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外的明軍和滇西聯軍大練兵將近一個半月,呼喊、摔打、歡笑聲不時從羊方凹那里傳出。可是城內卻一片慘淡,無論是城牆上的吳軍,還是街上巡邏的吳軍都顯得無精打采,而且寬闊的大街上,竟然行人稀少,就算是有行人經過,也會快步而行,好像後邊有人追趕似的。
一輛馬車轉動著 轤,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車上鋪著一條破席子,從席子下面伸出十幾條人的大腿,層層疊疊壓在一起。
正好有巡邏的吳軍與這輛大車擦身而過,為首的軍官對趕車的車把式喊道︰「你是往西門去嗎?」
車把式趕緊將車停住,答道︰「回官爺的話,小的確實要去西門,今天南街又死了二十來個人,小的都快忙不過來了!」
吳軍軍官往大車上看了一眼,然後捏住自己的鼻子,說道︰「你別去西門了,西門內的大坑已經填滿了,去西南角土山,那里正在挖坑,可以將尸體掩埋。」
車把式一听,連忙點頭哈腰地說道︰「啊,小的還不知道,多謝官爺指點,我這就去土山。」說著,將馭馬趕向西南,換了一個方向。
這已經是送完西南土山的第十輛大車了,車上裝的都是尸體,有男有女,但更多的卻是老人和孩子。自從明軍圍城,三個月以來,吳軍仗著城內的兩座大糧倉,四萬多人可以坐吃兩年,而城內的老百姓可沒有那麼多余糧,存糧越吃越少,最好只能斷炊。城內的富戶還好一點,可以拿出比平時多十倍的銀子向吳軍官兵偷著買些糧,那些家底單薄的百姓卻只能被活活餓死。
于是大街巷尾很快就出現了餓殍,開始只是乞丐,後來百姓越來越多,有的甚至是餓死一家人,每天城內都有上百人被餓死。就這樣,收斂的尸體越來越多,城內的吳軍又不敢打開城門將尸體送出城外掩埋,只能在西門附近挖了一個大坑,將尸體扔進去,上邊再填一層浮土,等有尸體被運過來,再扔進去。如此反復,好大一個坑,不到一個月,竟然被填滿了,只好又在西南角土山那里挖了一個坑,繼續往里邊扔尸體。
城內一片蕭條,就是往日門庭若市的平西王府,現在也門可羅雀了,除了偶爾有人出入外,就剩下門口站崗的幾十個大兵,在寒冷的冬風中,縮著脖子,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威嚴」。
平西王府內,也是出奇的安靜,只有內院的紫金閣還算是熱鬧,不時有背著藥箱的郎中或者手持各種器物的僕人出入。
就听見紫光閣內傳出「 當」的一聲巨響,然後有人氣喘吁吁地喊道︰「逆子,逆子啊——」
還有人勸道︰「王爺,不要動怒啊,身體要緊!」
原來是吳三桂正在發脾氣,他躺臥在一張軟榻之上,胸脯不斷地起伏著,臉色青紫,好像喘不過氣來,在軟榻下邊的地面上,一個銅盆被打翻在地,旁邊還有一個侍女被嚇得瑟瑟不抖,不知所措。
這時,吳三桂看向了那個侍女,說道︰「你,你,來人——」
等有侍衛快步走進臥室,吳三桂指著那個侍女,咬牙切齒地說道︰「把她拉,拉出去,砍啦——」說完這句話,吳三桂才閉上眼楮,喘了一口長氣,好像舒服了一點。
「王爺,饒命啊——」侍女嚇得哭喊道,可是侍衛奔過來,摁住侍女,就將這個年紀不大的侍女押了出去。
這已經是第八個被押走的侍女,結果都是香消玉殞,更淒慘的是,在她們被害之前,還要遭受一番侮辱。
現在吳三桂才感覺舒服些,這很奇怪,每當吳三桂下令殺人,他都會覺得舒服點,而且殺的人越多,他就感覺越舒服,所以他身邊僕人、侍女已經換了四五茬了,就連侍衛也被殺了兩個。
吳三桂睜開眼楮,望向還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個白須老人,說道︰「王先生,本王縱橫天下,權傾一世,沒想到頭來,卻落得這步田地!」
