說道︰「嗯,諸位不用多禮,此時劉將軍率領船隊逆江而上了,我們也不能太慢,打下吳淞,馬上北上太倉,只要攻下常州、鎮江,我們就可以進南京啦!」
听著馮希範的話,眾將心中卻不以為然,一個小小的吳淞都要重兵攻打四五天,死傷兩萬余人,接下來的仗豈不是更難打?何況明軍的另一部人馬正在增援的路上,還是先打完這場惡戰再提什麼南京吧。
不過眾將這樣想,卻不敢說出來,都害怕惹怒了馮希範,于是都點頭哈腰地應承,表示對大帥的英明神武佩服的五體投地。
馮希範就喜歡听恭維的話,但他還清楚現在最要緊的是什麼,剛剛接到探子的消息,明軍的主力已經從常熟出來了,繞過太倉城,現在距離吳淞城不過五十余里,隨時都可能殺到此地。在與明軍大戰前,還是先解決了吳淞城里的明軍比較好。
「馮忠一,你率領飛豹營馬上進攻北門,務必要在一個時辰內全滅偽明軍,不然提頭來見!」馮希範下令道。
「遵命大帥!」一個小瘦子躬身道。他與馮希範相貌之間有些相像,正是馮希範的堂弟。
這時,眾將全明白了,第十次進攻肯定是最後一次,不說北門上明軍已無戰力,就是飛豹營可是整整兩千余精銳,在攻城戰中一直沒有上過戰場,被隱藏到現在,不就是想撈取最大的功勞嗎?看來剛才被砍掉腦袋的那兩個將官,還真是沒說錯。
馮中一轉身出帳,回到自己的營中,立刻點兵出戰,剛走到北門附近,正準備下令進攻的時候,卻忽然听到背後傳來陣陣的喊殺聲。
也就是這時,大營中的馮希範也接到了軍報,說是明軍突然出現在吳淞以北,已經突破了己軍的第一道防線,正向吳淞挺進。
馮希範听後,大驚失色,急忙著急眾將下令準備阻擊明軍,而且把馮中一的飛豹營也調了回來,只是派兵對北門圍而不打,準備解決了北面的敵軍再回頭攻打吳淞北門。
此時,鄭軍中還有一萬人馬可以作戰,馮希範將這一萬人馬全部調到北面,擺開陣勢,同時派人去太倉,調另外的一萬人馬回援,準備對明軍兩面夾擊。
可是當明軍出現在馮希範對面的時候,馮希範發現明軍比原來估計的兵力要多出一倍,竟然有兩萬多人馬,而且還有上千騎兵。
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馮希範最先得到的情報是駐守在常熟的明軍不過萬人,而且都是不堪作戰的地方兵,他以為派出一萬人馬偷取太倉,便可截斷援兵的道路,卻沒想到明軍不但繞路抵達了吳淞,而且兵力也是原先估計的一倍。
另外還有一點,馮希範沒有想到,那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此時他要對陣的是明軍主力之一的「第二軍團」,剛剛在安徽取得大捷,這次南渡回來,就是為了對付鄭經。
當明軍出現在鄭軍面前,兵容齊整,聲勢浩大,早就將連日疲憊的鄭軍嚇壞了,尤其是那些將官們,已經想到此戰不可能得勝,還是趁早打算保命才好。
鄭軍的將官能看出來這些,馮希範可比他們聰明,也早就看出來了,現在他心中琢磨的可不是怎麼打勝仗了,而是怎麼逃跑,還有如何回去和延平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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