被稱為「王先生」的是吳三桂的心月復謀士,跟隨他多年,名叫王世榮,他和李芳華並稱吳三桂的左右手。不過他與李芳華可是面和心不合,尤其是吳三桂將大權交給嗣子吳應熊之後,李芳華大有壓過王世榮之勢,城內大小事務,皆要由他點頭,才能實行,而李芳華卻沒人搭理了。
正因為如此,王世榮豈能不懷恨在心,正好今天他得知嗣子並沒有住在王府,而是一連數天都住在城內的**。
**乃是昆明城最有名的窯子,里邊的窯姐都是一等一的美女,本來平西王嗣子吳應熊還是看不上這些貨色的,可是就在明軍圍城的前夕,**老板不知道從那里弄來一個倭國妞,床上功夫了得,花樣還多,名聲就傳揚出去,被吳應熊知道後,就偷著去偷了一回「腥」,沒想到從此以後欲罷不能。
後來此事被吳三桂知道,很是生氣,將吳應熊臭罵了一頓,差點下令將**查封,好在李芳華求了情,這才沒有查封**。
有句話,叫做「狗改不了吃屎」。明軍圍城之後,**生意慘淡下來,最後只好關門歇業。正好這時吳三桂病重,將大權教給吳應熊,自己躲在王府養病。
這下可好,吳三桂不能視事,吳應熊沒了管教,又大權在握,軍政大事有李芳華和郭壯圖,他自己就故態復發,又鑽進**,快活去了。
幾天之後,此事被王世榮得知,便想這是一個扳倒李芳華的機會,便跑到吳三桂那里報信。吳三桂听後,大怒之下,打翻了侍女手中的「淨臉盆」,卻遷怒于侍女,將其殺死。
自從關寧從軍,幾十年來,吳三桂領軍打仗,很少有如今的慘狀,竟然讓明軍打到家門口,吳三桂急火攻心之下,才得了「心口痛」,其實就是「心疾」,這才不得不臥床休養。有的時候,吳三桂也想,是不是自己老了,沒用了,不然能接二連三的被對手打敗,當年勇武睿智的平西王到哪里去了?
吳三桂現在有心無力,比如現在當他得知嗣子吳應熊的丑事後,卻只能亂發脾氣,嗜血的本性也暴露出來,只有殺人之後,才略感舒服。
王世榮看到暮氣沉沉的吳三桂,也是心中也是一陣酸楚,畢竟吳三桂對他信任有加,而吳三桂要是死掉的話,城中吳軍必然大亂,到時候還能有他的活路?
于是王世榮說道︰「王爺保重身體要緊,我們還等著王爺重整旗鼓呢!」
吳三桂擺擺手,說道︰「本王知道自己是好不了了,本王殺人無數,昨夜又夢見有冤鬼來纏身了,可是本王不怕,就是下地獄如何?本王一生榮華富貴享用過了!」說這里,喘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可是嗣子不肖,如何是好啊?」
王世榮想了一下,說道︰「王爺,有句話,不值當說不當說。」
「盡管說!」吳三桂說道。
「嗣子年紀青青,自制力差,而他的老師卻有失管教之責,而且前些日子,王爺要查封**,李芳華卻來說情,如今嗣子又流連于**,是不是?」王世榮說道。
「你的意思是李芳華挑唆的?」吳三桂急問道。
「不敢,不敢——」王世榮連連擺手。
「哼!」吳三桂嘴角抽動了一下,而後接著說道︰「你不用說,本王也猜到他們的心思了,想要把嗣子架空,然後趁機謀奪大權,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其心可誅啊!」王世榮繼續煽風點火。
吳三桂想了一下,說道︰「現在昆明乃是孤城一座,本王寫給四川總督的求救信,也沒有回音,現在本王還不能拿他們治罪,不過也不能讓他們得逞了,這樣,你去把本王的五弟和幾個佷子全找來!」
王世榮聞听後,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
吳三桂的親族如今大部分也在雲南,五弟吳國鎮就是領軍大將之一,還有幾個佷子,也是吳軍中的將官,都是吳三桂的子弟兵。
不久,王世榮將吳國鎮和五個吳姓佷子找到,然後帶到平西王府,來見吳三桂。
吳國鎮是吳三桂唯一還活著的親弟弟,兩人感情一直不錯,吳國鎮對吳三桂更是忠心不二,對于自己的弟弟,吳三桂還是比較信任的。
當吳國鎮和幾個吳姓子佷走進吳三桂的臥房,看到吳三桂奄奄一息的模樣,與前幾天相比,絲毫不見起色,不覺得心中大急。
此時吳三桂捂住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非常痛苦,看到吳國鎮等幾個人進來,連打招呼的力氣都沒有了。正好有兩個郎中在吳三桂身邊垂手而站,一副愁眉不展,束手無策的樣子,讓吳國鎮看了氣更大了。
吳國鎮走過去,一把揪住其中年老的郎中,厲聲問道︰「怎麼還醫不好我三哥?」
郎中嚇得快要魂飛魄散,急忙說道︰「大王年老體弱,氣血攻心,不能用急藥,只能慢慢調養,否則性命堪憂啊——」
「什麼?」吳國鎮大喝一聲,眼楮射出凶光,手里揪的更緊了,說道︰「是你的醫術不行,還要狡辯?跟你~媽~的——」說完,就是一腳,將那個郎中踢飛。
郎中猛的被踹中了下月復,倒著飛了出去,腦袋磕在牆上,「乒乓」一聲,鮮血就由後腦流出,死了。
「媽~的,真不抗打!」吳國鎮惡罵了一聲。
這時,吳三桂竟然比剛才好些了,胸口也不太疼了,他現在是找到竅門了,要想自己舒服點,就得殺人。
吳三桂擺下手,說道︰「五弟,不能怨郎中,來人,把他送走,好生安葬!」有侍衛走過來,將尸體搬走。
然後吳三桂又嘆氣道︰「五弟啊,現在我身體越來越糟,有今天沒明天的,明軍圍困昆明已經三個月,又沒有救兵,如何是好啊?」
吳國鎮立刻說道︰「三個,怕甚?讓我領軍出戰,和他們決戰,將他們趕出雲南,這西南還是咱們吳家的!」
吳三桂听後,竟然笑了起來,說道︰「呵呵,五弟啊,要是三哥我年輕二十歲,不,只要年輕十歲,我也能殺陣殺敵,區區一些殘渣余孽豈能讓他們成了氣候?可是三哥我現在老了,歲月不饒人,不服老不行啊,你的佷子又是個紈褲,讓我不能心安啊——」
在來時的路上,吳國鎮已經听王世榮說了前因後果,也是很著急,但是他也沒什麼辦法,只好拍著胸脯,作勢說道︰「三哥,盡管放心,我保證明軍攻不進城來!」
吳三桂點點頭,說道︰「好,這樣,應熊太小不懂事,此時大難之際,還貪玩,真的是快氣死我了,五弟,看來還是你管束他,以後你去輔助應熊,王先生給你們做參謀,至于李芳華,就讓他去管糧草。」
听到這話,王世榮臉上就是一暗,但馬上就醒悟過來,心道︰吳三桂果然是老奸巨猾,沒有將李芳華治罪,留著他,還不是想制約我?
但是王世榮可不敢表現出來,馬上躬身道︰「請大王放心,老朽一定竭盡所能,輔佐嗣子!」
吳國鎮也說道︰「三哥,你好好休養,等病好了,我們就把明軍打跑了,哈哈——」
吳三桂笑了笑,這笑容很是淒慘,似笑非笑,說道︰「人啊,總有死的那一天,本王這一輩子,富貴享了,美女也睡了,還有什麼沒做過的呢?除了——」
「除了什麼啊?」吳國鎮很是好奇。
「呵呵,想想罷了,不說了!」吳三桂擺下手,然後閉上了眼楮,不再說話了,好像在想些什麼。
吳國鎮這個親弟弟不知道,但是王世榮卻知道吳三桂話中所指,富貴指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平西王位,美女就是陳圓圓,那麼吳三桂還有什麼遺憾呢?
那就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了!
正當吳國鎮和王世榮轉身要走,吳三桂忽然又說道︰「去把側夫人給我找來,本王想見見她!」
眾人知道,這個「側夫人」就是指陳圓圓,為了躲避正妃于氏,陳圓圓早在十年前就搬到城南的僻靜之地去住了,整日吃齋念佛,不問外事。
現在吳三桂突然想起了陳圓圓,難道是舊情復燃了嗎?還是日薄西山,想起舊愛,要了卻塵世最後的牽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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